当那个弹琵琶的从讲台的左边上来的时候我就猜道他要说什么了。他身穿黑色的大褂,迈着四方步,台上摆放的是屏风和一些古典乐器,屏幕上刚刚播放过他在某节目上的演出,从他脑袋倾斜的角度可以看出来,他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
一张小桌子,上面有几件小乐器,包括箫、巴乌、簧、埙等,摆放在他面前。不知道他是不是把这里当成了央视,因为每次要演奏一件乐器之前他都要说几千年几千年,比如“你看这个就知道电子音乐我们n千多年前就有了”“你看这个就知道打碟我们n千多年前就有了”,诸如此类的话我在两小时的时间里听了不下三十次,我联想到互联网上有人说西方的乐器技术文化之类的全部来自于我们丢失的永乐大典,不由得有些想笑。好在演奏是好听的,即便有些不算特别好听的,由于声音特别大,还是给心灵带来了一点震撼,起码是给心脏带来了一点震撼。
我钟爱厚重而苍茫的声音,中国的传统音乐在这个意义上跟我颇为契合,所以我不太能同意平时有人指责我过于西方化,我还懂一点格律,也写过诗词,其实比大部分身边人更古典、更东方一点。在简单演奏过一些小乐器之后他开始表演琵琶,这是这次的主题。琵琶的声音是厚重而苍茫的,即便弹奏爱慕和爱情也不是轻飘飘的那种。我觉得深刻的爱也是一种厚重。他弹了一曲《茉莉花》、一曲《十面埋伏》和一曲《忆江南》,以我一个外行的眼光来看,情感表现得恰到好处,拨弦上可见功力之深,但是由于时间问题,我的一切想象都戛然而止,我想,如果当年白居易听曲子听到一半时歌女突然不弹了,他顶多能写出一首绝句。这不得不让我疑惑:音乐这种深沉的艺术,在演讲中只弹一两首是不是更好?毕竟在两小时之内让听众沉浸在一种情绪已是难得,何况每个曲子都表现得不完整,刚刚沉浸时发现水不见了,颇令人遗憾。
找一个孩子上台是不是现代艺术节目的某种新形式?我看过的电视节目不多,但印象里有好几种这么做的,一个大师——不管真假——上台表演之后,一个孩子——不管谁的——就充当起传承人的角色表演起来。令人扼腕的是,他们的表演常常是失败的,而大师的姿态基本是假里假气地鼓励,我眼前的这个还真诚一点,孩子结束了她的第二次失败的表演之后,大师说,很好,虽然不在调上。一个小孩子之后,又来了一群大孩子,在节目中可能是评委,在这里则是一些老师。他们比小孩子弹奏得好一点,大师说,起码弹下来了,而且基本完整。我想,不管怎么说,他是认真弹琵琶的,不是认真趋炎附势的。
互动环节,一个教科技之类课程的老师问了他一个问题,由于距离太远和注意力不集中我没太听清,但是他的回答在声音和内容两方面让我震惊,他说,你教的那西方的东西跟我们的传统文化没法比。我在想,现在是21世纪吗?眼前的人不是辜鸿铭吧?还有,他在谈文化自信,我觉得我们应该知道自信一定是要经过思考的,比如专制制度是不值得自信的,反对个人价值是不值得自信的,父权男权是不值得自信的,而且,作为现代人,这岂止是不能令我们自信,简直能令我们自卑,尤其当我们看鲁迅和胡适的文章,我们不得不怀疑:几千年下来,究竟是能令我们自信的东西多,还是令我们自卑的东西多?
是否有人总结过当代文化人物中偏传统和偏西方两群人之间的区别?听琵琶时我脑子里一一列举、一一分类着,得出的结论是,偏传统的人更加圆滑世故,偏西方的人更加直接。出于礼貌,我不列举具体人名。接下来的事情验证了我这一想法:主持人宣布我们这里要给这位大师颁发聘书,接着领导们上台,在一片掌声中,大师说,你们这里的理念与我非常符合。一些迷惑解开了:他在演讲的时候就时不时提到我们这里的理念和我们这里的董事长。他终于完全符合了我最开始猜到的“大师”人设,说出了我觉得他会说出来的那些话,兴致勃勃地准备多领取一份工资。
音乐仍然是好听的,不过就像戴锦华老师说的,我们不必认识艺术家。在掌声结束之后身边有一大群人上台和大师合照,而我,其实听完《十面埋伏》以后就想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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