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故事节|只有一个乳房的女人

作者: 郭栩鹏 | 来源:发表于2018-04-27 17:31 被阅读129次

    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1)

    “秋,我爱你。”

    这话很深情,能把冰冷的空气灼热。

    随后欧阳湿漉漉的舌头迫不及待往秋的口腔递进,身体也一并压去。

    秋闭眸迎合,微微颤抖,是紧张了——对方开始解掉衣服上的钮扣。

    “一颗,两颗,三颗……”她默数着,乃至黑色的内衣在灰暗的环境里袒露,她终于迫不及待地捉上他的手。

    “怎么了?”

    “你真的爱我?”秋想再次确认。

    欧阳邪笑起来,不急着回答,他吻上秋的脖子,顺延上去,乃至耳根,“爱”,再把手放在秋的左胸上,然后,再没有然后了。

    这类场景前后发生过两次,每次秋都是颓然地整理衣裳,再把那绺抖落的发丝捋顺。欧阳一如之前的男人,提了提裤子,把松了一半的皮带赶紧系上,“以后我们不要联系了。”

    披起大衣,关上门,光线昏暗,秋跟屋内的物件一样,狼藉不堪。

    换作以前她会咬紧牙关,心里有怨,忿懑一句,“你们这些男人就只有性!”

    可那一瞬,她觉得累了,累得不知觉地卷起身体,屋外冰冷的空气骤然吹进心里。

    “这也许是命……“

    (2)

    “不,只是他们没见过世面,他们只喜欢大胸的女人,大胸有啥好的,跑步又麻烦,穿衣暴露又被人说是荡妇,相反,平胸就不同,你看看赵丽颖,人家就是平胸的,可微博有5437万名粉丝比柳岩多得多了!”

    说这话的人叫小红,秋的好朋友,每逢秋不开心,她都第一时间拎起大包小包的零食到她家,陪她一宿。

    “我也知道平胸不可怕,问题一只平,另一只却抱打不平……”

    秋接过,愣了愣,她继续撑开包装袋,然后拼命地往嘴里倒,速度很快,薯片往她的脸徐徐荡开,如金黄的落叶铺了开来。

    小红本想开一句玩笑,“秋,你在敷薯片面膜?”

    咽住了。

    很安静,包括呼吸都不禁被收紧,罅隙间有一条线在秋的脸庞里从眼苔顺延至下巴。一条泪线,不断。

    “小红,他们都没错,错的人是我。”

    这错三年前犯下,三年前的一个晚上,秋喝得有点多,酒精上脑,汽车凶猛成野兽风驰电骋地撕破一路的宁静,平日阒空的小道忽然蹿出一头流浪狗。

    她猛然一醒,把方向盘往左一打,车撞上了石墩,左边的乳房撞上方向盘的骨架。当时不显痛,以为没啥事,直到坐上救护车前往医院,这痛才开始剧烈。她没卷起衣服,她不敢看,因为白色的衣襟,开出一朵血红的莲花。

    触目惊心。

    手术过后,被厚厚的绷带绕了几圈,几圈下来,高度远不及右边的乳房。“坏死了,已经进行切除,手术很成功。”

    医生边记录边冷静地说。

    “什么叫手术很成功?”她在想,想医生对成功的定义。一边想,手一边不知觉地摩挲起绷带,触感粗粝,仿佛失去的远不是一只乳房,是否有些许无法言清的东西一同抽离。

    灵魂?

    她没像肥皂剧般崩溃地呐喊,抿了抿嘴唇,“是么……”还笑了起来,不痛不痒。

    “我还记得你当时的笑容。”小红拉开一罐啤酒,“笑得那么的虚假,就是一块皮肉勉为其难地抖出一个弧度,再迅速恢复安静……很可怕。”

    更可怕的是,有一件事多年来秋都不敢跟小红说。

    那回从高中开始相恋的男友,说走就走。秋在电话里挽留道,“现在科技发达,我可以去丰胸,A变B,B变C,甚至C变D……”

    “你就别他妈的恶心了!”

    对方一针见血,多年来的感情还没让秋拌点嘴就挂线了。

    不把这事拿出来说,扪心自问秋这些年都无法找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回答,因为这些年她仍保持着,保持着只有一个乳房。

    (3)

    “我只有一个乳房。”

    她看透了,往后小红给她介绍男人,她的开场白都是这句,她领悟到一针见血的好处,不隐瞒,不撒谎,不蹉跎。小红被吓急了,“你这是怎么着?”

