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 2013年11月18日 上海壹周 文：李雪清
波伏瓦在四十多年前写的女性独白，今天读起来依旧如此真实
女人为什么精疲力竭？
这是一个结婚22年的家庭主妇的故事，她用日记展现了自己半年来的心路转变历程。她的丈夫是一名功成名就的医生，她则放弃了医生的前程，做了二十多年的家 庭主妇。起先，日记的内容是愉悦的，因为她终于把两个女儿抚养成人，可以安闲地一个人享受自由的假期。然而，她发现了丈夫的外遇，对象是一个风光无限的女 律师。
发现丈夫外遇的最初阶段，她尚能故作镇定。但随后，她开始感觉到疼，心就好像“被小锯子锯一样”。她的朋友们建议她，把自己打扮得更美，行为上更温柔、宽容，好让丈夫回到自己的身边，而她也考虑照做了。结果变成，她开始与第三者平分丈夫，从过夜到度假。
她对自己婚姻的状况产生怀疑，她的存在价值和人生价值，均在丈夫对她和对第三者的态度中被颠覆。二十多年的婚姻，让她已经成了丈夫生活的局外人。丈夫在她 面前高高在上，喜欢外表时髦、嚣张、风光无限的职业女性——完全是现在的她的对立面。“整个心路历程丝丝点点都很让人心痛，而且非常真实。”在上海当代艺 术馆的沙龙中，作家于是说。这个故事名叫《精疲力竭的女人》，它是波伏瓦出版于1967年的短篇小说集《独白》中的一个故事。但如果把出版时间划掉，你猜 不出它写于哪个年代，“你很有可能以为它就是去年微博上某个被劈腿的女人的心声。”
波伏瓦还写了另外两个同样“精疲力竭”、深陷危机的女性。第一个女性是一个成功的高知女性，她是名教师，带有波伏瓦自己很多的烙印。她接受社会最先进的知 识，也进行最先进的思考。她想把儿子塑造成和自己一样先进的人，与自己有相同的政治立场。没想到，儿子长大后娶了个“白富美”，让她相当失望，母子产生了 剧烈的争吵。第二个女性则在绝望地独白。她努力多年，维护爱情、婚姻、孩子，但女儿自杀，丈夫令她失望，她自己也陷于空虚。
波伏瓦独白的女性，被囚禁在生育、爱情、家庭这三种关系中。尽管这些故事发表于1967年，但从那时到现在，女人与家庭、爱情的关系、职业妇女与家庭妇女的冲突、女人与子女的关系，都没有发生本质改变。
这些故事里，经常出现的词语是“选择”。选择是存在主义重要的关键词。《精疲力竭的女人》的女主人公要丈夫在自己和情人之间做选择，丈夫也要她在做家庭主 妇和工作间做选择。存在主义认为，这是一个带有敌意的世界，人不能不选择，而且无法避免选择自己的人生。哪怕你不做选择，这也是一种选择。
不过时的《第二性》
《独白》可以看作对波伏瓦《第二性》的某种延续。《第二性》1949年出版，在法国引起很大轰动和争议。就连与波伏瓦同一阵营的加缪也公开指责波伏瓦让所 有法国男人颜面无存。1960年代，它成为学生运动、女性解放运动的经典指导性著作。可是到了1970年代，波伏瓦在接受采访时谈《第二性》：“我以为这 本书会很快过时。因为我以为大家对我这本书的想法会改变，或者付诸行动。但很遗憾。”
波伏瓦创作《第二性》的背景之一是二战时和二战后对女性职责的舆论转变。二战时，男人奔赴前线，女性则被号召承担公民责任与国家责任，被政府鼓励从事社会生产，因为“女人是公民”。然而战争一结束，男人回家了，社会舆论潮流又改口“女人的天职是做母亲”。
背景之二则是波伏瓦与美国小说家热恋，在后者的指引下考察美国。波伏瓦感到，相比法国女性，美国女性更为自由。托克维尔在写美国女性的时候也描述：“美国男人不会因为多了一个女性公民，少了一个贤良的妻子而遗憾。”这让波伏瓦大受刺激，决定写一本有关女性的书。
波伏瓦在《第二性》里提出，女性把我们的生物性存在经验用我们的观点诉说出来。这受到大量攻击和诽谤。因为如果按照启蒙逻辑来看，人的存在是反自然的，说女性是自然事实，便与之存在逻辑性矛盾。而启蒙逻辑正是波伏瓦所质疑的。
启蒙哲学从理性层面规定人与自然是对立的，人的概念意味着一切非自然的东西。可是当男性在说人文主义、启蒙主体的时候，他们所指的“人”的概念其实是男 性。黑格尔谈的主体意识、自我意识和精神的概念，与男人的生活经验相关，女人只在黑格尔谈家庭、伦理的时候才出现。但“如果我们否决自己的生理处境，想当 然去学‘我是一个人’的存在，是一种自欺。”女性主义批评家张念表示。
