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

鲁迅先生写过篇文章叫《社戏》，很长时间被作为阅读教材编在初中语文课本里，这是先生表达乡土情的经典著作之一，而少时读之，未曾真正领会先生的乡土情谊，恐怕应试考试之嫌多些，当远离故土，当已不再年少，当穿梭于高楼大厦和霓虹灯之下时，一个人安静下来，再读之，则不乏感动和共鸣，乡村看戏看的不只是戏，更有浓浓的情俗在里面。

看戏的风俗该是全国皆有之，只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个地域在历史经久沉淀中形成自己特有的剧种，中国流传下来有记录的剧种该是有上百种不止，仅山西就有晋剧、蒲剧、上党梆子、北路梆子、二人台等。

运城在旧时被称为河东地区，流行剧种为蒲剧，旧时几乎河东的每个县里都会有蒲剧团，下乡走村串演，给老百姓带来不少乐趣。蒲剧作为地方剧虽比不上京剧和昆曲的高大上，但它独特的音律和文化作为河东人民的精神食粮也不失风采和韵味。如果说食是故乡美，那么就再加上戏还是故乡好。

久经在外，或许我们听不清台词，或许我们已经淡忘剧情了，但每每听到熟悉的旋律都会倍感亲切，甚至会让思绪片刻游离现实，飘回故乡，如此说来，蒲剧也该算得上乡音的一种了吧。

我想到蒲剧经典《芦花》、《窦娥冤》、《三娘教子》，寓唱寓教；我想到村里的老戏台，台上唱、念、坐、打，戏剧人生；我想到儿时相约看戏的伙伴，现今天南海北，相见甚少；我想到巷子里看戏的老人，老去了时光，唯剩音容笑貌。

九十年代以前，农村老百姓的娱乐生活、娱乐设施很是有限，不像现在电视、电脑、ipad、智能手机充斥在生活的每个角落里，就是几天呆在家里不出门也不会觉得太孤单、太无聊，因此看戏则成为老百姓闲暇之余重要的娱乐活动了。

小时候每年村里都要唱两台戏，一台是在开春的二三月，农忙之前；一台是在深秋冬初的九十月，农忙之后。记忆中每次唱戏的时间多是三天四夜，戏班子会在白天过来搭戏台，晚上开始演出，一般第一晚的戏尤其重要，要压得住场、吸引住人、赢得口碑，这样接下来几天才好往下进行，才有望在未来几年再被请来做演出。戏台的两边有两条幕布显示台词，其实多数的老年人是不识字的，一年又一年的看戏，好多剧情早已熟能详耳，甚至是能哼出几个调调来，至于台词他们多半是不会太在乎的，我想对于他们来说更钟情的该是享受看戏的那种感觉。

每逢村里唱戏时，老百姓多会通知些亲戚来家里小住看戏，一来是过了戏瘾，二来是聊天联络感情，三来家里借此多做美食，招待客人，改善伙食，如此放松堪比旅游休闲。想想快有二十年没在村子里看过戏了，甚是怀念。最近在看一本书《去你家玩好吗？》，我想借书名对远离故乡天南海北的我们说声“相约回村看戏好吗？”一起静下来，慢下来。

说起看戏，就不能不说占地了，村里看戏广场是露天的，戏台就在村大队院里，每逢唱戏时，村里的人都要从家里拿上长板凳占位置，如果说家里能在前几排占上位置，小孩子就有炫耀的资本了，经常会听到诸如此类的话语：“我家占的是第一（第二、第三……）,位置好，一会就坐我家那……”,现在想想年少时的我们是那样的简单，作为农村的孩子我们的炫耀资本也不过如此。

大人们是看戏而对于小孩子来说更多的是凑热闹，每次看戏不到一半，就开始骚动不安了，心里开始琢磨跟大人们蹭上零花钱，然后好去找小朋友疯去或者买零食去，大人们多半在这会都是比较豪爽的，我想多半是因为沉浸在剧情中，不想被我们过久打扰而影响到看戏，还不如痛快给了银子好清静地看戏。

男孩蹭了零花钱，多半是选择买玩具去了，而女孩们更多的是买小零食，儿时我们的零花钱有限，可选择的零食也更是有限，能记得的零食也就有酸梅粉、拉拉糖、泡泡糖、汽水、冰糖葫芦、麻饼、甜甜、瓜子、方便面、冰棍、雪糕、棉花糖……至于棉花糖，记忆中多是在村子里唱戏时才有机会吃到棉花糖，那时候我们一群孩子经常围在卖棉花糖的老爷爷跟前，看着那小小的糖棒沿着那机器转几圈下来就膨胀成大大的棉花糖，那时感叹它的神奇，即兴奋又激动。

我们小孩子看戏的另一个乐趣是偷溜到后台去看演员们化妆，有时候他们心情好的时候会给我们化个小戏妆，如给男孩们化个小丑妆或大花脸妆，有时候，恰逢小孩生日或者大人们高兴的时候，也会破费个一两块钱给孩子化个精致点的戏妆作为生日礼物，这样小孩子会高兴地几天舍不得洗脸。

村里唱戏的那几天热闹非凡，似乎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欢快的“味道”，仅次于过年，村大队东南西北的喇叭将戏传到村子里各个角落。卖小吃的也不忘做生意，戏台背后有巷子里老爷爷做的touxuan(豌豆糕)、河南婆婆的水煎包、邻村的小伙子打的三角饼、半月饼……赚了银子，饱了耳福。

当曲终人散时，人们陆续离去，走在回家的路上不忘讨论今天戏谁唱的好，似乎意犹未尽。

看过一部电视剧《汉口往事》，剧情不太记得了，只记得主题歌里有这么一句话：“在灯火阑珊的台上你演别人的故事，在风雨凄凄的台下你演自己的故事”......

其实作为演员是很幸福的，不管现实生活中是否过得幸福，但却可以尽情地在不同的剧情里尝试不同的角色，感受不同的人生。作为凡人，我们只有纵向的从童年到老年的人生，而没有横向的各色人生体验，但我们可以在看戏中品各色生活、各类人生，这也不失一种成长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