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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红耳兔小姐姐
插图:《波浪预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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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时常会想起蒋泽。
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好,而是他是第一个揍我的男生。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记得,那个拳头的硬度,像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砸在胳膊上。
我当场像是断臂的杨过,垂着右边胳膊,左手朝他张牙舞爪扑过去。
蒋泽轻巧而面无表情地躲过我的反击。他的轻视像是往我愤怒的小火苗上增添了更多的干柴。
我彻底爆发了,单手举起一个凳子朝他扔过去。
结果凳子摔断了腿,他毫发无损地出门右拐,消失了。门外是一众同学的惊呼,门内是我哭得撕心裂肺。
十二岁的年龄,自尊心又刚又脆,折断了,就是连筋带骨的疼。
同桌悄悄走过来,帮我擦眼泪。
“你明知道,蒋泽已经是个无药可救的混世魔王,为什么还要去老师那里告发他打架的事情?”
同桌讲这句话的时候,老道的表情跟我妈如出一辙。
“可是他,说到底也是我弟弟……”
“你马上就跟他也没啥关系了,管那么多干嘛,个人有个人的命,以后他就是变成一个废人,也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同桌又在喋喋不休地说教。我烦躁地找了一个上厕所的借口,离开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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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蒋泽是我弟弟,额……具体说是名义上的弟弟,我继父的儿子,比我只小几个月。
据说他的亲妈在他很小时就离开了这个家。我妈嫁过去后,我插班成了他的同班同学。
蒋泽跟我们第一次见面就不太愉快。
在饭桌上,他爸命令他叫声阿姨,蒋泽倔得跟驴一样,死也不开口。他爸抡起皮带就开抽,毫不手软的那种。
我吓坏了,第一次见到一个大人像疯子一样揍一个小孩。
蒋泽像是已见怪不怪,象征性地龇牙咧嘴几下后,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仿佛身上那一道道鲜红的印子是长在了别人身上。
我妈赶紧过去拉架,我也扑上去护着蒋泽。他爸的皮带这才停了下来,然后瞪着蒋泽,让他面壁思过去。
好好的一顿中饭,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我见蒋泽一口饭都没有吃,就拿了几片面包递过去。
蒋泽头也不抬地吃得狼吞虎咽。但是吃完后,他并没有递一个感激的眼神过来,而是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白花花的墙壁。
老妈悄悄拉住我说,茜儿,当初你婶儿介绍的时候,蒋叔叔看起来挺文质彬彬的呀。
但说归说,妈妈最后还是跟蒋泽他爸结了婚。
小县城的人,都讲究脸面,妈又是一个心软的人,事后蒋叔叔好言好语哄几句,婶儿打打圆场,再加上念着蒋泽打小就没了妈也是可怜,就妥协了。
可这段婚姻只维持了三年。
果然一开始就让人心生疑虑的婚姻注定不会长久,时间一长蒋泽他爸在喝醉酒后,会把拳头转移到我妈头上。
而蒋泽打我的那次,正是我妈和他爸办理离婚的时候,家里闹得水火不容,蒋泽就天天逃学打架,每天灰头土脸,新伤不断。
回家后,他爸二话不说,抄起身边的家伙接着揍。
我看不下去,跑去老师那里告发,期待老师能够管一管他。
可结果是我硬生生挨了蒋泽一记拳头。
妈知道后,气得当月就给我办了转学,而她自己的第二段婚姻也彻底分崩离析。此后,妈妈就断了再婚念头。
很多年后,妈妈还会恨恨地说,我当初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想到跟那种男人结婚。
可蒋泽怎么办?
