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蔷薇猫

嘿，蔷薇猫

我是在很偶然的一个下午推开窗后看见那只猫的。

　　                        01.

　　那天是我来台湾的第八天，之前整整一个星期都在下雨，不大不小却莫名让人慵懒丧志失了出门的兴趣。我就这么百无聊赖在那方小小房间里，看书写字听音乐，或是睡觉。

　　直到第八天。

　　那天终于放晴，我却惯性的睡觉直到中午。将小旅馆老板娘热情准备的当地家常饭菜放上窗前的小餐桌时，已接近下午一点钟，然后我倾身踮脚轻轻推开窗。

　　出乎意料，大片大片灿烂的阳光争先恐后的涌入房间，带着久雨初晴的温润和涤洗万物的芬芳。

　　我一时无法适应的眯起了眼，抬手挡住热情的阳光。脸庞已被晒得微微发烫，嘴角却无可控制的扬了起来。看着阳光下熠熠闪耀的白瓷碗，我脑中灵光一闪。

      “噔噔噔”跑下二楼直奔服务台，然后兴致高昂的举着一个高脚凳回到房间——退离到适度的区域后，坐在高脚凳上边吃饭便细细观赏窗外的景物。

　　窗下是这个小旅店的后院，种满了各种各样的热带亚热带植物，清一色的绿，深浅不一，却一致绿得新鲜恰当让人舒服，跟书桌上某本书里夹着的明信片上带出的质感一样。

　　浓密的树荫下，还有一方清凉的石桌，被周遭环境渲染出与世无争又暗自吸引的意味儿。

　　接着是院墙，与对面三米处的院墙一起，隔出一条深深的小巷，以及一段深深的时光。我眯缝着眼惬意看着，那只黑色小猫就这么突兀的映入我眼帘，引得我停下吃饭的动作好奇的盯着它看。

　　                        02.

　　小猫不知从何处蹿上对面的院墙，在墙边大树投下的斑驳阴影里慵懒又不失优雅的慢走，纯黑色的皮毛在光影里时闪时隐——真是一只漂亮的小猫。

　　突然，像是感应到我的目光似的，小猫倏尔转过头，一双碧绿得不掺一丝杂质的眼睛直直破开厚实的空气与光热，最终与我四目相对。

　　一秒，两秒……还好，在我即将数到第三秒的时候，小猫偏过头移开了视线，然后跳下墙头消失在这面墙的遮蔽里。

　　我竟然有点小小的高兴，因为在刚才短暂的对视里，我第一次看见了一只猫温润的眼神——既不带威胁意识也没有依赖姿态，平静的像一汪碧湖，不起波澜。甚至，在它偏头的一瞬，我觉到了一种……傲娇，的意味儿？

　　正想着，视线微微偏转，便看见刚刚那只小猫又蹿上了这边的围墙，脚步轻盈的在上面来来回回慢慢走，我正奇怪它这是在干什么，立马就又看见它在墙头一处阴影下趴了下来。慢条斯理的舔了舔爪子之后，便舒舒服服蜷缩着睡觉了。

　　——原来是在找个最舒服的地方睡觉。

　　又目不转睛看了它一会儿，目光不自觉飘移，然后停在了小猫所在的那块墙面上。

　　之前许是被浓密的树丛遮掩，我竟然没注意到，墙面上正大朵大朵的开着蔷薇花。繁复的紧凑的花瓣重重叠叠，竟好像我昨天吃过的那个蛋挞，好看得叫人满足。

　　深桃红色的蔷薇花朵密密簇簇盛开在如绿色毛毯的小而精致的枝叶上面，深红与深绿相衬，萦绕出一种浓浓的复古气息。我似乎看见一个身着旗袍的美女，正打着一把油纸伞，以蔷薇为背景，巧笑嫣然；或是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双手插兜，目光悠长。

　　在初夏的光影之中，瞳仁被覆上棉花般的彩虹色。连蔷薇那刺，似乎都被磨去了锋芒，让人看着也觉得舒服。

　　阳光，树影，清风，老墙，花朵，一只入画的黑猫，这一切的融合，静谧的美到窒息。

　　我突然来了兴致，也想去那画中去，跳下高脚凳，随手从书桌上排列整齐的书中抽走一本夹在腰间，然后端着所剩无几的饭碗下楼，最终步进那个恬静芬芳的后院。

　　轻手轻脚坐定后，我偷偷打量那只黑色小猫。又转眼去看那一面明媚的蔷薇花。我固执又颇有些霸道的想到，小猫还没有名字，就叫“蔷薇”吧，雌雄什么的也顾不上了。

　　蔷薇，蔷薇猫……嗯，真好听。

　　                        03.