    秋眼看相亲的对象都一脸恐慌,索性挽起包包离开。

    “小红,我想通了,如果他们不能接受我的残缺,不能接受我这辈子穿不了低胸晚装,接受不了我只能用一只奶喂小孩,我要他们干嘛?我倒不如一个人过日子好了。”

    “话不能说得这么绝,你还年轻,你不能这样糟蹋自己。”

    “可是……”她转过身看了小红一眼,“我累了。”

    “但是……”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明白的,小红你也别为了我耽误自己的青春……”

    其实那次酒驾的起因是源于小红的生日派对。

    每年生日秋都会跟她过,两人从初中开始结识,那年十六岁,小红是班里最受欢迎的一个女生,追她的人每天都不同——

    送早餐的、送花的、送礼物的,琳琅满目。面对虚荣感,小红没被懵掉掉心智,她没一点傲娇,甚至不会打扮自己,很朴实,跟秋一样从农村来刚接触大城市。

    但秋显得有点内向,她的内向从小就有,总觉得自己缺点什么,即便那回她什么都不缺。每天匆忙地上课,匆忙地下课,一个大的世界里总在匆忙中不停地为自己塑造一个小小的世界,一个仅有微光淡薄的世界。小红看得出她的世界,她的世界是粘稠的悲伤,这悲伤很浓,以至她每次看见秋,打心里腾出一种感觉,“我要救赎她……”

    即便她从来不欠她,反之亦然。

    所以这段友情里小红表现得很主动,每次给秋带好吃的,每逢吃饭都主动给秋添菜,每天下课都陪秋去图书馆,甚至后来给秋介绍男朋友。

    秋第一个男朋友就是小红介绍的,隔壁班的班草。这班草最初是喜欢小红的,他喜欢小红的可爱喜欢她的单纯,但小红发现秋对这男生有点意思,因为秋私下还为他写过韵脚词:

    有人泼墨 临摹一场烟花 短暂

    有人下笔 描绘一株牡丹 淡雅

    有人搀扶拐杖 一生仍 晃晃荡荡

    有人早出晚归 一生也 平平凡凡

    有人在舞台 照剧本弹“si da so fa mi”

    有人在巷道 哼唱佚名的《小茉莉》

    有人说你把爱情 比喻成没有边际的天涯

    有人说我所之于你 是那匹 瘦马

    于是她把他推让给秋,说是“推让”有点过分,更过分的,这是一场交易。

    秋不知道,不知道这男后来主动追求她是有条件的,条件是他要把小红睡了。小红还记得那是冬季的一个傍晚,自己羞涩地在一个男人面前脱衣服,一件又一件,过后光线冰冷成溪流,流经她十八岁的酮体。瑟瑟发抖。

    分不清是因为太冷,还是有股难以言情的情绪支使她的身体不听使唤,最后血液染红了被单,如屋外绀黑中的月亮,丢失了应有的洁白。

    这些秋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段爱情来得有点快,快得让人小鹿乱撞,快得让人情迷意乱。在这段感情里,那男的对她不错,知道她的所有喜好以及情绪,其实这些都是小红教那个男的,这样秋的世界才开始透进了光,不那么内向,再然后才慢慢察觉到自己从来没为小红做过什么,就连小红的生日派对都是小红自己亲手布置的,因此秋才决定那晚疯狂对之,当作庆祝也好,报答也好。

    好了,就那么一回她断送了一只乳房。

    对于这事,小红很歉疚,秋出事后她马上跟男友分手。每逢秋不愉悦,小红都第一时间带零食上门,苗条的身材增长成一百五十斤的大胖妞,说话的声音也糙了。

    故意的,故意要把自己吃胖,故意让自己的声音沙哑,故意造就一个缺陷才能更好地跟对方相处,同病相怜的人才不会互相可怜。

    所以——

    “秋,我告诉你,你千万别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你以为你是谁啊,我才没那么伟大呢,”她搭上秋的肩膀,一个激灵,“你跟那个记者还有可能吗?”