十二岁的我,只是想想,但什么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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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再次见到蒋泽,已是高中。
蒋泽初中毕业后就没再读书了。他爸整天骂他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蠢货,他就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
这些都是婶儿跟我妈唠嗑时,提起来的。大人们一阵唏嘘后,就转了话题。
我在旁边听着,心底的难过穿山越海。
高二的某天,我正骑着自行车往学校赶,马路对面突然有人在喊我。
我转头,看见蒋泽正站在马路对面朝我挥手。几年没见,他个头已经窜出了老高,人也壮实了很多,不似小时候精瘦精瘦的样子。
他抓抓头,等车流少了些,从对面穿过来。
我有些惊讶,因为他突然的热情和懂事。
“姐,你上学呢。”
蒋泽开口就称呼我姐,让我一下晃了神。记忆里我们真正当姐弟的那三年,他喊我姐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嗯,对呢,你呢,咋不继续念书了?”我明知道这样问有些唐突,但还是固执说出了口,就像当年固执地非要去老师那里告状一样。
“害,我爸成天说我不是读书的料,再说那个家我也实在待不下去……”
蒋泽突然停住了,又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姐,我一直都想跟你说声对不起,那些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见谁都不痛快,希望你不要记恨我。”
蒋泽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不敢看我,光瞟着我身后来来往往的行人。
“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我早忘了那档子事儿。对了,你现在在做什么?”我爽气地拍了拍蒋泽的肩膀。
“我跟着一个在广州的亲戚学徒,以后当厨师。不过我在空闲时间,报了成人教育。”
“……还有,我爸因为常年酗酒,突发严重胃出血,没抢救过来,我这几天刚处理完他的后事。”蒋泽突然说出这个噩耗,脸上表情虽一如往常,可是泛红的眼眶还是出卖了他。
望着蒋泽故作坚强的样子,我竟然有些想哭,但使劲憋着,憋得硬腭都发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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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高三那年,我发挥失常,加上本就不算好的底子,只考上了广州的一所普通大学。
选择去广州,是因为当时的我,觉得这样烂的成绩去哪里都一样,广州好歹还有蒋泽。
那时蒋泽留给我的,只有一个QQ号。我是在拿到入学通知书后,才告诉了他,我即将动身去广州的消息。
而蒋泽也是真的忙,等他真正看到我留言的时候,已经是启程前的几天。
蒋泽在QQ里,兴奋地发了好几个欣喜若狂的表情,并让我告诉他火车的到站时间,他去接我。
我婉拒了,因为身边有妈妈陪着。
这些年,妈因为大人的固定思维作怪,一直对蒋泽没有好感,还一直强调,如果蒋泽找我,务必躲得远远的,有其父必有其子。
不过,等真到了广州,蒋泽成了我唯一熟识的人,我们很快打成一片。
那时,我们都已经十八岁。
十八岁的年龄,刚刚褪去青春的懵懂,还有家的束缚,身边是莺莺燕燕的成双成对,旖旎松散的气氛,最适合谈场恋爱。
一半好奇,一半懵懂,我很快跟一个对我有好感的别院男生处了对象。
蒋泽知道后,非要我的那个男朋友请吃饭。我拗不过,只好答应了。
一顿饭结束,蒋泽悄悄拉住我。
“姐,这个男生不靠谱,吃饭的时候,眼神很飘,老是盯着来来往往的漂亮女生。”
我笑一笑,表示不介意,男生的本性而已,他喜欢看美女,我还喜欢看帅哥呢。
蒋泽急了:“姐,谁说的,我也是个男生啊,我就不会乱瞟女孩子。”
我当他是小孩子心性,就拍拍他的脑袋,不以为意地说:“谢谢蒋老弟,你的好意姐心领了。”
蒋泽气得扭头就走。
05
果然,蒋泽的眼光没有错。我的第一段恋爱,谈得寡淡无味。
那个名义上的男朋友,经常闹失联,还借口多多。一会儿说自己在上课忙不方便来找我,一会儿说自己踢足球摔伤了腿,在宿舍躺着不能动。
可事实是,我曾经偷偷复印过他的课程表,他的上课时间我了如指掌,而所谓的踢足球手上,简直是无稽之谈,他给我发短信的那天,我在食堂看见他和另一个姑娘聊得热火朝天,手舞足蹈。
我那时候也是轴得很,硬是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全程不拆穿不说破,还装得贤惠十足,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但假的就是假的,变不来真的。最后,沉不住气儿的不是我,而是那个隐形男朋友。
他约我出来摊牌,还数落了我一堆的不是。
我傻乎乎地直掉眼泪,拽着他不放手。
隐形男友见我一直磨磨叽叽地不肯放手,就恶狠狠地瞪着我说,你是不是傻啊,男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说完拂袖而去。
我嚎啕大哭地给蒋泽打电话。蒋泽在那头不停地说,乖,乖,不哭。不是你的错,因为你从小就缺席了父亲,所以不懂男人。
“可是,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我在挂电话的前一刻,心如死灰地抛出这个问题,但其实我并不指望蒋泽能回答。
“像我这样的。”蒋泽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愣住了。
06
很奇怪,蒋泽从那时起,就不再叫我姐了,而是唤我名字,赵茜。
“赵茜,今天我发工资了,要不要我带你吃好吃的?”
