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惑•秋之韵

作者: 老烟嫩草 | 来源:发表于2018-07-04 11:12 被阅读179次

                                  (1)

     

    魅惑•秋之韵

          唐云汉正想急着解释,那馨莲却忽然转嗔为嬉,嫣然一笑,用手指戳了下他脑门,说:“看把你急得,逗你玩哩!”唐云汉这才舒了口气,傻笑着说:“我还以为你看侦探小说看多了,把我当成特工之类的人了呢!嘿嘿,看我想多了!”“我才不那么想哩!不过,它倒底是个什么机构?”馨莲有点好奇地问道。唐云汉告诉她,它並不是什么正宗的国家机构,只是一个民营组织,主要从事经济方面的调查,至于他按照上面的指令所完成的调查任务,他们最后要派什么用场,那他就不清楚了。馨莲说:“这不总还是有点神秘兮兮的感觉,象煞什么侦探所似的。不过这样挺好!如果你真是搞侦探之类的,我还给你加分哩!嘻嘻!”“噢,这话怎么说?”唐云汉问道。

            馨莲说她平时最喜欢看侦探破案类的小说和影视作品,觉得它们神秘、惊险,够刺激!主人翁推理严密,勘察细微,特聪明!象《尼罗河上的惨案》、《东方快车谋杀案》等影片一上映,她就一连看了好几场,还觉得不过瘾哩。唐云汉说这两片子是侦探小说之母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杰作,他也挺喜欢的。不过,他最喜欢的是侦探小说之父阿瑟•柯南道尔的作品,他塑造的福尔摩斯形象深入人心,几乎达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人们形容黄山是“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他觉得这两人的作品就象黄山,技盖群雄,在推理小说中笑傲江湖,独领风骚。

            馨莲频频点头讚同,说:“福尔摩斯选集我也看过,《血字的研究》、《四签名》等,真佩服得五体投地!好想看完他的全集,只可惜搞不到!”唐云汉马上说:“这我好帮你访访看。现在我兼管着厂图书室,只要市面上有,我就可以进货的!还有市图书馆我也可去找找看。不过——”他转念一想,有点疑惑不解地问馨莲:“这侦探推理小说一般是男性的最爱,而女性似乎最锺情的是言情小说,你怎么……”馨莲宛尔一笑,脱口说道:“这恐怕是我太想有位大侦探来帮我……”刚说了一半,她忽然发觉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忙用手捂紧嘴巴,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了起来。

          唐云汉见她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便追问:“帮你什么?”馨莲止住笑声,稍微舒了几口气,趴在唐云汉肩头,贴着他耳朵悄悄说:“实在也没什么,告诉你也不妨——其实,我不是我娘亲生的!真的,是他们捡来的弃儿……”“噢?有这么回事!”唐云汉吃惊地扭过头,似信非信地望着眼前这位看似很单纯的姑娘,见她肯定地眨了眨眼,不由恍然大悟地长嘘一口气,怪不得她那么喜欢大侦探,她是希望有人帮她解开身世之谜啊!这么说来,她至今还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他们又住在哪里?……

          晚饭后,唐云汉主动去厨房帮馨莲妈一起洗涮碗筷。之后,他和馨莲父母围坐在八仙桌旁,和他们东拉西扯地闲聊起来。馨莲妈似乎猜出了他的心思,不一会就转入正题,说:“小云子啊,你大概也听馨莲说过她的身世了吧?不错,她的确不是我们亲生的女儿……”

          那是一九六三年的秋天,正值“四清运动”初。一天,馨莲爸和队里的人一起赶早摇船,去双林镇街上偷糞,在一间公共厕所里捡到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婴,身上除了包着一张出生日期的纸条外,别无它物。馨莲父母当时结婚多年了,就还是膝下无子,于是就抱养了这个可怜的女婴。几年后,馨莲父母又生了个男孩,可对馨莲还是厚爱有加,视如己出,比亲生儿子还疼爱。他们一直对馨莲隐瞒着她的身世,可是,随着年龄的长大,她从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中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在馨莲成年后,那时四清、文革也都结束了,他们就将实情告诉了她。馨莲虽然早有所闻,然当父母亲口说出这一真相时,还是痛苦地哭了。她恨父母,恨他们太狠心,刚出生不久就把她抛弃了,怨恨他们一定是重男轻女的旧思想在作怪,嫌她是个没把子的女孩!馨莲父母劝慰她,说那也不一定,或许另有隐情,譬如多子女无力抚养,或者是私生子什么的等等……

            之后,馨莲一家千方百计托人四处打听,想寻找一点十几年前是否有人家遗弃过女婴的线索,帮馨莲找到她的亲生父母,了却她的心愿。然而,毕竟已事隔这么多年,人们的记忆早已淡忘,寻亲的希望实在很渺茫。其间,各种各样真真假假的线索不少,却都是满心欢喜前去,垂头失望而归。

            但是,就在几年前,事情好象终于有了点眉目,他们偶然听说就在十多里外的善琏皇坟村,有户姚姓人家四清运动时曾丢弃过一位女婴,具体哪一年记不清了。从时间上推算,跟馨莲遗弃时的年份差不多。你说巧不巧?那户人家就父女俩,父亲是老实巴结的庄稼人,姑娘却是队里的妇女队长兼经济保管员,可是未婚先孕,但谁也不知道她的相好究竟是谁。在一次批斗会后,她早产了。接生的是位赤脚医生,保住了孩子,却没保住大人。她父亲无力抚养婴儿,便偷偷把她丢弃了。几年后,她父亲也得了一场大病死了。因此,之后谁也不知道他把那女婴弃在了哪,也始终不知那女婴的亲生父亲倒底是谁。这条线索到这里似乎又断了。不过,又有消息说,就在这同一时间段里,邻队有个“四类份子”徐银星突然失踪了。有人就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引发了种种猜测和怀疑,却又都觉得那仿佛是天方夜谭,那人不大可能是女婴的亲生父亲,因为两人的身份相差实在太悬殊了……

          “那徐银星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唐云汉问。馨莲妈说,馨莲听说后自己也去那边打听过,据说那徐银星原是上海的一名大学生,后来不知为什么挺而走险,偷越国境,被抓回来后吃了几年官司,出来后就戴上坏份子帽子,下到善琏皇坟村管制劳动。

          “那他失踪之后回来过吗?”唐云汉又关切地追问道。馨莲妈说:“二十多年了,一直没音讯,估计也早已不在人世啰!村里把他的户口都已注销,田地也分光啦。馨莲的身世也就成了永远的谜。她除了我们,再没有更亲的亲人了,所以你要格外疼爱咱馨莲,可千万别让她受半点委屈啊!”唐云汉同情地轻轻点着头,滿口答应道:“好的,好的,我一定会加倍珍爱馨莲的!”

            馨莲妈转而问唐云汉:“听馨莲说你家的房子只有十来个平方,那你往后怎么结婚?”唐云汉解释说城里人房子都挺紧张的,一时还真的没啥好办法,只能先凑合着住吧!馨莲妈急忙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小云子啊,结婚可是人生大事,怎能凑合凑合呢?这不太委屈咱馨莲啦!你不是搞房改的吗?向厂里申请分一套房不就得了?”唐云汉呵呵苦笑道:“伯母,搞房改没错。可我是做具体工作的,白壳弯仔(指虾)没有钳(权)啊!分房那是厂职代会分房小组的事,我只能跟普通职工一样,向他们提提申请。当然,这事我回去后一定努力申请,尽量让馨莲满意吧!”

