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让我给他的礼品店创意包装的时候,我的眼前立刻闪出一个莲蓬头来。周是我的同学, 但与之做朋友也不过两三个月吧,之间的几十年有太多言语伤害,以至于相互厌恶排斥冷漠不睬,有一天晚上看微信群聊天,我突然心血来潮要去他的店里看看,期间并没有受到邀请,我带着一肚子刻薄的话准备了一场刀刀见血的相遇,那晚班长灵一和同学东林也在,我甩出几把刀剑后不见周接招,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我初来廊坊时他开着一辆又长又大的货运车来单位看我,真是看,没有多余的话甚至根本没有话,看看就走了,我目送他瘦瘦的身影夸张地迈进那辆巨大的车里。那晚在周的店里,我想起那辆车,那辆记忆里最长最大的车,恍惚是卡通片中的一幕,突然心头一暖,笑出声来:想起周同学开着货车来看我也是蛮亲切的。在东林和灵一的笑声中,我们也释然地大笑,同学三年,能有什么仇什么怨呢?以后我常来他的店里,我叫它周口店,周口店是一个装满五花八门工艺品的礼品店,很大的店面很醒目地写着“中艺礼品”,我第一次看到中艺这个店名的时候在心里轻笑一下,说不清是因为名称大了还是太过规矩了,总之我觉得店名与周不搭称。周在我的眼里一直很特别,属于异类,他从小就是坏蛋,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又腻又拽目中无光却言出必中靶心的那种,但他很能逗大家笑,有点像榴莲,欢喜他的人很多,独我捏着鼻子绕行。周对人对事是极为敏感的,上学时成绩虽差,情商却高,我初中的两个班级聚集了一大群好斗好事的少男少女,教室里每天都热气腾腾地嬉笑怒骂你追我打,有人暴扈,有人张狂,周貌似无缚鸡之力却游刃有余地周旋其中从来不肯吃亏的。我们那一届的初中学风很差,周是其中最能捣蛋的一个,每节英语课他都与年轻漂亮的小金老师上演一段固定的对白,现在想起来像极了话剧的开场,他拉长语调,调里藏笑,脸上堆笑,只要他一出口,骚年们立刻捧场般地大笑,教室里瞬间人仰马翻,在小金老师脸白唇紫手指发抖的时候,周慢悠悠笑眯眯大摇大摆地走出教室。这就是我记忆中少年的周,后来他开货运车,做汽修厂等等我不并知情,只在街上遇到过一次,满身油污满脸嘻笑要去单位找我,我脱口拒绝,他因此记恨,从此再无往来,这就是周,三十年前,中规中矩从来与他不搭称,如今他经营工艺品,混文化圈,讲茶道,好书法,行事仔细稳妥,人称周总,灵一说:“现在,他成了文化人!”灵一说这话时斜躺在周口店的塌上,有些微醉,灵一也是我们那个班级的奇葩,在那个集市一般的教室里,他是一只独立的鹤,始终保持第一名的优良记录,无人超越过,但是如今,鹤影杳无,我面前只剩下一个平凡实在的大叔,反观周,十年,二十年的嬉闹过后,他身上有了一种调子,一种沉淀,坏依然坏,丑依然丑,他津津小利务实却又十分有趣,几十年的摸爬滚打成就了他独特的眼届,对行当,对人,对益,对利,他一观便知,身上却另有一种向上的豁然,一种不屈的柔韧,他是努力的,他不再掩饰内心的脆弱与无奈,这本来也是每个男人都有的一面,越过虚荣的岁月,他像莲蓬一样将头探出荷塘的水面,他想脱离现实的纷乱俗杂琐碎,寻找一片地阔天远悠然散漫的天地,是小富即安还是让愤然脱离束缚,这种挣扎让他痛苦。也许他没有思想,但他不放弃思考——这就是今天我眼里的周。
用莲蓬做周口店的包装创意只是我的一闪念,这闪念让我兴奋不已,周就是莲蓬,形意皆像,这是绝好的创意,我又加一条小鱼,这条鱼正如我自己。在现实的荷塘里,莲蓬与鱼是不会相遇的,鱼永远看不清莲蓬的模样,但是理想主义让鱼失重升舱,它从远方游来,俯视莲蓬,俯视才能一目了然,它看到有一种美感是苦涩的,在冬日的荷塘,莲蓬穿过冰渣淤泥,思索如何能在清冷中保持坚定,你是一个没有思想的思考者,向你致敬,鱼说,思想并不是高不可攀,它就在我们身边。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