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狱

越狱

我清楚记得，

那天，是十月一日上午八点五十分，晴。

这个季节，这个时间，站在这个位置，阳光从肩头掠过，恰好把我的影子投射到窗户的影子上沿，犹如在地上画了个‘’囚‘’字。

那扇窗装了栅栏，是由横向纵向各四根钢筋焊成，与普通的窗栅栏不同，每根钢筋插入窗框三公分以上，只多不少，为的是——防止‘’越狱‘’。

我一直以为，那只不过是个笑话，手无寸铁的人，怎能折断钢筋。直到有一天，我亲眼目睹一个犯人，把一圈消防水袋缠在中间两根钢筋上，插入一根木棍，中间两根钢筋几分钟内就被拧成了麻花，就像小时候井里打水用的绞盘，只不过从井里打上的水能荡涤污浊，从这里逃出去的人要罪上加罪。

据说那个犯人，最后还是没有逃出去，什么？问我为什么是据说？因为……因为我也是听说的，当然了，如果我在现场，一定会像饿狼一样扑上去，把他伸出栅栏的头扯回来，将他狠狠摁倒在地，用他的自由来换我的自由，自由是这片丛林里最诱人的血腥味，……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抬头，望向那扇窗……

我感觉有双眼睛在盯着我，抬头的瞬间，四目交汇，那双眼睛像触电似得躲开，隐藏在一个光秃秃的脑袋下面。准确的说他并非自然秃，而是被迫剃成光头，一道醒目的疤痕从耳根划上了后脑勺。一张青涩的脸庞浮现在我脑海，他是寻衅滋事进来的，赶上严打，被判了十年，唯一的奖励是左手的小拇指被人家砍断了。此时他正低头在工位上缝制一件衣服，脖子沁满是汗水，如霜如雾。

‘’这家伙……很怕热吗？‘’我伸手摸了摸后颈，粗糙中透着干爽。这才是秋天，理应秋高气爽，当然还有种说法是春困秋乏。我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在工位上坐下，也许是放松的缘故，周围上百台缝纫机的轰鸣声窜入耳朵，我打开机器，从料框里翻出了那条未完成的粉裙子……

十月一日下午四点零五分，阴。

我们的队伍从生产区走出，队伍拉的并不长，走成六路纵队，200多人步调一致、整齐划一。我在队伍的最末，紧跟着他们的步伐，但内心绝对是背道而驰的，当时我自认为没有表露在脸上，事后才发现，如果从监控装置里看，我绝对是一副受够了的表情。队伍走上赭红色塑胶跑道，右边是一片碧绿的草地，空气中弥漫着青草香，几对白鹭把头埋在草丛中啄食，相比我们这200多号人，它们显得信步闲庭，并不畏惧人类。

‘’散开，拔草，大家动作快点！‘’

不知谁喊了一声，队伍安静的散开了，真的很安静，没有丝毫喧闹。这点从那几只白鹭的反应上可以看出，直到有人快触碰到他们面前的青草，其中一只才摇摆着肥硕身躯，扑棱扑棱地飞了起来，从前方那堵五米高的围墙上方轻而易举地飞了出去。

队伍散开的时候，我注意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没动，只是原地蹲了下来，这当然没有坏了规矩，所以我没有上去提醒他，而是远远望着。他用渴望的眼神望着白鹭那个方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笑容，有人说，人在无端微笑时，不是百无聊赖，就是痛苦难当。我敢打赌，他绝对想逃，这个想法像纹身一样刻在他的眉间、他的眼睛、他的嘴巴。‘’不过，这里面的人，谁又不想逃呢？谁又不渴望自由呢？‘’我马上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在下一个想法马上就要蹦出来的时候，我发现那张青涩的脸上笑容凝固了，紧接着痛苦地扭曲起来，我顺着他的眼神望去，一只白鹭正从围墙上直挺挺跌落，白色的身躯已经一片焦黑——是电网。

十月二日上午七点零五十分，暴雨。

雨下的很大，赭红色的塑胶跑道已经积水，跑道变成了泳池。队伍顶着风雨，走的却很利索，草地整片整片被压在地上，风像拿着梳子帮它们整理着发型。

‘’大家走快点，别掉队！‘’

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催促，我把头深埋在雨衣里，手有些哆嗦，一半属于寒冷，一半属于紧张，因为我马上要离开了。

由于雨下的太太，队伍就没有按照惯例在生产区门口点人数，大伙儿鱼贯而入，各自在一楼寻了块空地，抖着雨衣上的水，因为二楼是生产区，场地沾了水影响卫生，我深知这一点。

看着最后一个人走上了二楼，我没有跟上去，而是默默转过身，直冲门外走去。雨水不断地灌进我的脖子，长筒胶鞋里也进了水，每跨出一部就滋滋往外冒。

藏青色的铁门森然地矗立在前方，有五米多高，寒冷如铁，不过上面没有沾一星半点的雨水，因为门是装在一栋大楼正中，两扇铁门分别嵌在两条巨大的移动轨道上。它的右下方开着一扇小门，用于日常人员进出，此时我正站在那门前，镇定地拉开雨衣拉链，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放到门右侧的刷卡装置上，‘’嘀嗒！‘’一声后，我又熟练地摁下一串密码，门‘’吧嗒！‘’一声开了。

总算自由了，我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用力推了一把，稳稳地跨了出去。由于门与门框连着弹簧，所以推的时候要比正常的门多花写力气，好处是不会忘了关门。

门在我身后缓缓关上，就在快要合上的瞬间，一只手从门缝中伸了过来，抵住了门。

‘’又是哪个偷懒的家伙，刷个卡都不愿意！‘’我懒得转头，心中咒骂着向前走去。

就在经过右前方反光镜的瞬间，我像突然坠入冰窟窿，整个人脸色惨白地怔在原地，后背汗毛挓起……

那面反光镜装在那个位置，为的是前面人可以看到后面跟随者的容貌，刚才，我分明从反光镜里面看到了从门缝伸出来那只手，手上沾满了水，整只手还算纤细，只是——小拇指却只有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