                                  (2)

            福利分房是厂内的头等大事,为此厂部曾专门成立一个分房小组。因为职工住房都十分困难,所以一有住房分配,吵的闹的哭的骂的,什么烦心事儿都有。厂部就将大电炉车间的韩主任推在前头,让他担任分房小组长,厂长书记则退居幕后遥控指挥。韩主任一当上分房小组长自觉很神气,说起话来底气足了,走起路来胸脯也挺得格外直了。但大家都知道,他无非是厂部的一个挡箭牌,应付应付吵闹的职工罢了,因此背地里大家都叫他“咸(韩)猪头”。

          福利分房毕竟是机会很难得的事,厂里就前两年分过一次,日常工作主要还是分房小组副组长、厂行政科的计科长在受理。这计科长平时跟唐云汉交情不错,唐云汉把公房申请书递上去时,计科长就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小云子啊,你家的住房情况你不说我们也清楚。上次分房时,铸造车间就有人向我反映过,我也在分房会议上提起过你。诸书记其实也挺器重你的,之前把你调到仓库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后来分房时也和我谈论过你。但最后为啥没分给你,原因一是上次主要照顾老职工,原因二也不用我明说,你自己明白就是了。不过,下次厂里若再有分房的机会,只要我在位,一定把你作为重点解决对象!而且你现在在搞房改,估计阻力会小一点!”唐云汉听计科长这么一说,也不管他是随口敷衍还是真放在了心上,忙躬身点首,连连说:“谢谢!谢谢!”

          从行政科出来,路上正碰到季春荣急匆匆去厂部开会。唐云汉问他开什么会?季春荣搭着他肩膀,一边走一边说:“是例行的生产会议。不过,据说局里派来了一位新厂长,今天是他首次亮相。人还是我们有点认识的,就是几年前从外厂调来我厂搞工作组的组员,叫汤锦峰。”“为啥要从外厂派一个来?本厂提拔一个不是更熟悉生产情况吗?”唐云汉有点反感地说。季春荣“嘿嘿”一笑,附着他耳朵小声说:“可不能这么想!组织上自有组织上的考虑。外来和尚好念经嘛!”说完,俩人会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新厂长汤锦峰是个红二代,四十上下,国字脸,冷剑眉,流星眼,个儿不高,长得挺清秀,跟铸钢厂那班五大三粗的壮汉呆在一起,特别显眼。他刚上任这段时间,生产上一时还没啥新的进展,但在行政上却充分施展了他的领导才能。厂里许多老职工都已到了或即将到了退休年龄,急需补充新鲜血液。褚书纪、沈科长等一批厂领导退了,咸猪头罗咪眼等车间领导也退了,钱厂长还没到年龄,但也暂退居二线,继续当他原先的副厂长之职,主抓生产,扶助新厂长走一程。于是,汤雪峰开始大权独揽,党政一把抓,厂长书记一肩挑,对各科室各车间逐步进行改组大换班。行政科计科长跟钱大麻子年纪差不多,也暂时未退,只是不久一场离奇的车祸撞断了他一条腿,不得不呆在家长期养伤。汤厂长随即任命刚调到行政科不久的普通科员、退伍军人郑福生为行政科长,此人在厂资历较浅,大家对他的情况也都不太熟悉,觉得此任命似乎有点蹊跷。人事科的猫儿洞以他在部队曾任连长的资历,继任沈科长之职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汤厂长却选了一位大字不识几个、铁匠出身的忠厚人姜铁根继任人事科长,这又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除了这两个关键位置,其它各部门的领导也都作了相应的调整,只有铸造车间基本保持原封不动,季头继续担任车间主任。唐云汉负责的房改工作因为大局原因,暂时停滞不前。房改从八十年代后期铺开工作,直到九十年代前期才完全落实,其间搞搞停停,停停搞搞的,拖了约六七年之久,这是后话。唐云汉做完房改的前期工作后,日常主要协助工会主席方国强工作,出厂报,管理图书室等,有时也帮其它科室办点杂务,制表格,誊资料什么的一些文案工作,厂里人戏称他为“万金油”,哪里需要就帮哪里上。

            汤厂长改组完各部门的领导班子后,开始把工作重点逐渐转移到生产上。不久,厂部就在菰城宾馆举办了一次盛大的订货会,唐云汉也被按排进会务组,协助钱大麻子等人负责登记、接待来往宾客,及其它杂务。

            接待工作看似轻轻松松,其实是个辛苦活。由于各地赶来参会的人员时间有先有后,有早有晚,甚至有深更半夜才赶到的,你都得随时准备给他们按排房间,接风洗尘。唐云汉一天二十四小时陪着笑脸连轴转,只能乘空隙稍微打个盹。当然,最辛苦的还数汤厂长。这是他头一次以厂长身份接待各地来宾,自然得打起精神,以充滿活力的崭新形象呈现在客人面前。

            开会前一天凌晨,来了位石油部门的要人,唐云汉马上直接通报汤厂长。汤厂长正躺在沙发上假寝,闻讯立马跃起身,擦了把脸,抖擞精神亲自去接风洗尘。他要上满滿一桌酒菜,撇下钱大麻子等人,单独与这位贵宾畅饮敘谈起来。唐云汉他们累了一天,这时候也有点饿了,钱大麻子说厂里困难,会务费紧张,自己人就不开新桌了。于是,大家便围着其他客人吃剩的饭桌,狼吞虎咽地吃起了剩菜剩饭,一边连连说:“好香,好香!”

          整个订货会期间,唐云汉这班会务人员常以剩菜剩饭当正餐,会后去遊瑶琳仙境,也只是钱大麻子等少数与销售有关的人员陪同。大家私下里议论,看来这汤厂长也深知厂里日子不好过,能省则省,倒是个会精打细算的精明人啊!

          不过,这汤厂长有些地方却似乎精明得过了头。订货会上有些订单时间比较紧,车间里就加班加点赶任务,完事后,汤厂长却推说厂里困难,连加班费什么的都不发。这下子,铸造车间的工友们可就怨声载道,纷纷表示不满起来。铸造车间前道制壳组有位叫黄跃进的小青年,仗着他老子大小也是其它单位的一名小官,说话毫不禁忌,在《菰城日报》记者来厂里採访时,把加班不发加班费等情况捅了出去。汤厂长闻知哼哼一笑,第二天就借口生产任务不饱,让这小刺头及跟着起哄的那几个楞青头下岗,回家待业去了。你不是要加班费吗?好啊,那你就连班也不用上了,耍嘴皮子混饭去吧!汤厂长这一着杀鸡儆猴,令大家从此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妄议厂部。同事间互相说话也是战战兢兢的,不敢说厂事闲话,生怕万一有人打个小报告,敲掉自己的饭碗。以前搞文革等运动时只怕政治上说错话,现在却连工作、生活都怕说漏嘴,厂长可是随时随地都能敲掉你铁饭碗的啰!

