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仅存的印象里,有一座类似的火车站,它有一面秒针逆转的大钟。现在,他站在这样一座古朴厚重的车站里,看着周围人行人往。
此时的他正在思考,他的下一段人生。
请用最直白的方式来理解,以上的“下一段人生”,大约42年前,他已经死了。
当时的他,28岁吧,不记得是什么原因,总之是死掉了,来到一个奇怪的地方,面前就一条路,看不到尽头,身后也是这条路,走咯,也只有这条路。
太阳照常有起有落,人还是会饿会渴会困,感觉自己还活着,是啊,反正是死不了了。
左脚,右脚,左脚,右脚……左脚,左脚,右脚,右脚……左脚,右脚,左脚,右脚……
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为什么要走,不知道自己还知道什么,只知道走啊走。
然后,就到了。
好大的……车站……
有一个人站在门口,面目模糊,五官不清,他感觉那个人“看”到他了,走上来,递给他一张纸片,上面有一些汉字和阿拉伯数字:“死亡年龄:27岁6月3天4小时17分;步途:22104271分钟”。其余应该还有一些内容,只是模模糊糊看不出个什么。
接着那人走回去,推开门,“请进,走完了’末途’,您可以选择您的下一段人生了。”
他拿着纸片,站在入口进来的高台上四处张望,一座典雅质朴的火车站,空间极大,大概能装好多好多人,大多聚集在中央和有几道闸口前,像是那种一个擦肩就会有故事展开的地方。他挠挠头,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常理来讲,应该是先去买张车票。
然而,周围只有来往的人群和显而易见的闸口,走了一圈也迟迟不见那个理应排着长队的小小窗口。这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
侧过头去,是一个把岁月痕迹都雕刻得十分优雅的女人,她身高勉强及他肩膀,头发微卷略长于耳垂,小尖脸,正面看去呈一个精致的钻石型,五官分布均匀,两道柳叶眉干净利落,双目有神反射着光,嘴角微微翘起,带出一个小巧的梨涡。
“你好,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嗯。你好,请问,车票哪里买?”
她轻声一笑,“你手上不就是嘛?”
“噢,原来是这样,”他挠挠头,“那我随便找个门进去就可以了吗?”
她走上前来,探头看了看他的车票,接着伸手朝右边一指,“右手边从对面往这儿数,第二道闸口,从那儿走。”
点头致谢后,他走向那道闸口。这时,细数这些闸口,拢共有九道,正当中一道,两边各四道,每道闸口上都有一块牌匾似的的标牌,也都模模糊糊,只有右边第二个,他能看得分明,写着两个字“继往”。中央分出八片座椅区和一些空地,左边的人明显多于右边。
他走到那道闸口前,有一个老头儿,人坐在小圆凳上,双手放在大腿上,笑盈盈得看着他,也不说话。“你好,请问怎么进去?”他一边说,一边把卡片展示给老人家看。
老人前倾身体,眯起眼睛,看了会儿那张纸片,再看看他,再看看纸片,直回身子,认真得看着他说:“你想好了吗,年轻人?就走这个门了?”
他一阵疑惑,什么意思?他拿着那张纸片对着老人晃了晃,“我还可以走别的口子吗?”
稍等,是了。进门时那个人的话,再一次从他的左耳滑到右耳。
老人笑容泛苦,摇了摇头,“这会儿,还不行啊。去问问刚才给你指路的那个小姑娘吧。她清楚。”
他拿着纸片,踌躇几秒,转身又去找刚刚那位小阿姨。也是转过身,他才发现,原来走进来的那几扇门,看着像门,其实是几道光幕,人都是直接从当中穿过来的。
不远处,那个小阿姨又给另一个人指出了方向。他稍作等待,走上前,对着她不好意思得笑笑,用大拇指指了一下那边的老人,说:“那个路口的老爷爷,和我说,还可以选别的路口可以走,是不是?然后,让我过来问你。”
小阿姨勉为其难得笑笑,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汪老头,又多事。”接着,她一样很认真地看着他说:“是的,还可以选其他的闸口,但是,你又为什么要走别的闸口呢?”