　　翻来随手拿来的书，是一位所谓“黑白乙一”的日本作家的散文集。赶巧的是，我拿的正是“白”乙一时写的书，白色纯净，倒正合此情此景，更合我此刻的心境。

　　我翻书细读，竟不知觉时间的流逝。当最后一抹金橘色的夕晖消失在蔷薇墙头的时候，我知道太阳即将落山了。这才从书中扶起脖颈，左右扭动以缓解僵持。

　　在扭脖过程中，我惊讶的发现，那只蔷薇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在了我身侧的石凳上。并且，睡姿很有些嚣张。

　　“喂蔷薇，你也太能睡了吧，边睡还能边挪地方。”不管小猫听懂与否，我自顾自侃侃而谈。

　　“你长得真漂亮，可是我还是不知道你是公是母呢，你是老板娘养的吗？”

　　“今天天气真好，可我竟然为了你没出去玩呢！”

　　“……还有七天，我就要回大陆了。”

　　说到这里我突然起身，夹上书准备离开了。而蔷薇猫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喵”一声从石凳跃下轻盈落地，然后迈着从容的步伐紧随我后。

　　我回头看看它，忍不住抿着嘴笑了。

　　蔷薇一直跟到了我暂住的小房间，我将书插回原来的位置，一转头，它又轻盈且优雅的跳上了窗台，然后趴下瞄着我。

　　我想了想，从背包里翻出了一包鱼干，麻辣味儿的。

　　爬上窗台盘腿坐下，拆开包装，我捏出一条经过无数道工序已经死透的小鱼，问的煞有介事：“诶蔷薇，不是秋刀鱼，你吃辣吗？”

　　可是不待我问完，小猫一个健步跳上来就把鱼干叼走了，放在一旁津津有味的吃起来，边吃还边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像是在鼓动胃或是肺，总之听起来让我觉得很踏实。

　　我笑得眯起眼，然后也捏出一条鱼干放进嘴里，“你还真能吃辣啊。”

　　                        04.

　　从那天之后，蔷薇猫好像就赖上我了。

　　大眼睛总是滴溜溜的盯着我的背包转，再看向我的时候总觉得带了点暗示的意味。只是我没好意思告诉它，包里面已经没有鱼干了。

　　说它赖着我，好像也不全然。

　　我不出门的时候，蔷薇猫照旧爬上那面开满蔷薇的墙，然后寻找舒服的姿势入睡。据我观察，它总是在四处悠荡，谁给食物，只要看起来还不差，它都很卖面子的吃了。但小猫好像也没固定居所，心情好的话，它就来我的小房间睡觉，其余时候都不知它睡哪儿。

　　只是很有意思的一点是，我想看它跟它说话的时候，它通常都在。这应该跟我吃饭时总带着一条鱼干没什么关系吧，大概。

　　没关系，它肯陪着我的话，为了什么也不重要。猫是天生高傲骄矜的动物，它如果愿意干什么不愿意干什么，应该不是什么能左右得了的。就像它好像无处为家，却又生活得如此自在一样。

　　很多时候动物比人好，活得也比人好。

　　“陪我出去散散步吹吹风吧。”一天下午吃完晚饭，时间还早，天气很好，我便如是邀约蔷薇猫。

　　小猫看着我，不置可否。

　　我推开铁门出去，关门的动作很慢，我知道蔷薇猫在我身后，我得给它留门。

　　我将双手放进秋色长针织外套的口袋里，慢慢的走。蔷薇猫在我一旁优雅的踱步，我想它应该也喜欢晚间带着夕阳和大树气息的清风。

　　一人一猫，晚间散步，怎么看都像是要拍张壁纸呢。

　　不知不觉走进了一条深巷，只是台湾地区很普遍的那种小巷，但是引人入胜。

　　我停下看看蔷薇猫，它也侧抬头看我，然后我说：“走吧。”

　　我们一直走到小巷深处，两旁高墙有更高更茂密的枝桠伸展出来，浓绿铺天盖地。路过一个老式庭院，好像没人住了，透过复古破旧的雕花铁栏，看着里面半人高的荒草，我突然想起周杰伦的歌词。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虽然没有下雨，但这意境还是颇为吻合。不过下一句歌词是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

　　兀自笑笑，然后同小猫一起转身，再慢慢走回去。

　　                        05.

　　临走那天，我去超市买了一大包麻辣鱼干，交托给旅馆的老板娘，拜托她一定要拿给那只黑色小猫吃。

　　“它喜欢。”我说。

　　走的时候天还微微茫茫没有亮，我没见到蔷薇猫。兴许它还在哪儿睡觉，它也无所谓我的去留。

　　它本不必在意。应该不久之后，又会有像我这样奇怪的一个人出现，去麻烦它了。

　　回程的路上，我还是无可避免的想起了蔷薇猫。

　　没有人能陪你一世，动物也不能。可他们既与你共度了一段时光，那也该知足了。

　　我想起蔷薇猫的眼神，心下一凛，突然又起了情绪。

　　吁出一口气，暗暗给自己打气：我也该学着蔷薇猫再洒脱一点，去完成我该完成的事，然后再做我想做的事。

　　嗯，每一个人都会遇到一只蔷薇猫。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优雅的迈进你心里。

　　我想，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我还能遇见别的蔷薇猫。那到时候，我一定还会笑着跟它打招呼。

　　嘿，蔷薇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