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我们仨

杨绛：我们仨

1.同样的梦做过多次，梦境不同而情味总相似。梦中总是凄凄惶惶地寻找钟书，好像只要找到他，就能一同回家。

2.我知道梦是富有想像力的。想念得太狠了，就做噩梦。

3.我们每天都爱出门走走，我们爱说探险去。钟书也爱玩儿，不是游山玩水，而是文字游戏。满嘴的胡说打趣，还胡诌歪诗。能和钟书对等玩儿的人不多，不相投的就会嫌他刻薄啦。我们年轻不谙世故，但是最谙世故、最会做人的同样也遭非议。

4.在低等动物，新生命的长成就是母体的消灭。我没有消灭，只是打了一个七折，什么都减退了。

5.钟书在巴黎的这一年，自己下功夫扎扎实实地读书。他每日读中文、英文，隔日读法文、德文，后来又加上意大利文。

6.我喝汤，钟书吃肉，媛媛吃我……很快地从一个小动物长成了个好看的瓷人儿啦。

7.人间没有永远，暮年才有了一个可以安顿的居所。但是劳病相摧，我们在人生旅途上已走到尽头了。1997年早春，阿媛去世；1998年岁末钟书去世。我们三人就此失散啦，就这么……轻易地，失散啦。现在，就剩下我一人。我清醒地看到，以前当作我们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棧而己。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还在寻觅归途啊！

“我不要儿子，只要女儿，只要一个……像妳的。”这么温情的男子和心念的孩子，终究还是急匆匆先她而去。人生，如此不随心愿，待空落落一人追忆往昔时，方才想起有那么多存而不议的疑团早已无从查证。自梳鬓白，圣经中说：“能看，就去看见；能看见，就仔细观察。”生活，只有将自我融入他人的喜怒哀乐，方不会在失散了至亲后，没有归途可寻——以为充盈的缘份，往往很是淡薄，稍不珍惜，就已然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