他愣在原地,有些尴尬,要走回之前那个闸口吗?但他却迈不开步子,心底好像有什么事情,像是要突破土而出的绿芽拼命地往上顶。他看着手里的纸片,大拇指不自主地摩擦着那几片模糊。
“至少,让我在走之前,记起我叫什么。”他抬起头,定定得看着那位阿姨。
她点点头,又用手指了一处方向,“去那儿吧,或许对你有用。”
那是一道约莫两米宽,三米高的大门,门上挂着显而易见的标识——“盥洗室”。他把纸片收进身上唯一的口袋,笔直走进去。那是两纵列长长的隔间,道路中央,隔几步就有一块立牌,用霓虹灯勾勒文字“走到底”。
行至尾端,回看已见不到那扇大门,打开右手边隔间的窄门,他走进去,一座半人多高的洗手台,一面不到巴掌大小接近于菱形但又不太规则的镜子,照映出他的左眼及部分脸颊。他缓缓靠近那面镜子,从左眼看到右眼,深棕色的虹膜,单眼皮,浓眉,抬眼时几道浅薄的抬头纹,接着,眉心,鼻梁,鼻尖,人种,嘴唇,下巴,喉结,回正,慢慢后退。当他的背贴到门,面前的菱形镜子,正好照映出他的整张脸。
他感觉,眼前的隔间在晃动……
镜子里的他嘴巴微张,目光闪烁,一时间他有些害怕,这是我吗?这就是我吗?手不自觉得握住门把,但迟迟没有转动。他回吸一口气,垂下眼,缓缓走到洗手台前,低下头,打开水龙头,水流哗哗得涌出来。他把水泼到自己脸上,感觉水珠挂在自己的睫毛上,从脸颊上滑下。
“滴答”“滴答”“滴答”……龙头已经静止,水池里蓄满了水,水珠一滴接一滴地落在水面上。良久,他的喘息从粗到轻,再一次打开龙头,用手五只相错成碗状,弯下腰,用水不断冲刷自己的脸。当他再次抬起头,左眼微红,说:“陈……于……深,你大爷!”
他用沾湿的双手梳理自己的死前没来得及修剪的长发,从衣角扯出几段线头缠紧,绑住头发,走出隔间,一步一步,越来越快,朝大门跑去。
他,就是陈于深。
车站的光幕门只能进,不能出。陈于深看看自己刚刚抚触过光幕的手,感觉跟水泥没什么两样,转过身,紧锁眉头,往座椅区走去。
指路的阿姨就在不远处,歪着脑袋看了陈于深一会儿,接着向他走来。
“记起来了?”
“嗯,记起来了。我叫陈于深,谢谢姐姐。”
“陈……于……深……”阿姨回味了两秒,微微一笑:“不客气,能记起来,主要靠你自己。现在你可以走左手边第一道门了。”她很自然地转过半个身子,往那个方向一指。
陈于深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嘴角依然微笑,眉毛簇起,“姐姐,你是这儿的工作人员吗?怎么知道这么多?”
比起转世,此时的陈于深更想了解一些其他的东西。因为,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就这样前往下一段人生。
阿姨脸色瞬间严肃:“是啊,我是全职天使,专门负责灵魂引渡,过关转世,所以,请您别再问东问西,赶快去投胎,不要影响我们工作和后面的人转世!”
“额……您是哪家办事处转业的天使啊?”陈于深不太好意思地看着眼前这位有鼻子有眼,穿着自己同款便装的小阿姨。
“食堂。”小阿姨抿嘴一笑,“难得有个会说话的,跟我来吧,我带你去闸口,有什么想知道的边走边聊。”
陈于深跟在小阿姨后面,穿过人群,走到了左手第一道闸口前。闸口牌牌上显现出两个字“吾观”。
意味着什么呢?
小阿姨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双足叠放,看了眼陈于深,说:“这道闸口叫’吾观’,没人知道是什么含义,总之是,你从这道门走,你会随机转世在任意一个时代,并会养成近似这一世性格、三观、甚至姓名。”
“至于你刚在差点走的’继往’,那道闸,你会出生在你这一世死亡后的1到2天里,开始全新人生,运气好的话,还可以保留一点点前世的印象。”
“好了,你选吧,走哪一道。”
陈于深左右看看,在小阿姨旁边空开一个位置的地方坐下,自顾自得说:“噢,难怪历史上有那么多人长得这么相似。原来转世还可以有的选。”
“但这里有9道门啊,每个人只能选两道吗?”陈于深疑惑着看向小阿姨。
那位阿姨,一手支撑椅面,上身微微向陈于深靠,脑袋倾斜,眼睛瞟向陈于深,“接下来的回答,要收费哦。”
“怎么收?”