            唐云汉在工会办公室接触的一线工人比较多,但凡听到一些抱怨话,也装聋作哑,径自看书读报,不掺和其间。只有私下里和季头等一班知心工友在一起时,才稍微放松一下精神,谈点民生大事。姚法宝原本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见新厂长这般架势比步鑫生还厉害,便渐渐萌生退意。好在一线工人满五十五岁就可退休,于是,姚法宝就及时告老还乡了。其他人也一一效仿,打起了退休报告。还没到退休年龄的,想方设法调单位的调单位,离职的离职,请长病假的请长病假……大电炉车间甚至有一个班集体离职,跳槽到效益更好、气氛更自由的乡镇企业。一个几百名员工的企业,短时间内一下子变得只剩下一百多号在编正式工。见此情景,季春荣对厂里的前途忧心仲仲,却又很无奈。他对唐云汉说:“厂里的前景不容乐观,看来这口饭吃得长吃不长还是个问题。你还是趁现在工作还算安稳,先抓紧解决掉个人问题。若拖到厂里情形不妙,大家下岗时,那就难办啦!”唐云汉见他说得在理,频频点头,说:“是的,是的!我正在抓紧办哩!”

                                    (3)

          秋风送爽,果蔬满园,正是收获的好季节。唐云汉和林馨莲的恋情也瓜熟蒂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于是,在中秋前夕,他带着好烟好酒蹄膀补品等重礼,正式上林家提亲。馨莲爸是个忠厚老实人,见唐云汉也是个朴实后生,自然满心欢喜。馨莲妈却是个能干脚色,虽然人她是看中了,可开出的条件却不少,最关键还是要求唐云汉有套象样的婚房,这可难煞了他。

            馨莲妈说:“小云子啊,你这鸡窝似的房子怎么做新房?若是我亲生女儿将就点就将就点,可正因为咱馨莲是抱养的,所以才不能马虎了事。否则,人家是要讲闲话的呀!再说,将来我儿子还要办事情,要是场面比馨莲大,那人家不就会怪话连篇,说我们偏心,不把馨莲的终身大事放心上,毕竟不是亲生的,所以才亏待了她?”唐云汉跟她百般解释,说住房困难是暂时的,今后一有分房机会,他就有可能改善住房条件,保证不让馨莲委屈。他费尽口舌,磨破嘴皮,馨莲妈就是死活不松口。无奈,他只好垂头丧气地上楼与馨莲商量,让她做做妈的工作。

            馨莲其实早已知道妈的心思,无非是怕旁人说闲话,可一时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劝导妈。于是,她请来师傅娟娟帮出出主意。娟娟翻了翻眼珠子,想了一下说:“要不这样,你们两家都做间新房,把馨莲的闺房也佈置成新房,对外就称你们这是不进不出……”“什么叫不进不出?”小云子和馨莲听着很新奇,便异口同声地问道。娟娟解释说:“这是时下刚兴起的新婚俗,还比较少见,一般是男女双方均为独生子女时才采用的。意思是既不是闺女出嫁到男方,也不是男方被招婿进女家,而是双方互相平等的关系,今后小孩的姓就随两家的姓都用进去,所以叫‘不进不出’!”小云子和馨莲一听,顿时眉开眼笑地拍手叫道:“好哇!好哇!这办法好!就这么定了!”

          馨莲和小云子赶紧把这意思跟父母谈了,馨莲妈也即刻绽开了笑颜,说:“也亏得现代人能想得出这么个新名堂,总算能不亏待咱馨莲啦!不过,小云子的房子终究还是小了点,村里人难免会说三道四的!”娟娟在旁插话道:“伯母,咱对外就说小云子单位的住房正在建造,过一两年就能搬新房的。现在的老房子只是过渡一下。这样面子上也还是说得过去的,是吗?”馨莲妈笑咪咪地用手指点了点娟娟,说:“呵呵,就你这鬼丫头点子多!”

          谈完婚房这件头等大事,馨莲妈又开了一些具体的小条件,象金戒指金项链等等。唐云汉是个穷工人,要办齐确实有点困难。馨莲见他吱吱唔唔的,不能爽快答应下来,便用脚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下,向他使了个眼色。唐云汉倒也接令子,立马满口答应了馨莲妈的所有条件。

            回到馨莲房内,唐云汉为难地向馨莲摊了底,说他手头确实紧……馨莲毫不在乎地一笑,说:“这我知道!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钱!比你有钱的人多得是,可惹不起我的爱!你虽然穷,但让我看到你始终在思索,在追求,给人希望和力量!钱算得了什么?我有些私房钱,拿出来足够给你置办婚事了。不过,可不能让我妈知道嗳!”娟娟在旁啧啧赞叹道:“馨莲可真是个好姑娘喔——光一个‘双抢’期间,她做笔头就挣了五千多块钱呢!着实比你们工人几年的工资还多。所以,今后你真要好好珍爱她。她可是棵摇钱树啊!”“嗯!嗯!”唐云汉不停地点头承诺着。少顷,他又吞吞吐吐地说:“家俱我已在菰城木器厂订了一套,是时下流行的组合家俱。只是黄货现在市面上很少,店里又没有卖……不过,上次银行里凭存款可配售一只金戒子,我就存了点钱,买好了一只大大的婚戒。其它金项链什么的,还真不知上哪去买呢。”馨莲一挥手说:“那没问题,去黑市买呗!过两天我和你一块去庙前街附近黑市上买。就怕你书呆头一个,还不好价!”

          婚礼定在农历九月十六笔祖娘娘生日那天。那年月,善琏还没通公路,唐云汉就托人租了条小轮船接亲。结婚那天,各地赶往善琏皇坟祭祀笔祖蒙恬的人络绎不绝,善琏街头挤得水泄不通。接亲队伍敲锣打鼓地穿行其间,煞是热闹非凡,引得无数人围观。馨莲父母笑了,馨莲的心醉了!

          婚房内的所有家电都是馨莲嫁妆嫁过来的,唐云汉的小朋友都说他福气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不仅娶了个年轻飘亮的小媳妇,还娶来个小财女,真不知上辈子修的那份福。唐云汉自是心知肚明,倍加珍爱小馨莲。心想唯有倍加努力工作,争取厂内分房时能分得一套象样的套房,也不辜负了馨莲的一片真情厚爱。

            唐云汉想和新厂长搞好关系,希冀将来分房时多考虑他一点。然这汤厂长业余偏好据说是打牌,並且手气特别好,牌技特别棒,十赌九赢。陪他打牌的大都是厂内班组长以上的中层干部,几乎天天聚在厂内一个党员家里打,最后的大赢家总不外乎是汤厂长。唐云汉听听都吓坏了,别说他本不会打牌,就是会打,他那点几十块钱的赤膊工资也输不起呀!只得作罢。幸好不久有个节假日,厂部按排他和汤厂长俩人共同值夜班,唐云汉心想这倒是个接近汤厂长的好机会,俩人好细细聊聊,拉近关系了。不料到了那天,汤厂长对他说:“小云子,咱还是一人值半夜。你刚结婚不久,就值前半夜,让我一个人来值后半夜吧!”唐云汉还想争取,汤厂长却用手止住了他,说:“就这么定了!”唐云汉不明白汤厂长为啥这么按排,又不便细问,早就准备好的糖果瓜子好烟好茶,只好一个人呆在值班室内慢慢享用了。

