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尘背着独孤云奔出聚义厅，几名恶虎帮的帮众上前阻拦，都被他一脚踢开。出了恶虎帮，他没有选择大路，而是顺着一条小路往北邙山狂奔，若是能够进入大山，孟烟寒要想找到他们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可是他的轻功本就不如孟烟寒，又背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独孤云，不一会就听到背后风声响起，只听孟烟寒喝道：“给我躺下吧！”独孤云强忍痛楚，右掌向后挥出，与孟烟寒的掌力碰个正着，李轻尘只觉得背上压力骤增，脚步一阵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他硬是咬紧牙关，狠命往前奔出二三十步，才算将那一掌的力道消弭于无形。
李轻尘累得气喘吁吁，双腿一阵酸麻，他回头一看，坚硬的土地上竟然被自己踩出了一串淡淡的脚印。
独孤云本已受伤，再受了孟烟寒一掌，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正喷在李轻尘的后颈上。李轻尘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脖子流进了后背，心中暗叫不妙，孟烟寒这么快就追了上来，看来他和独孤云两人今日都要死在这里。
孟烟寒正要对独孤云再施杀手，忽然间一阵金刃破空之声传来，后背感觉冷飕飕的，原来是温婉紧跟着他追了上来，向他刺出一剑，意欲围魏救赵，掩护李轻尘和独孤云逃离。
李轻尘见温婉缠住了孟烟寒，连忙背好独孤云，继续往前疾奔。
孟烟寒闪身避过无悔剑，回头对温婉怒道：“温姑娘，看在尊师的面子上，我不愿与你为难。但你若再加阻拦，别怪我手下无情。”
温婉收回宝剑，对孟烟寒道：“孟大哥，这位独孤大哥救过我的命，求你别再跟他为难，行么？”孟烟寒冷冷地道：“不是我要和他为难，而是他要和我为难。”温婉奇道：“此话怎讲？”
孟烟寒道：“我如今为梁王朱温做事，这荥阳城正是梁军在河东的重要据点，独孤云却非要来暗杀荥阳守将葛从周，还要把为梁王做事的恶虎帮连根拔起，这不是故意跟我为难么？”
温婉恍然道：“所以你刚才要救连震。”孟烟寒道：“我虽然看连震不顺眼，但他毕竟是梁王的人，我自然不能见死不救，更不能让独孤云的阴谋得逞。”温婉道：“独孤大哥有什么阴谋？”
孟烟寒心中不耐，道：“这不是明摆着吗？逍遥窝已经归顺了晋王，李存勖想跟邹鹤鸣联起手来对付梁王，他们杀连震，杀葛从周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李存勖就要领兵攻打荥阳。若是荥阳落入晋军手里，等于是李存勖在梁王的心脏里插了一根钉子，对他之后在河东扩展势力大有好处，但是对梁王来说可就大大不妙了。”
温婉“嗯”了一声，道：“你们这些军国大事我也不大懂，但是念在独孤大哥曾经救过我，这次你能不能放他一马？”孟烟寒看她一脸恳求，神态楚楚动人，不由得心中一荡，但随即想到若是这次答应了她，那便后患无穷。他略一思索，突然转换话题道：“你这次下山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听了这话，温婉脸上微微一红，她冒着被师傅责罚的风险下山寻找孟烟寒，就是为了见他一面，现在终于见到了，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嗫喏了半晌，那句“我是来找你的”在嘴边滚来滚去，却始终说不出口。
孟烟寒见她吞吞吐吐的样子，心中猛地一惊：上了这小妮子的当了！她根本就是想拖住我，让李轻尘和独孤云趁机逃走。
心念及此，他对温婉一拱手，道：“温姑娘，我们后会有期。”说完转身就走。没想到温婉身子一晃，又挡在他的面前，叫道：“孟大哥。”孟烟寒心中烦躁，道：“你若再不让开，别怪我辣手无情。”
温婉心中凄苦，看起来孟烟寒根本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她将无悔剑往地上一丢，闭上眼睛，仰起脸道：“你一掌打死我吧。”孟烟寒往远处一看，李轻尘和独孤云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倏地举起右掌往温婉的天灵盖击去。
掌到中途，看到温婉洁白无暇的脸上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突然心中一软，叹了口气，悄无声息地闪身绕过温婉，顺着李轻尘的去路疾驰而去。
温婉等了半天，没见有什么动静，睁开眼睛一看，孟烟寒早已不见踪影。她恨恨地跺了跺脚，思索半天，捡起地上的宝剑，继续跟着孟烟寒追了下去。
李轻尘奔跑了一阵，双腿疲累已极，内息运转几乎停滞，胸腔像是即将要炸裂开来一般，他知道自己的内力即将耗尽，若是继续奔跑，不但内功受损，就连身体也会受到极大的伤害。只是一旦停下来，万一再被孟烟寒追上，想要逃脱难比登天。因此他依然咬紧牙关，奋力向前奔跑不止。
独孤云咳嗽了几声，对李轻尘道：“小兄弟，你把我放下来，自己逃命去吧。”李轻尘道：“那可不行，若是被孟烟寒追上你就没命啦！”
独孤云伸出双掌在李轻尘的背上用力一按，身子奋力扭向一旁，李轻尘本就已经筋疲力竭，被独孤云一按一扭，身子再也无法保持平衡，也跟着倒向一旁。此时他们正走在一处山脊之上，一旦翻倒，顿时顺着路旁的斜坡咕噜噜地滚了下去。