“我想想。”
她就这样静静得看着陈于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就是把人看的鸡皮疙瘩立起,脸上火燎燎的,陈于深二十多的时候绝对想不到自己八十岁的时候还会被一个五十多的女人看得脸红心跳。
陈于深并没有回避小阿姨的目光,但明显的是他眨眼的频率要高于这位小阿姨。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不久,对面这个五十几的女人终于开口了。
陈于深终于不用提醒自己,不要舔嘴唇,不要舔嘴唇。
“你现在身后的那扇门,你也可以过,把纸片留在外面,走进去,你就可以看到那标牌上写着’无垠’,意味着,一旦你走过去,你将会开始一段绝对随机的人生,时代、性别、家庭、环境……”
陈于深沿着小阿姨的目光,回头看过去,门前不远的位置没什么人,偶尔有一两个人靠近又远离。
“想要开始一段绝对’全新’人生,难度很大哦。在我们一无所有的当下,一点点的回忆或念想都可以把我们留在这个车站里。”
陈于深回过头,看着那位小阿姨,觉得对方大概也明白了什么。
他要怎么开口呢?
“’吾观’后面的这道闸口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再往后的那一道,叫’望止’,假如你能通过那道闸口,那么恭喜你,你的下一段人生将会拥有财富与权势,通往人生巅峰的最捷径噢。”
“怎么过去呢?”陈于深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看过去,难怪闸口的门前坐着很多的人。
“抽签啊。你去那道闸口前的验票口滴一下,就会进入抽签程序,大概一年的时间里会抽一到两个人,或者没有。”
原来是这样。
“顺便一说,假如你前世拥有的金钱与权势越强大,那么你中签的几率就会越高。”
陈于深看着小阿姨眨巴眨巴眼睛,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剩下的三道闸口,我只知道最后的那两道,我们斜对角的那一道叫’地狱’,专门给那些前世犯大忌的人转世用,要么别走,要么只能走那一道。据说,走那道闸口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重新度过他之前度过的那一生,而那一世的不幸与痛苦会翻倍。”
听到这儿,陈于深也感到了一丝不适。
“那这排最后的那道闸口是怎样的呢?”陈于深看向尾端那道闸口。
那位小阿姨抿着嘴眉毛一挑,“也没怎么样,你只要在这儿待上两百年,就可以走过去了。”
“这是道什么闸口啊?居然要等两百年?”
“’不为人’。”
陈于深转回身,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到了自己正前方不远处,正当中的那道闸口,便又转头向小阿姨看过去,发现那个小阿姨还是一如刚才的眼神,叫人耳热心跳。
“过了正当中的这一道闸口,会是什么样的人生?”
那头不说话,陈于深也就静静候着。
“先说说你的故事,我再告诉你。”
啊……陈于深,他的故事吗?
陈于深脸上又是一阵潮热。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属于自己无穷无尽的故事,而将它讲述给别人的时候,往往又不知道从何开口,要怎么说呢?