            唐云汉在值班室内独自品茶抽烟,突然,一位醉汉踉踉跄跄地闯了进来,嘴里口齿不清地哴叫道:“铸钢厂、铸钢厂这班、畜生,畜生!白、白眼狼、眼狼,几、几十年的老、老交情、情了……”唐云汉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他在说什么,听上去好象是在骂跟自己厂有关的人和事,便安顿他坐下,沏了杯茶,让他好好说,倒底咋啦?那醉汉大口大口地喝了几口茶,狠狠抽了几口烟,然后一抹嘴,慢慢说开了。

            原来那人是小浦星光机械厂的业务员,因为最近厂里急需一批铸件,所以节假日也急着赶来菰城,想请铸钢厂帮浇铸加工。他知道节假日厂里无人,于是直接找到有几十年老关系的钱大麻子家。不曾想那钱大麻子一听说他是来谈业务的,竟一把将他推到门外,厌烦地说:“去去去!你不知道我今天休息吗?谈什么业务,不谈,不谈!”然后径自抱起小孙子“吚吚呀呀”地逗玩起来。那业务员吃了个冷门拴,左右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钱大麻子,憋足一肚子火,独自上街喝起了闷酒……唐云汉好言劝慰他一番,说要不过一会直接跟新上任的汤厂长谈谈如何?那人气咻咻地说:“不用了!我还是去找其它单位做吧!”临走,他还火气冲冲地撂下一句狠话:“铸钢厂重用这种人,早晚得垮台!”

          那人走后,唐云汉心想,这钱大麻子明里大力扶助新厂长,暗地里却在频频使绊子,断绝老客户,阳奉阴违,两面三刀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哪,还真是……太复杂!这情况要不要反映给汤厂长呢?唐云汉一时拿不定主意。然想起当年吃得仇杏珍那番亏,心想这回可不能好了疮疤忘了疼,千万不能再重蹈覆辙了,还是暂时压下不说为妙,一切顺其自然吧!

                                (4)

          唐云汉采取明哲保身的做法,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馨莲听说后却非常赞同,说钱大麻子这批人反正快退休了,犯不着这个时候得罪他们,还是管好自己那二亩三分自留地吧!她拉过唐云汉的手,按在她肚子上,说:“来,你听听!”“听什么呀?”唐云汉莫明其妙地问。馨莲“咯咯”笑出声来,轻轻捶了他一拳,娇羞地笑说道:“有啦!”“有啦?啥有啦?”唐云汉还是两眼茫然地望着馨莲,见她只是一个劲地掩脸窃窃嬉笑,忽然“哦”地猛然大悟,欣喜若狂地跳起来,抱着馨莲放声大笑道:“哦!有了,有了——,我要做爸爸啰!哈哈,做爸爸啰!”

            中年得子,倍感惊喜。为了确保平安,他们请老中医师配了几帖保胎药。馨莲就连笔头也暂时不做了,同时加强营养和适当的锻炼,以确保胎儿健康成长。唐云汉上起班来劲头也更足了,整天拉开嘴笑哈哈的,一起办公的方主席一看就猜了个正着:“老婆怀上了吧?恭喜恭喜!”季春荣闻讯,也前来给他道喜。唐云汉笑着说:“上次我结婚没请你们喝酒,算我欠你们的。等我老婆生了孩子,统统补上,咱好好干一杯,不醉不归!”季春荣哈哈大笑道:“好啊,到时可别把卢大炮他们落下了!”“那当然,那当然!”唐云汉爽快地答应道,“老姚师傅虽然退休了,但我也一定不忘把他请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三人正谈得兴起,厂部张秘书忽然来请季春荣方国强俩人,让他们去厂小会议室开会,说是钱副厂长等人行将退休,厂长将宣布继任人选的最后决定。

          关于副厂长的继任人选,唐云汉将厂内各级领导逐一排了下队,觉得无论从资历上来说,还是从工作能力、群众威信上来说,季春荣都是不二的人选,几无悬念。果然不出所料,季春荣众望所归地被任命为副厂长,主抓生产。唐云汉知道季春荣是个有志气、有抱负的实干家,心想这下季头总算是熬出头,可以协助厂长大展宏图了。铸钢厂的前景或许也将乘风破浪,一帆风顺啦!

          季春荣踌躇满志地上任后,确实想把他在铸造车间的那套管理经验迅速推广到全厂,只是缺少一名得力助手,他马上想到了他的老搭挡唐云汉。正巧这个时候,厂部独立经营的经济开发公司总经理,即仇杏珍的男人、原设备科副科长老钮,突然宣布脱公立私,离职单干了,自己开起了私营公司。其手法跟叶伟民如出一辙,也是留下一房子死货,拍拍屁股走了。厂部把这批货作为死账红字冲掉后,厂办主任卓钢钢便联手猫儿洞等三人,自荐承包了这家烂公司,留下厂办主任一职的空缺。于是,季春荣就试探性地跟汤厂长商量,厂办杂务多,是否从其它科室抽调一个人,到厂部打打杂?汤厂长斜白他一眼,想都没想就干脆地一口回绝道:“不用!日常杂务工作由张秘书兼管就是了。”季春荣听后不禁暗暗叫苦,自己单枪匹马一个人应对厂内那一大摊具体事务,真是孤掌难鸣,想施展拳脚搞改革,难啊!

            汤厂长自有他自己的打算,他喜欢大权独揽,对谁都留一手,防一手。他知道季春荣各方面都比他强,而且也是个红二代,有人认为任命季春荣为副厂长是着险棋,随时有可能被他取而代之。可汤厂长却不以为然,他清楚季春荣有个致命死穴,那就是曾被“说清楚”过,凭这一点,季春荣永远不可能被上级委以重任,独挡一面。所以,汤厂长下得这着看似危机四伏的险棋,其实是最稳妥最保险的好棋!古语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然汤厂长用季春荣无非是借助他在职工中无人可比的亲和力、凝聚力,和出色的管理能力,暂时稳定一下厂内日渐萎缩的局面。当然,谨慎无大错,防还是多少要防一点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至于今后怎样,汤厂长自有其深远的考虑。

          汤厂长也是个胸怀大志,想干一番大事业的人。那年头,最时髦的是求大求洋,做外贸生意,中外合资是最吃香的,汤厂长也想赶赶潮流,往这个方向发展。不久,经一位战友介绍,他结识了一位台湾中间商,借此跳板,他和美国客户谈起了铸造业务。

            第一单业务是为美方生产集装箱搭扣。这铸件並不是什么高精度高难度的活儿,美方本土就能生产,至所以舍近求远,到中方来下订单,无非是看中大陸的廉价劳动力。而汤厂长则是看中了美方的外资身份,正符合他求大求洋的时尚心理。因此,双方一拍即合,美方还大方地先期预付了一笔定金。汤厂长一拿到定金喜出望外,一边让季春荣立即按排生产,确保如期按约交货;一边差郑福生寻找房源,准备乘订单饱满,工厂行将腾飞的这个大好机会,解决一下职工住房困难问题。