波伏瓦还提到了恩格斯的婚姻观。恩格斯把家庭私有制与国家权力结构等同起来。他认为，婚姻的实质是政治权力与政治制度，然后是经济契约。自从有了家庭契约 和婚姻契约，女性是权利被剥削的一方，女性的权利让步导致婚姻的成立。背景是1862年瑞士人类学家巴霍芬出版的《母权制》。从考古来看，历史上女人是如 何让权的？在母系氏族社会，男性出去打猎，女性掌握着产品的管理和分配，女性也拥有孩子的所有权。而当时的权利就在于分配权。但随着猎物越来越多，女性逐 渐丧失分配权。
恩格斯认为，当剩余产品积累到一定程度，私有财产占有就出现了。男性为了确保财产传给自己的孩子，婚姻制度从而诞生。恩格斯说，社会从母系社会进入父系社会的过程“是女人的历史性失败。”这个观点再次说明：女人不是天生的女人，是历史形成的。
但恩格斯不是为了女性的解放，而是为了阶级解放，女人在阶级解放中获得自己的解放。这是波伏瓦不太赞同的经济学结论——经济压迫是滞后于父权结构的，后者更加古老。
张念（左）
女性主义批评家，哲学博士，同济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
著有《持不同性见者》、《不咬人的女权主义》、《心理气候》
于是（右）
作家、译者
Q&A
问：现在女性存在三个困境，工作的，家庭的，爱情的。如果需要做出选择，她们应该怎么做？
于是：存在主义一个根本的东西是你有选择的自由，这也许是最重要的。但你选择什么，它并没有说。我记得《第二性》里有一句话：世界上并没有所谓幸福的定论， 并不是说别人的幸福放在自己身上，跟他做同样的选择你就会幸福。好像现在社会上有女性模板式的生活，这是不对的。我经常有机会去采访一些所谓的成功女性， 我会问她们事业和家庭如何分配。有一个女CEO回答还蛮好的，她说为什么要去分你的时间呢？事业和家庭不是一块蛋糕让你去分，它们是两个独立的领域。只要 你在一个领域中，你就应该以百分百的热情、百分百的激情去做好这件事。这个回答给我的感受是，选择，你首先要知道选择意义在哪里。如果选择只是为了做出一 个说明，或者为了赢得谁，为了赢，那就不对了。
问：我们是否需要很丰富的人生经验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张念：不是要有丰富的经验，才能做选择。人的条件有差别。在做抉择的时候，这件事本身要让生命充盈。不要以为做一个家庭主妇就是不上班，家庭主妇很难做的。她要把裤子烫整齐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好。她要照顾老公的穿着，也要有一定的美学品位。还有对孩子的教育。
在选择的时候，你在生活中会有体验，而且你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你要享受这个过程，你和孩子的关系、你和家庭的关系，是让你生命充盈的。正如女性占在领奖台上的满足感，和你给丈夫烫好件衣服的满足感应该是等值的。
问：你们怎么看待萨特和波伏瓦的开放式关系？我们的现实中是否可以操作？
于 是：我觉得，当然是可以操作的，但你要找到恰当的对手。萨特和波伏瓦能有这个合约，是因为他们在精神上、在思想上是可以沟通的。他们首先跨越了肉体关系， 如果两个人仅仅基于肉体关系，那么排他性就显得非常重要，又显得非常短暂。科学家知道，个人对性关系的新鲜度也就半年左右，超过这半年你还有什么办法把他 变成新的人呢？没有办法。在《第二性》中波伏瓦也有讲到，婚姻最终要面对的问题不是它是友情还是亲情，最终逃不掉的是两个人之间的厌倦。所以回答你的问 题，最重要的一点是找到一个能超越排他性的、更高级的交流，有那个程度，我觉得不妨一试。
张念：我觉得不能刻板地理解开放式关系。青春的时候进行 尝试都OK的，但我们不能把它看成传统婚姻模式之外的另一种选择，而是通过这对伟大情侣探索生活的智慧，告诉我们生活中遇到嫉妒、背叛的时候，我们可以怎 么解决我们的痛苦。生活是你独特的个人体验，不必去学任何人的标准。萨特和波伏瓦特别感动我的就是他们的坦诚，这还不是排他性的问题。他们可以坦诚到如此 程度，这样这种共在关系才可以存在。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