“你是怎么死的?”对面的小阿姨,眼神里流露着期待。
陈于深能回忆起来的东西不多,之前在盥洗室,左眼看着那面小镜子,忽然记起来自己死前,也是这样盯着一面小小的镜子,它被一根电线吊挂在扭曲的车框上,右眼已经看不见了,鼻腔吸入的仅有的气体里混杂了浓烈的机油味,身体早已疼得失去了知觉,当时的他夹在两辆大货车中间。
死前的陈于深是一个跑长途的货运司机,当时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跑长途了,半年前他就升调车队队长,主抓管理,不用他跑了,但他的第二个孩子就要降生了,还临近年关司机人数和货运数严重失衡,想着多赚一点,也帮帮站里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于是陈于深带着入职几个月的小年轻驶上了这趟人生最后的长途。
临近年关时的长途不比平常,是个人都会想着在年前把该送的东西送出去,该收的东西收回来,然而高速的普及度还不够,大量的路段施工停滞占着车道,许多的城镇道路限行,原本已留出盈余的驾驶计划,依然严重滞后。这导致陈于深和小青年,采取了两停轮班的方式,两人轮流一天驾车24小时,停车最多两次。
前往目的地的路上,虽然时间紧张,但也一路有惊无险。返程时,二人早已精力枯竭。在原本应该换陈于深驾驶的时候,小青年看看了看这个满脸胡子,嘴唇干裂的糙汉子,盖着旧外套躺在副驾驶上,想着马上就上高速了,过完这一段,到服务站了再换吧。于是他强打精神,将货车开上了高速。
在平坦的高速上,驾驶大货车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身处在一个凌驾于大部分行车的高度,看着一边的小车不断超越自己,依然带着轰鸣一往无前,仿佛自己是个将军,这感觉很舒服,也很放松,把着方向盘,跟前面的车保持一点距离就可以了。开着开着,小年轻的眼睛就慢慢阖上了。当他再次反应过来,自己正行驶在最左侧的超车道上,而对向一辆大货正借道超车道打算超越一辆轿车,但那轿车也肯不让,紧跟着转向了超车道,大货车连忙刹车却被自身惯性带着前冲直接掀翻轿车,撞过了隔离带,冲向了小青年。一切发生得太快,小青年下意识的猛踏刹车却毫无帮助,下意识往左打方向,让副驾驶成为自己与前车的缓冲地带。
陈于深在那一下急刹中便清醒过来,当碰撞发生的那一刻便明悟了一切。
生死,只在一瞬间。
“我不怪他,如果开车的是我,大概也会那么做。其实在上高速前,我醒过一次。”陈于深弯着腰,看着前方,把双臂支在大腿上,简单诉说着他死前的经历,“我能想起来的事情不多,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结婚了,有两个孩子,一个还没有出生……”眼泪又止不住得从眼眶汹涌出来,陈于深用双手捂住了双眼。
小阿姨坐到陈于深身旁的位置,用手轻抚他的后背。
不知过了多久,陈于深,吸了一下鼻子,抬起头,看着小阿姨,勉力露出一个笑脸,“没事了,都过去了。你之前说,你在等人。是不是我的媳妇和孩子最终也会来带这个火车站?”
原来,他一直想问的是这个问题。
“我也不太清楚,带我来的那个人告诉我,可以等一等,试试看。”小阿姨如是说,“那你还记得,你妻子叫什么长什么样吗?或者孩子?”
“都不记不起来了。在路上走得太久了。”陈于深尴尬得笑笑,“但还是觉得一定要等等。”
小阿姨站起来说:“你在这儿等吧,我去干点别的事。”
陈于深点点头,依然坐在那儿,不急于做点什么,只想再坐一回儿。
“所以,你打算在这儿等你的媳妇和孩子?”
陈于深的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之前,坐在闸口前的那位老人,现在正坐在他背后的椅子上,转过身询问他。
“嗯。我想再等一等。看看能不能等到她。孩子我不一定能认识,但她,我想我自己应该能认出来.”陈于深坐在位置上点了点头。
“然后和她一起走当中那口子嘛?嗯。也难怪你会在末途上走42年。”
“嗯?中间那道闸口可以两个人一起走吗?”陈于深看向当中那道闸口,心底忽然燃起一阵热烈。
“原来小文没跟你说啊。要是你的卡片上有三段通关文了,同时找到一个也有三道通关文的人,你们两个就可以一起走中间那道口子。下一辈子,你们会一起出生、长大、相遇、相伴,走完彼此这一生,注定难舍难分,”
陈于深咽了一口唾沫,有点惊讶。
“没记错的话,这门的名字应该是‘相伴一生’。”
陈于深呆坐在位置上,心里产生了如银河般绚丽的想往,原来还可以选择这样的人生。
他等,他一定会等下去,等到那个人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老先生走到了他的面前,看着他眼睛里不断闪烁的希望之光,看来他已经做出选择了。
每一个走进这座车站的人,都会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卡片,起初上面只会有一条关于他的信息作为通关文,这也是外界给他的一个适合他的转生选择。当然,他本人也可以想办法在车站里找到别的选择,在人生与人生之间的夹缝,他终于拥有了一次全然出于自我的选择。
“老先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陈于深站起来向老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先生摆摆手:“这不算什么。我刚刚也听了你大半的故事,告诉你这些也是应该,毕竟在这儿能交换的东西不多。诶,小文在哪儿?刚刚一转身就找不到她人了。”
陈于深向进站口看去,那片熟悉的光幕前,并没有之前熟悉的身影,环顾四周,人来人往,片刻间,也找不到她人在哪儿。
“小文呐,来这儿也快20年了。”老先生站在一旁,自顾自得说起来:“在女人里她属于极少数的那种,很厉害的女强人,最后自杀被天使直接带到了这儿,刚来那会儿,什么事儿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啊,可没少跟她交换故事。这么久了,多少事情她都不记得了,老头子我还能帮她回忆起来。”
虽然不知道老人家这会儿为什么要说这些,但陈于深还是很自然的把话接下去了:“那有什么事,是可以说说的嘛?”