    不懂得如何言说,秋加重了鼻息。

    (4)

    小红所说的人叫左一,这事发生在前阵子——

    前阵子的一个傍晚,城市两岸上演一场烟火表演,从八点开始,十点结束,秋刚下班就遇上这波人流。她把自己逼进拘束的车厢,心想下一站会有不少人下车,结果又一大波人蜂拥而至,你推我搡,把窄小的空间变成鲁迅笔下的“时间”,挤挤总会有的。

    地铁呼啸而过,她望着窗外灯光模糊的剪影。那么一瞬,被人撞了撞,算是意外,撞胸了,本来不算什么,哪个女人挤地铁没被碰撞过胸,正如哪个男人坐地铁未被撞过下体。

    不同的是,这回她被撞的是左胸,冬天里穿的都是厚实大衣,秋懒得往左胸塞填硅胶,没想到,这下被迅速撞得内陷。

    那男看见这状况,本该要说声“抱歉”,瞬间又欲言又止,他该是意识到什么,但最后双方只对望一眼。很尴尬。

    秋心想下一站对方会下车,结果迟迟没有,直到第七站,秋下车了,长吁一口气,没想到那个他跟了前来,“那个……那个……”

    “你不用道歉。”

    秋加快脚步,想尽快摆脱。

    那个男跄跄踉踉地跟着,最后绕到她的面前,“你好,我叫左一,我是一家报社的实习记者。”麻利地掏出工作证。

    “记者?”

    “实习记者,还不算正式记者。”

    “啥事了?”

    “最近我想策划一个专访?”

    “专访什么?”

    “人妖。”

    就这样秋跟左一认识了。

    左一年纪比她少五年,他是个有激情有理想的男人,他的理想不是单纯做一名记者,他要做战地记者。男人嘛,都好这热血。

    为了筹备人妖这专题,左一曾去过泰国,了解当地人妖的生活、家庭背景,了解得愈多愈发现人妖这词有点侮辱他人,就像慰安妇,其实并非自愿性质,都是为世所逼,可非得找一些词语来羞辱或美化它的本质。

    但他认识秋之后,把所有的资料推倒了,专访也改成《只有一个乳房的女人》。

    他被这女人吸引了,不是因为外表,总有些东西如同招魂幡般把他迷住了,尤其听秋叙说只有一个乳房的时候。

    那天在咖啡馆,咖啡馆里总容易让人沉思,秋看着左一,口吻不自觉泛起沉重,然后娓娓而谈其经过乃至生活。

    “你说你谈过两场恋爱,两场都因这事告吹?”

    “嗯,因为身体的不对称,生活失去了平衡,我变得畏惧夏季,变得不能再穿比坚尼享受阳光,不能像其他女性露出乳沟自拍一张,甚至跟性沾不上边,我的恋爱都经不起床上的考验……”秋挤出一点笑容,“但是每次上床都是我提出的。”

    “原因是?”

    “出于试探吧,不过,”笑容很快沦为凝重,“每次的结果都一样,他们都说我骗了他们,都说我活该,都是我是贱货……或许……他们都说得对,他们真心付出,我却把他们所想的美好都一一摧毁,都一一变得廉价,说起来每段恋情对我而言更像一场梦,梦醒了,该停的还是得停……”

    她搅拌咖啡,十字搅拌,目光不禁往左胸瞄上一眼,此时看不出什么,唯独自知那里的坍陷,生活早随其坍陷,“因为你们男人不都是喜欢大胸的女人么。”随手撩正发丝,明明晃晃地干笑两声作为结尾。

    (5)

    刚开始把这事跟小红摊开说,小红说这男真逗,更逗的是,那回他还说,“有的,有可能的。”

    秋说的那话属于否定疑问句,左一偏把它当作普通疑问句来回答——

    “我会喜欢的,喜欢像你这样的女人,只有一个乳房的女人。”

    当时秋的目光不知要往哪挪,气氛变回初次见面时四周泛起一丛一丛的尴尬,于是往后他们见面的频率开始频发,见面的地方从咖啡店转成餐厅,秋渐渐不在乎这次是否采访,不在乎结果乃至过程,她有点迷恋他说的俏皮话——

    “秋,你的脸上有东西?”

    “有什么东西?”

    “有我的目光。”

    “秋,你会不会爱我?”