          这次福利分房没有大张旗鼓,而是交由神秘继任行政科长的郑福生等人处理,从选房源,买房子,到落实分房名单,全都由他们一手暗箱操作,连季副厂长也是在分房名单最后确定的前夕,才知道个大概。结果,汤厂长本人分到了一个层次、朝向都最好的大套,其它各科室各车间的中层年轻干部,也各自大小不一地分到了一套,大都是汤厂长的牌友。当然,也有个别青工也分到了房。象大电炉车间的赖皮阿龙,他一闻知厂内有福利分房,就卷起铺盖,往厂长办公室一扔,打起了地铺,吃喝拉撒一天二十四小时死赖在汤厂长那里。最后,经不起他的死缠乱打,住房也确实比唐云汉那间“爱丁堡暗牢”之类的房子还小得可怜,因此也不得不分给了他一个小套。唐云汉既不会打牌跑关系,又不会吵不会闹,只按正常程序打报告,自然没分到房。他不禁大失所望,倍觉沮丧,却又不敢跟馨莲说,怕她伤心,动了胎气,只好一个人憋在心里生闷气。

            馨莲的预产期快到了,可还是没有临盆的症状,且胎儿偏小。于是,打了几管营养针,促进胎儿健康成长。临近预产日,胎儿入盆了,见红了,却迟迟未生产。医生又给打了两天催生针,小宝宝终于顺产降生了,是个女孩!夫妻俩欣喜之余,合着两家的姓,给她取名为唐琳。那年正好是北京开亚运会,因此小名就起了个跟亚运会吉祥物一样的名字,叫盼盼。

          一转眼,盼盼快满月了。唐云汉跟馨莲商量办滿月酒的事,说打算把厂里的几位知心同事也请来,一起乐乐。馨莲满心欢喜地说:“好啊!只要是你的朋友,我都欢迎!”“不过……”唐云汉有点迟疑地望着馨莲,半晌吱唔不出声来。馨莲见状不禁着急地问:“不过什么呢?是钱?钱没问题……”“不不不,不是钱!”唐云汉急忙摆手道。他想自己厂里没分到房,这事儿同事一来,肯定会提起,馨莲早晚会知道,还不如现在就主动告诉她,要埋怨就让她早早埋怨几句吧!却不料馨莲一点也没怪罪他,反“咯咯”笑着说:“我知道你是个老实忠厚人,占便宜的事是轮不到你的!没关系,咱老百姓穷也要穷得硬气。分不到福利房,咱就以后攒钱自己买一套呗!气死他们!”“好!”唐云汉听馨莲这么一说,顿觉精神气爽,便忙忙碌碌地准备起满月酒来。

                                    (5)

          满月酒宴摆在唐云汉家隔壁的居委会大厅内,季头带着一班铸造车间的知心工友也全都赶来祝贺。席间,谈起这次分房,大家议论纷纷,借着酒兴,把平时在厂敢怒不敢言的怨气话全都倒了出来。姚法宝还谈起前两天去探望计科长,他听说此事后,痛心疾首地用拐杖敲着地砖说:“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工作没做到家啊!诸书记临走时特意关照过,要把小云子的事放在心上,放在心上!可我……”他又谈起自己那场车祸,总觉得很蹊跷,一来是车祸发生的时点很巧,正是新老交替的节骨点;二来是发生的地点是在他上下班必经的一条小巷,而这小巷平时是很少有汽车的,这天却凑巧来了辆农用车……姚师傅他们劝计科长好好养伤,不要胡思乱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犯不着费脑子去想,随遇而安吧!季头他们听后也都哈哈笑了起来,说久卧病床的人难免东想西想的,往死角里钻。不过,这也正常!只是不要太顶真啦!

          那天,唐云汉给大伙喝的是茅台和汾酒。烈酒浇身,难免话多。大家谈着谈着,不觉扯到了季头的工作上。卢大炮说:“季头,你上任副厂长也有一阵子了,咋不见你有啥大动作呀?”季春荣本就酒量不大,酒过三巡,也有了几分醉意。他苦笑一声,在这班同甘共苦的下属面前说起了实话:“啥副厂长不副厂长的,其实我至多算个生产科长,还是‘鸡头’一个!其它事根本轮不上我插嘴……”他说供销科是谈业务的,直属厂长管,而且主要业务还是汤厂长一人谈,供销科也形同摆设。基建方面这年头是最吃香的,由行政科郑福生管,他跟厂长傍得最近,其它人根本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全由他一人说了算。而且,他的手已伸进财务科、人事科等部门,报销发票还得他签字才行。照此发展趋势,不久的将来这人很可能成为铸钢厂的大内总管,不是副厂长的副厂长!“至于我这掛名差事……”季春荣摇了摇头,苦愁地长叹一声,不说了。众人见说到了季头的烦心处,忙掉转话头,说起了不伤脾胃的文体娱乐趣闻来,缓和了酒席的气氛。于是,大家频频举杯,畅怀痛饮,大醉而归。

            送走厂内哪班工友,馨莲跟唐云汉说:“你们厂人事还挻复杂的!”唐云汉耸了耸肩,苦恼地笑着说道:“哪爿厂不复杂?全都一样的!咱还是照你说得那样,先管好自家那二亩三分自留地吧!”于是,他上楼又和馨莲商量起女儿报户口的事来。盼盼满月了,可户口却迟迟不报。按计划生育政策,孩子的户口随母亲。馨莲的意思这也好,户口一落农户马上就有田地分的,粮菜就不愁啦!可唐云汉却坚决不同意。他说自己下放这么多年吃尽了苦,费尽周折才好不容易上调,如今怎能让自己的女儿受二茬罪呢?馨莲见他说得也有点道理,因此,俩人商定暂时不报,就作为袋袋户口搁着,看看以后形势再说。

          虽说小盼盼还没落实户口,但是看着她那胖嘟嘟的笑脸,夫妻俩的生活充满了快乐,全家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尤其是身为人母的馨莲,愈加深切地感受到了母女间那种血肉深情的爱。因此,每当夜深人静,她就会情不自禁地思念起她的亲生父母来,心想要是能找到他们那该多好啊!唐云汉安慰她道:“只要他们还活着,相信他们也会来寻找的,一定能团聚!”他觉得皇坟这条线索最有可能是真的,只是那徐银星失踪后一直无音讯,莫非他真的也死了?馨莲说:“凭第六感觉,我觉得不会!据说他平时最喜欢唱‘……到处流浪,到处流浪……’,估计他真的到处流浪去了!”“噢,是《拉兹之歌》!”唐云汉若有所悟地说。据此,他作了一个大胆的推测——印度电影是在五五年左右在我国首映的,后来中印发生冲突,断绝了关系。徐银星很可能爱上了一位印度女留学生。她回国后,徐银星为了追求跨国恋,而不惜偷越国境……因此,他肯定是一位生命力特强的人,一定不会死!“但愿如此吧!”馨莲怀着美好的希望,哄着怀中的小宝宝,渐渐堕入了甜美的梦乡。

          冬去春来,盼盼很快两虚岁了。各级人大又到了换届选举的时刻,厂部成立了一个选举领导小组,唐云汉也照例是小组成员。上届选举,唐云汉就是厂里选举班子的成员,由于工作出色,深得上级领导的青睐。这次厂部的班子还没完全搭建好,二轻局邱书记就一个电话下来,向汤厂长要借调唐云汉到局里。汤厂长说:“局里没他不行吗?”邱书记很肯定地说:“不行!这个人我们借定了!汤厂长你就割爱吧!”邱书记的话没有丝毫商量回旋的余地。在汤厂长眼里,这唐云汉在厂里只不过是一颗无足轻重的小棋子,可现在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惹得上级非要他不可,怪了!带着满腹狐疑,汤厂长不情不愿地通知唐云汉,让他去局里选举办公室报到。