老人家看了看陈于深,沉吟一声:“嗯……这是小文的故事。你一定要补偿给她。”
陈于深点点头。
“小文她啊,生前不容易,在男人堆里把男人都比下去了。她做的是……对……是汽车,一开始是卖车的,拼了命在卖,靠着她前夫生前仅留下来的一点可有可无的人脉,还带着两个孩子。真是厉害。明明已经是拼尽全力才能勉强生活的日子,硬生生被她走出来了。”
陈于深忽然觉得有点听不明白了。前夫?生前?两个孩子?卖车的?他皱着眉头看向老人家,老人家也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某种坚定。
陈于深目光晃动“小文……文文……文欣悦……陈文奕……陈文焘……”
“文文!”
陈于深忽然反应过来了,为什么先前那位小阿姨看自己的眼神,总觉得让他有种奇怪的感觉。
“那个……老先生,那个……小文的全名叫什么,您知道吗?”陈于深瞪大了眼睛,冒着汗,向老人家问到。
老人的目光上飘,“文……星跃吧,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如雷击中,陈于深呆立在原地,紧跟着,他开始四处张望,“文文,你在哪里?”
身前的老人,适时得来了一句:“我看她刚才好像往厕所去了。”
“谢谢!”陈于深赶紧往盥洗室的方向跑去,期间回头看了一眼老人,又继续向那边跑。
盥洗室依然只有两排一眼不见尽头的隔间。左右一看,陈于深也不管了,一扇一扇敲吧。乓乓乓,一阵猛拍,右手边第一个隔间里也没个动静,他手很自然地摸到握把,向里一推,是一个人朝里跪在地上,墙上是一副画像。陈于深赶紧又把门轻轻关上。
接下来,就简单一些了。陈于深冲到另一边门前,小心翼翼得推开门,看一眼是不是……不是就再推下一扇。就这样,他把隔间的门一扇一扇得小心推开,又轻轻闭上,看到有人坐在地上泪眼看天,有人蜷缩着在地上睡觉,有人以空气为舞伴缓缓起舞……
忽然,有人在陈于深脑袋后面狠狠拍了一下。
“你怎么这么蠢啊!”原来是那个老人,他用力指着过道中间的立牌,“走到底,走到底,前面有人,才让你走到底,才有房间啊!你怎么这点事都反应不过来!我要还活着,准被你气死了!”
“不好意思,谢谢您告诉我!太谢谢您了!我这就过去!”陈于深脸上一红,拔腿就向前冲,眼见就仿佛看到了明媚的光。
“等一下!你就这么冲过去了?”老人又把他喊住咯。
“有什么问题吗?”