“赵茜,我今天也拿到夜大的毕业证书了,我一定要让我爸爸看看,我并不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蠢货。”
“赵茜,我的餐厅下个月就要开业了,你记得过来捧场哈。”
蒋泽每每有好消息或者新的想法,就打电话来跟我分享。
或许是因为他一直“赵茜赵茜”这样叫着,也或许是因为我们都长大了,我竟渐渐觉得蒋泽在我面前滔滔不绝讲话的样子,真是可爱。公交车上,他把我圈在小角落的样子,真的很酷。
他,在我心目中,弟弟的模样渐渐模糊。
而我也越发忐忑。我想到了母亲的警告,有其父必有其子。
我悄悄地把翻涌的情愫藏了起来,一直在蒋泽面前充当着姐姐的角色。
蒋泽发现自己有意无意的暗示被我无视后,竟也懂事地不再越距。
我和蒋泽在各自的茧里,小心翼翼。
僵局的打破,是因为我母亲的病重。
07
大学的最后一年,母亲突然病倒了,日以夜继的劳累,终于拖垮了她的身体。
接到舅舅的电话后,我一路哭着嚎着往火车站奔。途中接到蒋泽的电话,我几乎抽泣得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蒋泽叮嘱我在火车站等他后,就飞快地挂掉了电话。
回去的火车上,我不停地收到舅舅发来的短信,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扑过来,我几乎无力地趴在蒋泽的肩头,全身抖个不停。
下了火车站,我们坐上了去县城的大巴车。最后一条短信钻进了我的手机。
“确诊了,你妈是急性脑梗,医生说,即使全力救治,也可能是个植物人。”
我几乎眼前一黑。
到了医院,我跌跌撞撞地奔进病房。刚做完手术的妈妈已经昏迷不醒,满头惨白的纱布刺得我眼泪夺眶而出。
可是不等我坐下来,医生就表情严肃地把我叫到一边,递过来一沓欠费单。
“医院是走绿色通道,先垫付医药费救治的,你舅舅帮你付了一部分,但剩下的缺口你要想办法补上。”
爸爸的那些亲戚,早就不来往很多年了,妈妈这边亲戚,大多远远地看着我,表情凄凄切切,却没人真的围拢过来。
唯一好心的舅舅自己一大家子过得紧巴巴的,不能再为难他了。
我瘫软在地上,六神无主。
突然,有人蹲下来圈住了我。我抬头,是蒋泽。
“赵茜,别怕,你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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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还好,一个月后,妈妈醒了。虽没有像医生预言的那样成为毫无知觉的植物人,但也只是睁开了眼,意识清醒了一些,右手勉强可以移动。
出院后,妈妈的照料问题难住了我。我想了想,只有肄业尽快工作这一条路了。
可蒋泽不同意,他建议把我妈接到广州,然后找了一个保姆白天照顾,而我继续完成学业。所有费用,他来掏。
这怎么可以?我立马跳起来表示拒绝。
“茜儿,我一直都记得,第一次见面时,阿姨扑到我爸那里,死命抓着皮带的样子,那时我就认定了她是我的妈妈。”
蒋泽按住我,轻轻揽我入怀。我哭得不能自己。
随后办理出院,联系专车,安排住宿都是蒋泽在忙前忙后。他真的是个十足的大人了。
但要照顾一个瘫痪在床的人并不容易,在我上课期间,蒋泽担心保姆阿姨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每天都溜回来好几趟。
于是才几个月时间,蒋泽就肉眼可见的黑瘦下去,他却不停地叮嘱我,要在学校吃些有营养的饭菜,不要担心钱。
这样的奔波的日子,不知不觉走过了一个多年头,妈妈的病并无好转的迹象,相反在一天一天的恶化。
但是妈妈的眼神一天比一天亮,她经常眼睛随着蒋泽打转。我想,如果她能讲话,应该会对蒋泽说出很多的感谢,还会唤我茜茜,抚摸我的头。
有一天,妈妈突然精神好了许多。她含混不清地唤我和蒋泽到床头,用仅能活动的一只手,艰难地把蒋泽的手,放在我的我手上。
那一刻,我和蒋泽同时红了眼眶,苦涩和喜悦在交织。
但没几天,妈妈就走了。我不知道,那竟是妈妈最后的回光返照。
在送别妈妈的那几天,我几乎哭到晕厥。蒋泽在旁边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
他说,这是妈妈生前的遗愿,他一定会一辈子陪着我。
我想起,那天我在电话里问,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他说,像我这样的。
是的,他的确是个好男人,他说到做到。
你看,老天还是待我们不薄的。这也是蒋泽的原话。
我很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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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荐文编辑:七公子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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