          局里选委全是基层单位的书记、工会主席组成,唐云汉和其他基层来的两个人是个例外。他负责财务总管,兼任与市委联系的联络员,同时协助办《选举简报》。局里还替他刻了一枚签支票用的大方块私章。在办理具体事务上,唐云汉是个实干家,效率很高。但在下基层走访,与那里的厂长书记交谈时,他还是谨慎地少插嘴,静静地听同去的书记大人与他们交流。尤其是下到自己厂内时,汤厂长似乎很不乐意唐云汉以这种姿态出现在他面前,于是,唐云汉就知趣地递一包烟给同去的书记,自己乖乖地退了出去。

            联络员需要上传下达,其实是个跑腿活,经常要到市委拿资料,听指示。一天,唐云汉在市委办公室走廊里,偶然碰到他的远房堂哥梅兰亭。这梅兰亭与唐云汉虽说是亲戚,但不常往来。梅兰亭任市委副书记、组织部长后,两人见面就更少了。这会儿,梅副书记见唐云汉出现在市委办公楼,不禁奇怪地问:“小云子,你怎么在这里?”唐云汉便将自己刚借到二轻局选举办的事照实说了。梅副书记说:“你没打着我的旗号吧?”“没有,没有!”唐云汉连连摆手说,“我从来没和人谈起过你我的关系,而且,查档案也查不到这层关系的。放心吧,我不会拉大旗作虎皮,完全是靠自己的工作能力而博得领导信任的!”“这就好!这就好!”梅副书记拍拍他的肩膀说:“既然到局里了,就好好干,别辜负了借调你的领导。但是,选举工作结束后,希望你还是回原单位,继续当好你的普通工人!”唐云汉心领神会地说:“是!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喜欢玩沾亲带故跑关系的小人!”

          选举工作有计划有步骤地进行着,操作者大都是有经验的老同志,完全知道整个流程该怎么做。可就有那么几个基层单位的书记,常这个那个地向唐云汉请示,问他该怎么处理。这种“请示”听上去特别扭,唐云汉心里明白,他们无非是借故考考他这个局里的生面孔罢了,但还是得耐着性子向他们一一解说,或者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唐云汉的工作搞得很出色,深得局领导称赞。选举工作顺利结束后,邱书记特意请下属摆了一桌酒席,犒劳唐云汉等一班工作人员。汤厂长也从几位候选人中脱颖而出,如期当上了人大代表。可他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唐云汉帮助做其他单位工作的功劳。相反,他对唐云汉却提高了戒备。不久,他就按插一位他的亲信袁和尚到工会,名誉上说是搞职工教育。临走,他还甩下一句话:“其实工会里两个人足够了!”此话一出,大家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啥意思?唐云汉心里却明白,这不就是暗指他是个多余人吗?看来,这汤厂长是想随时准备动他一下啦!

                                (6)

            汤厂长确实在琢磨唐云汉这个人。他自己就是凭关系当上厂长的,所以对人事关系看得特别重。在他看来能力是可以培养的,关系才是天生万能的。他仔细研究了唐云汉的有关档案资料,也多方打听了局里上上下下有关的人员,就是找不到唐云汉比较靠谱的背景资料。这就怪了!这小子凭什么得到上级青睐的呢?于是,他在工会甩下那句话,目的就是想让他们互相竞争窝里斗,用句时髦话就是——竞争上岗,促使他们把各自的背景关系自我暴露在他面前,各自施展手段向他靠拢,帮助他作出取舍。

            一段时间过去了,工会里表面上风平浪静,三人似乎相安无事,只是袁和尚向他家跑得更勤了。这下,汤厂长自己反倒不自在起来。也巧,这时候厂里出了个大麻烦,一下子转移了他的注意力——美国方面来电,运去的铸钢件质量有问题,要求退货!汤厂长这下子完全吓晕了!要知道假如真的退货,算算来回运输费,二次加工费等,真得要蚀本蚀死啦,还不如直接倒在太平洋里了事。他赶紧和美方联系,让他们详细说明情况。美方却要求他亲自到美国面谈。汤厂长这回算是吃足了在美方口岸交货的苦,不得不心急火燎地搭机赶往美国交涉。

            汤厂长到了美国才发现,这批货其实並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有点细微的小暇疵,在实际使用中,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可美国人就是这么较真,他们可以大方地陪你吃喝玩乐,业务谈判桌上却丝毫不肯让步。他们就欺你是个外贸生意的嫩伢子,又有崇洋迷外的奴才心理,跟你玩手法,豆腐里挑骨头,目的无非是想再压压价。汤厂长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货已到美国本土,拉也拉不回去,打官司嘛,费时费力又费钱,而且十有八九打不赢。最后,汤厂长只好赔钱了事,作为给美方自己二次加工费的补偿。

            这单洋生意做下来,铸钢厂並没有获得多少纯利润,不亏已是万幸。对此,厂内职工免不了说三道四讲闲话,汤厂长就把责任推给了季春荣,怪他办事不力,没把好产品质量关。季春荣知道,这种大铸件出点这种小瑕疵在所难免,关键是合同上没写清楚充许误差范围究竟精确到多少微米,让对方钻了空子。美国是一个法律精准的国家,罪犯触及了那条法律,该判多少时间刑,都一条一条列得很细,精确到几年几个月,不象我们随意性很大。所以,跟外商签合同一定要多长个心眼,各项条款必须尽可能精细完备,免得节外生枝,枉交学费。

            季春荣挨了批,心里自然不爽,加之平常工作中总是缚手缚脚的,处处受钳制,空掛了一个副厂长的虚名,施展不了他的抱负,因此渐生退意。不久,他就辞掉副厂长一职,跳槽到其它单位就职去了。临走前,他私下里跟唐云汉说:“小云子,我还是有点实力的!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咱换个单位再好好干一场!”唐云汉想了想,说:“我到哪都不是让领导省心的人。算了,还是你一个人走吧!我相信,季头,你一定会有用武之地的,祝你好运!”

          季头依依惜别铸钢厂,默默地走了。十多年前,他豪情满怀地下到铸造车间,在面临企业转产、人心动搖的危难时刻,与广大职工同呼吸共命运,在艰难困苦的条件下,凭借改革春风,坚守住了铸造阵地。然后,一腔热血谱春秋,他又率领铸造车间试产磁钢等新品种,打出了铸造业一片新天地。而现在,却不得不离开这爿留有他满腔心血的铸钢厂,另择良栖。走吧,走吧!季头,卢大炮他们永远不会忘记你……

            季春荣的离去,本是汤厂长意料中的事。他一走,汤厂长马上任命罗天保为新一任副厂长。罗天保是季春荣任副厂长时,一手提拔为铸造车间主任的年轻干部,此人无论资历、背景、能力等方面,都远不及季春荣,对汤厂长构不成任何威胁。汤厂长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让他管生产,而把自己主要的精力花在开拓业务上。

            在业务方面,汤厂长依然热衷于外贸。虽然上次美国业务差点得不偿失,但他把这归结为无外资参股其中的结果。假如把外资的利益和本厂绑在了一起,他相信就不会惹出那种麻烦来。于是,他悄悄加快了中外合资的步伐,频频和台商接触谈判。台商早就想渗透进大陸,利用汤厂长急于求成的心理,以尽可能少的资本,获取尽可能多的股份,双方一拍即合。很快,中外合资正式运作起来。一方面出让旧厂房,包括旧厂址地皮;另一方面,紧锣密鼓地在郊区购田地,建新厂房。而这一切,全交由汤厂长最宠信的行政科长郑福生负责运作。季头当初的判断果然没有错,郑福生实质上已成了不是副厂长的副厂长!