“也不想想,小文为什么跑这儿来,准是跟你呆了半天,你还没把她没认出来,在生你的气!到时候,一定要先道歉,记住了没有!像个男人一点!快去!”老人家猛一挥手。
“嗯!”陈于深,一边点头,一边朝着房间身深处跑去。无数的房间在他的身体两侧不断后退,终于眼睛可以看到一面纯白的墙壁,原本酸痛的双腿,火燎的胸口,又一次注入动力。
在最后一道隔间的门前,陈于深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用右手摸摸自己的胸口把自己推起来,看着眼前这扇面,他伸出颤抖的手缓缓握住门把手,轻轻推开。
是个空房间,墙上挂着那面熟悉的镜子。
陈于深都被自己气笑了。
他走到对门,甩了一甩发麻的手,深呼吸,轻轻推开这扇门,文文并不是里面那个人。
这个时候的陈于深不再奔跑了,他慢慢走到另一扇门前,就这样推开之后的每一扇门。走到第五扇门,缓缓推开,终于,陈于深再一次见到了,那个自己一直跟随的背影,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在身体前方略高于脑袋的位置挂着一面横向长方形的镜子,镜子上挂着一枚精致的吊坠,文文正用食指轻轻旋转。
大概是听到身后的喘息声,文欣悦站起来转过身,和陈于深四目相对。
“你好,请问……你是谁啊?”还是那个友善又熟悉的微笑,轻巧的梨涡,刚刚还和陈于深侃侃而谈的小阿姨,此时眼神里带着陌生和惊讶。
陈于深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嘴里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怎么了?我们刚刚还在外面聊天啊。文文!你怎么就不认识我了呢?我是陈于深啊!你老公啊!活着的时候,我是你老公啊!对不起!真的,我刚刚一下子没把你认出来,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走了太久太久了!文文!真的对不起啊!我应该再走的快一点,早点过来见你的!文文,你一定要记得我啊!”
就这么语无伦次着,陈于深的眼泪哗哗得往外流,他一手握紧裤子,一手擦着眼泪,“你真的要记起我啊!”
眼泪模糊了陈于深的眼睛,他看不清对面的她是什么反应,只是忽然感觉到自己被抱住了。
“傻子,还是这么不禁逗。”文欣悦轻轻得抱住陈于深,鼻子红了,眼睛里也淌出泪了。
陈于深紧紧地抱住了这位,自己错过了42年的姑娘。
终于,两人分开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欣悦先笑出来了,跟着陈于深也笑了,“你在这儿等我会儿。”她又走回那个隔间,关上门。
当门又打开,陈于深看着眼前的女孩,仿佛又回到了自己二十出头第一次见文欣悦时的样子。他开着大巴车,挤上来一个干净文气的长发女孩,他赶紧清理自己身旁的杂物收拾出一个小位置,让女孩坐在自己身旁,迎着阳光,女孩静静看着前方,甜甜得微笑。
“还不过来抱我?”
“诶!”
后记一
陈于深和文欣悦,手牵着手往盥洗室大门走去。
“先去谢谢那个坐在‘继往’门口的老人吧,多亏了他,我才反应过来。”
“嗯,那个爱管闲事的汪老头。”
还没到门口,远远得,两人就看到那位老人站在盥洗室的门口,等待着他俩。
老人对着他们眯眼微笑,“都记起来了。好啊。来,把你的卡片给我。”说着,他向陈于深伸出手。
陈于深也不扭捏,直接把自己的卡片给了对方。
老人也拿出自己的卡片,对折,撕开。
“嗬……呸!”
他往自己撕下来的卡片上吐了口唾沫,紧接着,把它贴到了陈于深的卡片上,还给陈于深。
“快点去过关!待会儿口水干了,说不定就失效了!快去”
说着,老人催促着两人,走到正当中那道闸口前。
二人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看看眼前的闸口又转回身面对着那位老人家,就在刚刚他俩还彼此宽慰一起待上两百年也挺好的。
陈于深看着纸片上的补丁赫然写着“不为人”三个字,转过头他向文欣悦问道“你有三条通关文了吗?”
“嗯”
“嗯!”
他俩紧握住对方的手,一起向老先生鞠了一躬。
“谢谢你。汪爷爷。”
“好啦,好啦,在这快20年了,也就你个小丫头跟我吵吵,在我心里早把你当半个女儿了。走吧,走吧,在这儿没什么好叙旧的,陈于深记住你答应过我的话。好了,去开始你们新的人生吧。”汪老头面带微笑,看着两人缓缓转身,牵起手,走进那道闸口。
后记二
“有你的啊!汪赞!明知道在一座止启站里,想遇见自己生前认识的人比中‘望止’还难几万倍,你居然还能让他们自愿走进‘相伴一生’。厉害。”当陈文二人消失在闸口内,汪老头的身边忽然站了一个面目模糊的人。
“有什么事,直说吧。”汪老头也不看他,依然那样站着。
那人把脑袋靠到汪赞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汪赞点点头,拍拍那人的肩膀说“没什么是不可能的。”接着,他向“继往”之后的那道闸口走去。进入闸口前,他回头扫视了一圈这座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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