山坡上灌木杂草丛生，虽然俱已枯黄，但还是在两人身上脸上划出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痕，却也因此减缓了他们下落的速度。两人一直滚了二十多丈，才在一处草甸上停了下来，李轻尘仰头向上望去，刚才行走的山路已被斜坡挡住，无法看得清楚。他心中一阵沮丧，但随即又高兴起来，这一下因祸得福，孟烟寒若是不走下斜坡，肯定无法发现他们。
他和独孤云望着对方受伤的脸和划得破破烂烂的衣服，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独孤云中了失魂咒，身上本就难受异常，方才在斜坡上所受的伤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强忍痛楚，对李轻尘道：“这位小兄弟好像不是我们逍遥窝的人，敢问尊姓大名。”李轻尘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不自然地笑道：“在下李轻尘，确实不是逍遥窝的弟子，身上这身衣服倒真的是从独孤大哥手下的兄弟身上扒下来的。”
独孤云心中大奇，忙问端的，李轻尘定了定神，将自己这几天的遭遇娓娓道来。
原来李轻尘在墓园中躲过孟烟寒的追踪之后，一觉睡到天亮，他爬起身来一看，昨晚被孟烟寒打死的那名乞丐还躺在原地。他和这名乞丐从未谋面，更说不上有什么交情，但是昨晚要不是他的应答吸引了孟烟寒的注意，李轻尘或许早就被孟烟寒发现了，说起来这乞丐可说是因为他才命丧黄泉的。
李轻尘在墓园的空地上挖了一个浅浅的土坑，想将那乞丐埋了。正在他将乞丐的尸体放进坑里时，突然发现那乞丐的身材和自己相差不多，他灵机一动，将乞丐的衣服扒了下来，又把自己穿的那身衣服脱下来铺在乞丐身上，这才将他葬了。
他的衣服是孟烟寒在路上买的，无论是材质还是样式都比那乞丐的衣服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他在心中暗暗祈祷：乞丐大哥，你穿着这身衣服去阎罗殿报到，最好还能穿着这身衣服去投胎，下辈子做个富人，不再做乞丐。
那乞丐的胸口原本插着一根青色的竹杖，本来是乞丐用来防身打狗的凭仗，没想到却变成了孟烟寒杀他的凶器。
李轻尘换上乞丐的衣服，将那根竹杖也拿了过来，摇身一变成了一名乞丐，这样一来只要不和孟烟寒正面相对，他未必能将自己辨认出来。
他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扒下，找些灰土擦在脸上，又将头发打散，乱糟糟地在头上随意披着，浑身上下一副邋遢惫懒的样子。他宁可将自己弄得面目全非，也不愿顶着一张别人的脸。再说以他现在的样子，即便与甄默龙或者戚红雨擦肩而过，他们也未必能将自己认出来。
一切收拾完毕之后，李轻尘只觉得肚子一阵饥饿，此时年关未至，墓园的每个坟前都是空空荡荡的并无供品，再者以李轻尘的个性，就算有供品他也不会吃。他思索一阵，虽然明知孟烟寒极有可能就在荥阳城中，但一来肚饿，二来自己换了行头，孟烟寒未必能认得出自己，因此还是重新返回到了荥阳城中。
进城之后，大街上小商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大街两边的酒楼中飘出阵阵香气，引得李轻尘的肚子叫得更加厉害。他身无分文，没办法买馍买肉，不由得有些怀念起跟着孟烟寒的日子。这人虽然不好，但身上似乎有花不完的钱，每顿饭都有酒有肉。离开了孟烟寒，他的身子倒是自由了，日子却变得愈发难过起来。
李轻尘走了一阵，看到路边有一户人家的门楼颇为气派，心想自己现在是个乞丐，不如去讨点东西吃。他走到那家门口，只见大门半开，门口却没有人，他曾经见过乞丐要饭，到了人家门口要先高声吆喝一下“爷爷奶奶大叔大娘们，可怜可怜我，给口饭吃吧。”只是看着别人做起来挺容易，但要让他开口，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他在那家人的大门口来回逡巡了半天，终于还是长叹一口气，又继续往前走了。
走过七八家，不是他张不开口，就是人家一见他走近就极不耐烦地要么说“没有没有”，要么说“走开走开”，这话比孟烟寒的失魂咒还要厉害，李轻尘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落荒而逃。
眼看日上三竿，李轻尘还是一无所获，他心中自嘲，原来我连做个乞丐的资格都没有。他信步又来到一户人家，站在门口鼓了半天勇气，还是没法把那句要饭的话说出来，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半晌，他见没人出来，不由得叹了口气，正想拔腿离开，那家的木门突然开了，从里面走出一名四十多岁的妇女，手里拿着两个黄面馒头，急匆匆地走过来将埋头塞进李轻尘手里，轻声对他说道：“吃吧，孩子，这么小的年纪就出来要饭，真是可怜。什么世道哦！”说完她似乎害怕被人看到，连忙回身走进家里，将木门重新关上。
李轻尘手里拿着两个馒头，眼里差点滴出泪来，心想：看来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两个馒头，肚子虽然还没填满，但总算变得好受一些。
他边吃边想：为什么像爷爷和甄大叔这样的好人都挺穷的，而像孙寿山、孟烟寒这样的坏人却都有钱有势？难道这个世道就是偏爱坏人的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做好人又有什么好处呢？是不是还不如去做坏人？
他边走边想，最后还是对自己道：“好人虽然难做，但无论如何，心里总是清澈坦荡的。比起做坏事使得心中有愧，我宁可选择饿肚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