            据说中外合资后,厂内将以买断工龄、内退、约保等形式裁减一批正式工,大家又惶惶不安起来,唐云汉自然也是忧心仲仲。回到家里,他把厂里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跟馨莲说了,馨莲却一点也不感到惊奇意外。她说:“现在城里都一样,下岗的下岗,买断工龄的买断工龄,没安生日子过……”唐云汉长叹一声说:“我是忧心国有资产流失呀!你看,象咱菰城的四大响当当的绸厂,改革来改革去,改到最后连厂子都全改没了,真让人心疼啊!我们铸钢厂假如真成了中外合资,那国有资产就稀释了。再改下去,很可能也走四大绸厂的老路,最后变没了……”馨莲劝慰他道:“想那么多干吗?还是用你劝卢大炮他们那句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不是什么忧国忧民之士。只是这事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我是担心自己很可能也被下岗啊!”唐云汉忧愁地皱着眉头说。馨莲理解地点点头,说:“这倒也是!我们得早作打算,给自己寻个退路。”馨莲稍顿了一下,低头想了想,接着说:“其实,我肚里早就有了这么个想法——开店!现在盼盼也大了,能放托班幼儿园了,我也能脱身干活啦!我私底下和我师傅娟娟谈过,想俩人合伙开个湖笔庄。我擅长水盆,我师傅则是优秀的择笔工,俩人联手,不信打不出我们自己的牌子!到时,你若万一下岗了,就来帮我们看店。你比我们有文化,接待文人墨客正好发挥你的特长。”唐云汉一听顿时心头一热,舒开眉笑着说:“这主意好!这主意好!”于是,俩人细细商量起选店址等具体事项来。

            正当俩人谈得兴起,突然,隔壁楼下传来一阵呼天号地的大哭声:“呜——,天哪!这叫人还怎么活哪——”唐云汉和馨莲忙抱起盼盼,赶到楼下一探究竟。只见隔壁小庄抱着六七岁的儿子蹲在屋外墙脚边,一个大男人竟“呜呜呜”地号啕大哭着,他女人则在屋内默默地抹眼泪。唐云汉问他倒底为啥事这么伤心?他径自边哭边骂道:“鸣——,不知哪个断子绝孙的畜生想出这歪政策呀,独生子女户口非得随母亲啊……”小庄家跟唐云汉家一样,老婆都是农村的,儿子也是袋袋户口。现在国家出了个新政策,农村户口可以出钱买上城市蓝印户口了。对于有钱人来说,这无疑是件好事,可小庄不久前刚下岗,过日子都拮据,哪有余钱买户口啊!可不买的话,小孩读书就要出借读费,小庄这才伤心欲绝,哭骂起朝天山门来。唐云汉夫妻俩劝慰他一番,见止不住他的辛酸泪,也只好无奈地离开了。

            回到屋里,馨莲跟唐云汉说:“幸好我积攒了一点钱,原准备买房的,现在看来还是先将盼盼的户口买好,余下的准备开店用,房子的事就暂时缓一缓吧!小孩和事业才是最重要的!”唐云汉说:“好,我明天就去给盼盼买户口!”

                                  (7)

     

    魅惑•秋之韵

          买户口需要填一份审批表,单位、派出所都要盖章同意。唐云汉拿着表格去单位盖章时,正碰到汤厂长来找他。原来房改工作这时正式全面启动了。汤厂长似乎这才猛然想起,这小云子原先是因为房改,诸书记他们才把他调上来的,只是因为这工作停顿已久,汤厂长才把这事忽略了。现在房改正式提上了议事日程,唐云汉是轻车熟路,具体事务当然还由他来搞,不过总负责则还得由郑福生带班。

            唐云汉是个工作狂,没事做就觉得心里发慌。盼盼的户口一买好,自个儿心里也踏实了,他就全身心扑在了房改工作上。参加完市里的房改培训班,他一回来就逐条落实。他把各项工作、各种表格逐一分门别类,准备分派到各个科室,协同作战。公房出售、提租等工作由行政科负责;购买住房债券等由财务科负责;计发住房补贴等由人事科负责……郑福生看到这份号令各科室的大手笔工作计划书,正合他统领全厂的心意,大加赞赏。唐云汉自己手头工作也不少,各种登记表、联系表、统计表都需要他一人填制完成,时间紧,任务重,几乎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由于住房刚市场化改革,难免许多人一时想不通,尤其是那些享受到企业福利分房好处的人,现在要他们拿出一笔钱来买下套房,有点抵触情绪,接受不了。当时流行一句话,叫作“全买全猪头,半买半猪头,勿买勿猪头”,意思是只有猪头才买房呢,我不买难道还真把我赶出来不成?对此,唐云汉觉得这批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公房让你低价买却还不肯买,象自己想买倒又没资格买,真是……唐云汉不禁发起了牢骚:“这汤厂长也真是……搞房改了就想起来要用我,分房时咋不想到我呢?”方主席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谁叫你不认识汤厂长家门哪?看袁和尚多乖,自己家里私房木佬佬,照样分到了一套福利房!”唐云汉不无嫉妒地说:“他那是拍马屁拍来的,不希罕!”袁和尚也不争辩,自鸣得意地说:“嘿嘿!拍马屁也是一种本事,你来煞哇?只怕你想拍还拍不到,被他一脚踢出来噢!”唐云汉这下被他激怒了,破口责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袁和尚知道唐云汉脾性,就是故意要激怒他,才有好戏看。他翘起二郎腿,用手指轻轻掸了下皮鞋上的尘灰,阴阳怪气地说:“咋啦?不服气?不服气你不照样还得拎草鞋,替我们擦屁股,算房改账!嘿嘿!这就是你的命呀,怪不得别人!”一听此话,唐云汉不禁怒火冲天,“啪”地一下将手中的茶杯往地下一摔:“你这么说,我还真不干了呢!”他拉起袁和尚的手臂,说:“走,有本事你到汤厂长面前也这么说去!”方主席见两人说着说着竟动了真,忙上前做劝客。旁人见此忙飞速将这事汇报到汤厂长那里。汤厂长立马赶过来,将唐云汉叫到厂长办公室。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袁和尚就是汤厂长放在工会里的一条狗,唐云汉敢跟他发脾气,就相当于打汤厂长脸,汤厂长自然不快。但是,汤厂长表面上还得摆出一付公道相,劝唐云汉消消气,说袁和尚的话确实不中听,事后会批评他的。唐云汉余怒未消,赌气地说这房改他绝对不想干了,让汤厂长另请高明吧!

