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在,就有家。父母在,家就在。父母在,游子就有归期。父母不在,我们只剩下归途。孔子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我的父母都在,而我不得不远游,所以春节我要回家。
天下的游子为了生计,不得不四处游荡。恍然间,我已在外飘泊了几十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虽然有方,可远游多年,无法尽孝道,总让人无奈和遗憾。三年疫情,三年亲情阻隔。三年之中,世间不知发生了多少无可奈何,多少悲欢离合。对于我,对双亲的挂念,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悲欢。
南国北旅,路途遥遥。回去一趟要么费用高,要么时间长,很是不易。尤其是前些年,一张单程火车卧铺票顶得上我两个月的工资,那时总是买硬座火车票回家,节假日里票还极不易买,买张站票往返是常有的事。在外早期那几年,没挣几个钱,当然更攒不住几个钱,工资的大部分是花在回家的路上了。
虽然以前每一两年总会回老家看看父母,每次也是匆匆而返。在家呆得最久的一次是在我当初失业那段时间,在家呆了三个月。近来,疫情三年,被堵在外,无法返乡。真要想回,不要说单位领导不会批准。就算回去了,也得被当地隔离。假期都不够隔离期限。
春节前一个月时,疫情突然放开。人们都不可避免地接受病毒挑战,绝大部分人阳而逐渐康复。能挺过去的,挺过来了。少数没能挺过去的,到那边报到去了。
我感染新冠后身体反应强烈,体温连续两天高烧39.6度。吃退退烧药布洛芬,吃一片退了烧,但药效只管四至六个小时。药效一过,高烧又上了身。第一周内,头昏脑胀,咳嗽不止,全身酸软无力。病毒又攻击大脑,我连续做了十天毫无逻辑的梦。春节前,身体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仅有只有零星的咳和轻微的无力感。
有人担心南方新冠病毒的素株与北方不同,回到老家后交叉感染。疫情专家的话都未必可信,担心过多岂不是杞人忧天。决定回去前几天走路还喘粗气,但回家的意念强烈,回家的决心无法改变,感觉无论如何也该回家看看父母了。
回到老家,见到父母。母亲的腰更弯了,父亲又聋又呆。我明显感觉到,父母都老了不少。
父亲已严重耳聋,失去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听力。和他说话,必须靠近他的耳朵,声音慢而且大,才勉强能听到少许。父亲走路也不稳了,走起路来步履蹒跚。弟弟给他网上购买了个一只拐杖,从两条腿走路变成了三条腿走路。
这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猜的一个谜语:“小时候,四条腿走路;长大长,两条腿走路;老了,三条腿走路。——打一动物。谜底是人。”父亲终于走到三条腿这一步了,我以后也会走到这一步。
父亲也开始有些痴呆,有时会说一些不着调的话。不过,他还没有完全痴呆,自己还能清楚自己的状况。他好几次凑近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说:“我的脑子坏了,脑子不中用了,老是忘事儿,扭脸儿就忘。”
即使痴呆了,他也不会忘记节俭。每次给我妈打电话,她总是不放,一打就是一两个小时。通话时间长了,父亲便在旁边嘟嘟囔囔:“挂了吧,每次都打那么久,不浪费电话费呀?”
我让母亲告诉父亲,现在电话费不贵的,我每个月的电话费用不完,打不打费用都一样。可是,父亲总是记不住,或者以为我说的话是假的。所以,每次打电话时,他总是这样嘟哝。
房间里有冷暖空调,父母怕浪费电,却总是不用。天太冷时,父亲就插上个功率比较低的电板,坐在床角,用可折叠的两块电板把自己围起来取暖。他说,这样暖和。
白天太阳照耀时,他会从屋子里搬出那只罗圈椅,坐在上面,在台阶上面晒太阳。他说,最喜欢这只椅子。因为有后背可以靠,两边有抚手可以搭。
到了晚上,他依然在床角坐着,不开灯,也不说话,静静地在黑暗里呆坐着。我知道,他是为了节省电。知道他这习惯,弟弟给他买了太阳能照明灯,白天阳光下充电,夜晚可以用几个小时。可他养成了习惯,夜晚依然不开灯。他一生已经习惯了过黑灯瞎火的日子。
父亲的脑子在一段时间里,只能容纳一件事,每每想起某件事儿,总是念念不忘,反复不断地提起。我想,这可能他是怕自己忘记的缘故。
或许人老了,最需要的是陪伴。他现在一刻也离不开母亲。母亲一出门,他就到处找。找不到时,就去邻居婶子家问。有时母亲出门倒垃圾或泼废水,他就问:“刚才去哪了?”
过年期间,房间里挂着祖宗轴子。他说:“文胜的媳妇和秀臣的媳妇都走了好几年了,她们俩是不是该上祖宗轴子了?”
按照规矩,祖宗轴子上去世的媳妇们只需写上姓氏即可。我问母亲:“她们分别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只知道文胜的媳妇姓LI(音)。秀臣的媳妇,不知道姓什么。”母亲说。
“好几个LI呢,是哪个LI?”我又问母亲,“是木子李,还是‘黎明’的‘黎’?”
“LI还有几个呀?俺不知道是哪个LI。”母亲不认识字,不知道姓中有几个LI。
停了几十分钟,父亲又问起这件事。我说:“等会儿我问一下后院连考家二叔,或者别人。”
停了一段时间,父亲又问起她们上祖宗轴子的事。我第二天问了二叔,二叔说:“去世的还有文刚媳妇呢,有好几个呢,暂时不用上祖宗轴子。”我回家告诉了父亲,他相信我,从此不再追问。
又有一次,女儿看到家里缺少个餐桌。在茶几上吃饭,腿脚蜷缩,太窝别,不是那么舒服,便想给他们买个餐桌和茶几。妻子找到卷尺,量了一下大概的位置和尺寸。
看到后,父亲问母亲:“书平是要搬回来住了吗?是不是要赶我们出去?我老了还得用这个房间呀。”弟媳妇一年不搭理两个老人,老人老了肯定不会让放在她家。我看父亲也是糊涂得过头了。因为他现在住的家是分给我的,担心老了无处放置棺材。
晚上,母亲告诉我这件事,我的眼里禁不住含了泪花,凑近父亲的耳朵,说:“我们不搬,只是想买个吃饭的桌子。这里就是给你们住着养老用的,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
父亲听后不再担心了。稍停片刻,又说:“别买了,啥也别买了,什么都没用。现在就是哝天(混日子,活一天算一天的意思)了。”
春节期间,发小借我一辆手动档汽车开。返回那天,我开去县城送还给他,他用新车送我去机场送我。临走那天清晨,母亲很早起了床,她像我儿时参加考试前一样,早早给做好了饭,炒好了菜,烧开一了水,等我起床后吃完就出发。
我吃饭的时候,父亲知道我要走,也在开始起床。临走前,母亲像往常一样送我到街口,我上了汽车,打开马达,母亲像往常一样眼含泪花,嘴角哆嗦。我不得不和母亲告别。
上了飞机,我突然遗憾地想起,临走时竟然忘记了和父亲再多打声招呼,说句告别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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