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看到一篇文章,作者说他去看贾樟柯的电影《山河故人》,没看懂,只是被一种不舒服的情愫困扰,却又不知道是什么,后来有一天坐高铁回家的路上,突然就清楚了那种不舒服到底是什么。
他写到: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衣锦还乡的,有的人,再也没有回去过!
我就是在那一刻被点醒,我想那再也没有回去过的人中,有我!
早晨我再一次回看那篇文章,并在密密麻麻评论中扒出昨日留在30楼的一段话:我突然就找到了自己离家多年,宁愿在小区买套房子,接父母同住的原因,不是路途遥远,不是手头拮据,不是忙的没有时间,不是我口中说出的任何一种理由。仅仅是因为:我没有锦衣!
没有锦衣好还乡!
我在2001年来到宁夏,住在银川最西边的一个区,贺兰山脚下。晴朗的日子可以在马路上看到贺兰山上的白雪和清晰的石块的罅隙纹路。翻过贺兰山便是内蒙。
我在这里,已经15年,长过了初到时我的预期。那时我肯定我们会回去,会重新回到河南的小县城,在那个熟悉的环境里过完一生。
所以我一直以客居的心态留在银川,而就在这样一天天生活过程中,随着工作、交际圈的稳定,孩子长大,定居成了一件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七年后,我们买了房子,从心理上接受了这个城市。
最初五年,我们的生活并不稳定,收入不稳,不停搬家,而且,每况愈下。经历失业、做生意失败、甚至是借高利贷参加传销。两年中,经历人生巨变,身体和精神受到重创。从银川到云南,再从云南到银川,一路颠沛流离,心力交瘁。那时我以为我们跌至人生谷底,再也爬不出来。我们住在租来的一间平房里,外面是零下二十八度的酷寒冬天,屋里连取暖的火炉都没有,我在屋子里走着都会发抖。
那时我还庆幸,我的父母没看到这一切。
人的生命力真是顽强,我们没有在那样贫冷交加的严冬冻死,而是和别人一样看到春天的百花盛放。经历这场浩劫,我坚信人生已不可能再糟糕。
这五年里,我没回去过,期间包括姥姥和姑姑病逝,弟弟结婚生子,没回去一次,没给父母寄过一分钱,别说锦衣,就连可以不再穿别人给的旧衣鞋子都开始成了某种自认为有尊严的活着。
那些年经历的事,没体验过的人永远不可能感同身受,我经受过,却并不后悔,我把这看成人生必经的弯路,过去了,以后就再没有过不去的。
五年之后,老公回原单位上班,工作踏实认真,即使再辛苦也无怨言,成为公司的中坚力量。我依旧每日带三四岁的小朋友,一个人,一个班,近四十人。另外还兼职为药店打中药,有时工作到深夜十二点,伴着机器轰鸣,粉尘飞扬,我没戴帽子,没戴口罩,只在外面套上泛黄的白大褂,我的头发里藏着未完全粉碎的中药材,灰头土脸。年幼的小女儿在空无一人的街边独自玩耍。深夜十一二点,我骑着自行车,后座上载着又冷又困的孩子,穿过寂寥无人的寒冬的街道,回到途径七个公交站台的小平房里。
没有中药材要打的时候,我带着孩子下班回家,放下包,把蜂窝煤炉子提到门口,开始生火,劈成小块的木柴有时被雨淋受潮,浓烟滚滚,被风一吹,反呛着眼泪哗哗直流,我一边等炉子生好,一边准备晚饭,住在前面楼上的阿姨经过时说:这个小媳妇太辛苦了!真能干!
我便笑,我还能说什么?我这个在父母家里娇生惯养的孩子,嫁了出去,终于有一天开始自己油盐酱醋的人生,我不辛苦、不能干行吗?
2007年的春节,我记得很清楚,大概以后也不会忘,刚从云南回来,头上的乌云都没散尽。婆婆为我们一家三口租了一间屋子,买来一袋面粉,开始迎来更为艰辛的生活。要过年了,我们两个大人没添新衣,甚至连孩子也没打算给买,一直到了大年三十下午,我突然就觉得心酸,大人怎样都行,可孩子不能让她这么委屈。于是我在将近黄昏时出门,手里牵着女儿的手,在一家正要关门的店里,为她买了一件棉衣。过年也没任何奢侈于往日的准备,只是桌子上,多了孩子最爱吃的四个大杯装的果冻。
这样的生活,我不能说不辛苦,现在也很少在想去回头看,但是,那时的我很累却深深知足,也无抱怨。
时至今日,许多年过去,我依旧在这个城市,安了家,生了两个女儿,依然很少回去。
我在这里,过着最普通人的生活,经常可以从和母亲的电话里,听到很多人的消息,比如当市长的表哥又高升了,当律师的大表姐在广州买别墅了,某某大学毕业的表弟移民加拿大了,之类等等!
而我,依旧是当年那个没考上大学,功不成名不就的我,依旧没有什么成就可以让父母在亲戚面前炫耀。
同学群里,不再是上学时候的外号小安子、小财迷、发哥、一姐等等,而是称呼陈局长、王经理、李处长、徐老板,连当年抄作业被罚站的小男孩都变成了高局长。
常常在深夜里,看着他们发在群里的视频,一群长大了的成年男女,局长、处长、经理们、老板,围着一桌子菜,喝酒喝得脸红。老了,胖了,长成了上学时我们父母的样子。
而我,还是班里那个默默无闻的我,同样和他们异地同时老着,没有变成著名的某某某,只是这个城市里永远的异乡人。
所以,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衣锦还乡,有的人,再也没有回去过!
我就是“有的人”中的一个。我不回,已不单单是没有锦衣,是被称为故乡的那个地方,深深挫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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