    “不会。”

    “不会啊,那我可以教你啊。”

    就这样两人的生活产生越来越多的交织,有的时候采访,秋说着说着就忘我,并非在自己的故事上忘我,而是忘我地看这名实习记者的姿态,他写字的姿态很好看,低头时刘海松散,灯光会顺延发丝流进眼里,些许光斑从眼球晃荡,仿佛一波不掀涟漪的黑潭,把她深深地吸了进去,最后对方抬起头以一种总结性的目光端详,说,“秋,你就是一个好女人。”

    秋没有愉悦也没得意,她听过太多男人跟她说这话。

    至此一个星期后采访稿完成了。

    左一第一时间发给秋,过后秋给左一回复:写得很不错。实际上她没看过,她很相信左一,这“相信”是盲目,恋爱的人都是盲目的。

    秋也发现自己喜欢上左一,跟以往的那些喜欢不一样,以往的喜欢,对方都不知道秋的缺陷,这份喜欢恰恰建立在秋的缺陷里。

    没多久他们在一起了,开始像普通的情侣,日暮下牵手,流经丛薮,绕过日久修缮的护栏,肩并肩度过芜杂的岁月。很理所当然,秋主动提出了上床,出于试探。

    左一没有推搪,那晚他们也没有喝点酒调情,室内灯火通明。

    秋双手捂住左一的脸庞,第一次,第一次面对一个男人如此肆无忌惮,吻上对方的额头,顺延下来,咬上他的嘴唇。

    陶醉,恣意。

    左一搂上她的腰,贪婪秋的温柔。他俩都恨不得将彼此狠狠地抱进怀中。

    后知后觉,秋率抽离一会,她慢慢脱掉衣服,充沛的光线迅速往胸口倾轧。她解掉内衣,呼吸粗了起来,“你会讨厌它么?”很紧张,鸡皮疙瘩都密密麻麻地冒了起来。

    左一认真地看着,其实左胸的位置不是平坦的,微微突起,没有乳头,只有形形色色的血脉像虬,青灰色的,一条一条,一圈一圈地包围中心那滩瘀黑,随秋每次紧张的呼吸而蠕动。

    他慢慢地把手放了上去,手指间反馈的触感既是冰冷又是滚烫,触摸的似乎不是一层皮肤,而是一段薄暮年华。

    说起来,他是第一个有勇气触碰它的男人,也是仔细端详它的人,他甚至想狠狠地朝那吻,不过,秋推开了他……

    “还是算吧。”她捡起衣服,须臾脑里有一个闪念,不是抗拒也不是退缩——她想丰胸,她想拗过那股该死的劲,想促进这段感情,所以在这之前她变得不想为难左一。

    (6)

    “他根本不介意!”

    在小红第三次询问后,秋依旧是,“我跟他没可能。”

    她拿起一条布往起雾的镜拭擦,边擦边看镜里的自己。瘦削,落魄。

    “这么快就确定不可能?”

    “他刚毕业,我大他五年,对我而言他只是一个弟弟,更何况我们认识没多久……”

    “你们不是一直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有一句话怎么着,‘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也不是距离’,最主要是你对他还有没有意思?”

    “没可能就是没可能,哪有这么多原因。”

    秋走出洗手间,刚洗完澡,身体一丝不挂。

    小红看着裸体的她,忽然说不出话来……

    (7)

    他们的恋情告吹后,其实左一约过秋一次,但她还是那句,“你还年轻,你应该找到比我更好的女人。”

    左一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根本不介意你!”

    他激动了,激动得要站起来。

    “玩够了……”

    “什么是玩够了?秋,你究竟在顾虑什么,我不介意,不介意你只有一个乳房?”

    “可我介意啊!”她呛回来,“我还介意你为了我罔顾前途!”

    她知道了,知道了左一那篇《只有一个乳房的女人》没有登报,知道他的执着让他成为不了记者,知道他们真的没有可能……

    因此那次过后,他们再没联系,秋索性把他的电话号码拉黑。

    跟左一失去联系半年后,秋才真正看过那篇文章,没登报的原因,谁都看得出,左一太感情用事,文章的结尾显赫写着:我爱她。身为记者他没站在第三方的角度看待这事,偏把自己卷入这事成为主角。

    “他究竟是不是疯了?”小红也读了这篇文章,不是在秋的电脑而是朋友圈。

    那文章的标题已改成《寻人启示》,被人疯狂转载,寻一名只有一个乳房的女人。

    “他都找你这么久了,你真的不见他?”

    “不见。”

    秋没多余的废话,走回房间,捂起左胸,因为这晚它泛起阵阵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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