          汤厂长见他憋着一肚子气,确实也搞不好工作,于是和郑福生商量,是否换个人接手干。郑福生手里有了唐云汉那份详尽的工作计划表,觉得再随便派一个文案就行了,因此也没异议。工会窝里斗斗到了这个程度,两人再在一起办公势必还会箭拔弓张,纷争不断。汤厂长就又和郑福生商量了一下,将唐云汉调到行政科,让郑福生栓住这匹倨傲不驯的野马。

            行政科虽说是块肥肉,但琐碎的杂务也不少。郑福生就按排唐云汉专管卖食堂饭菜票、发放职工煤气等杂务,並且暗示他可以工作半天,下午没事就溜回家休息。唐云汉知道,这是因为行政科里各路包工头常来喝茶聊天,嫌他呆在眼前碍手碍脚罢了。尽管郑福生待他很宽容,但他总觉得不舒心。进厂近二十年来,他上上下下换过不少工作,从最初的搬运工,到后来的班组长、统计员、冷作工、气割工……再到统计员等等,是厂里换工作最多的一个倔种。工人们说他是个不倒翁,但他自己却明白其实是个常倒翁,一碰就倒。性格决定命运,命运左右性格。也许他在铸钢厂吃的那口饭,该是吃到头了!他不想等下岗大潮涌来时再被迫无奈地离去,还是自个知趣地先退为妙。于是,他盘点清账目,交给了郑福生,拎起自己那两大公文箱,黯然神伤地骑着车子走了。他请起了长病假,准备一到年龄就病退了事。此去一别,不管今后怎样,他都不会再回厂啦!别了——,铸钢厂!别了——,亲爱的工友们!

          他又孤独地回到了他那间十来平方的小阁楼。十多年前,他走出小阁楼去看世界,历经一番世事轮回,几经沉浮,内中悲喜酸甜,足可以洋洋洒洒地写出一部鸿篇巨作来,可是时间不充许,环境不充许……但即便是那浮光掠影地一瞥,蜻蜓点水地一点,他觉得也足够令人玩味了!幸喜,他的小阁楼已不再是“爱丁堡暗牢”,他有了理解他、珍爱他的馨莲,有了可爱的盼盼,有了充满希望的小家庭明天……

          馨莲抱着盼盼回到家里,看到唐云汉黯然神伤地坐在床沿低头沉思,脚边放着两只大大的公文箱,她一下子甭说也全都明白了。“回来啦!”她柔声细语道。“嗯,回来了!”唐云汉点头应道,见盼盼“爸爸,爸爸”地叫着,向他笑扑过来,忙绽开颜张开双臂迎上前去抱着她,“呵呵哈哈”地逗玩起来。

            晚饭时,馨莲给唐云汉酌了满满一杯酒,笑着说:“家是心灵栖息的港湾。来,别再想厂内外那些事了,咱痛痛快快干一杯,为我家的笔庄即将开张庆贺!”“好,干!”唐云汉仰脖一饮,和馨莲谈论起笔庄的筹备情况来。馨莲说笔庄店址选在闹中取静的庙前街后面,店面已装修好,商品也已陈列齐全,只消掛个响亮的店牌就可开张了。她问唐云汉起个什么店名好?唐云汉沉吟片刻,说:“《沁馨斋》怎么样?”“好啊!”馨莲拍手叫道,“就它了!”

          几天后,“善琏沁馨斋湖笔庄”终于顺利开张了。荣庆伯伯送来了“财运享通”的贺匾,小杰送来了“马到成功”的贺匾,温大师送来了“海纳百川”的巨幅书法,季头闻讯送来了花篮……馨莲的父母也从善琏赶来庆贺,身后跟着一位精神矍铄、满脸络腮胡子的陌生长者,却迟迟疑疑地站在店门口,半晌不敢跨进门来。馨莲妈见状忙眉开眼笑地拉起他的手,走到馨莲身前,说:“馨莲,你猜这人是谁?他就是你日夜思念的亲生父亲徐银星啊!’’馨莲将信将疑地凝望着眼前这位饱经苍桑的长者,心潮起伏,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于是,馨莲妈就细细地说起徐银星寻亲的全过程……

            徐银星当年在大队派工去开河的工地上,结识了同去的妇女队长、姚家独女。在共同的劳动中,女队长很同情徐银星的遭遇,渐渐爱上了这位朴实能干的“四类份子”。由于身份相差悬殊,俩人坠入爱河,却又不敢公开……女队长死后,爱的结晶又被遗弃,他忍受不了这种种打击,离乡出逃,在外四处流浪……改革开放后,他才敢回到老家上海,在一家建筑企业干起了他大学时的专业——建筑设计。随着年岁的增长,对爱女的思念愈切,逐产生了寻找女儿的念头。直到不久前,他回村办户口,才听说有位弃女也曾来皇坟找过她亲生父母,于是一路打听,寻到了林家。他报出了当年弃婴的出生日期,与馨莲的生日完全吻合。而且,人们都说儿子象母,女儿象父,眼前这俩人又的确活脱一个模板里出来,脸形眼鼻全象极了……陌生长者颤颤巍巍地握紧馨莲的手,激动地说:“你肯定就是我的爱女啊!馨莲——”馨莲且惊且喜地呆楞在那儿,浑身哆嗦着,两眼渐渐湿润了,默默地滚出一连串泪水,沿脸颊静静地流淌着。终于,她再也抑制不住悲喜交集的激流,“哇”地一声扑在长者怀里放声大哭起来:“爸爸——,我的亲爸爸——”

            馨莲父母和唐云汉、姚娟娟等人看到那一幕,也不禁轻轻抹着既酸又甜的泪水,感叹万分。许久,众人忽又全都破涕而笑,“哈哈哈”的欢笑声冲出店堂,在庙前街一带的上空久久迴荡,传至很远,很远……

            事后,经过亲子鉴定,俩人的血型数据完全吻合。唐云汉家笔庄开张,父女相认,真是双喜临门。于是,唐林两家摆了几桌酒席,烟花爆竹齐鸣,欢欢喜喜地庆祝了一番。

            时光荏苒,岁月如歌。许多年后,铸钢厂几经周折,只剩下十多名正式员工,最后卖给了一家乡镇企业。铸钢厂曲终人散,如梦逝去,彻底消失了!接手的是弁西的黄厂长,他现在是一家大型集团公司的董事长,旗下有十多家中等规模的私人企业。黄董事长问起小云子的近况,得知他已忧郁不得志离去,不禁仰天长叹。林馨莲师徒俩开的“善琏沁馨斋湖笔庄”经过多年拼搏,在菰城站稳了脚根,顾客盈门,名声远扬。家里也旧貌换新颜,告别阴暗的小阁楼,买好了大大的新套房。回想过往的那一切,唐云汉夫妇情不自禁地朗诵起普希金的诗句——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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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c2c2f1f0addd:你好,文章很不错,只不过在当下文学快餐时代,传统文学不太受众。能理解你的心情,有些时候在群里还是一语不发为好,总有人会鸡蛋里挑骨头。不过还是冷静一下为好,不要太冲动了,就当没看见

      本文标题:魅惑•秋之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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