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冬春交际的一天,河畔的水还未涨满,漏出一片淡漠的石滩。
滨江路上七七八八地摆着茶摊,竖着藤椅。
我就坐在那里,目光顺着河中的涟漪荡到对岸,那里有着绰约的树影。
我的对面还坐着一个女孩,我暗恋的女孩。她正趁着一丝温软的晨阳打在脸上,向我讲述着记忆中模糊虚幻的故事。
“四岁那年,爸爸,妈妈,外婆和我一起去缅甸玩。”
“山连着山,庙宇连着庙宇,树影在土地上密密麻麻地交织着。我们一家都十分开心,笑容几乎没有离开过脸颊。”
“可是到了出游第三天正午的时候,人群骚乱了起来,据说是在当地出现了极其可怕的传染病。”
“我们全部躲到了车里。爸爸一直在抽烟,妈妈的嘴唇在颤抖,外婆抱着我,目光眺望着窗外,她的浑身都在哀鸣。”
“那天夜里,我睡的极其不安稳,一直能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鬼使神差地,我竟开了车门,如梦游般在古朴的青石道路上徘徊,最终走进了一间佛殿。那佛像在大殿中央,脚下有一个大洞,我钻了进去。”
“在那个洞里,我竟然不知自己是处在现实还是梦境。只感觉自己的灵魂抽离了躯体,慢慢地涌回了车内,看见了爸爸妈妈和外婆。”
“神奇的是,我不仅能看见他们的行动,连他们的心声竟然都可以倾听。”
“他们发现我不见了,竟然完全忘却了车外的空气里可能充斥着致命的病菌。失魂落魄地向三个方向寻去。我蜷缩在洞里,心里同样焦急坏了,尤其是看见外婆一路哭喊,一路蹒跚的样子,我几乎快涌出泪来。”
“可是我却像被禁锢在那洞中,根本动弹不得。我的心痛苦得快要融化成血水,从眼睛中流出。”
“不到一刻钟,爸爸就找到了这里。我想要大声呼喊,却无法发出一丝声音。”
“突然雷声响起,天地痉挛后万籁俱寂,在爸爸的心里慢慢出现一个声音------你要用谁的死来换取其他人的平安呢?”
“他的脸上先是惶恐,慢慢涌现出兴奋。”
“河畔的柳条像她的发丝一般被我的目光吹拂着,慢慢追上她的脚步,羞怯地拉她的手。她故作矜持地挣扎了几下,随即将我死死攥住。”
“家里的天花板上有一颗蜘蛛,一层层地结网,如今已是半个银河。”
“我是系在杙上的舟舸,脚下是湍急的生活,脖子缠绕着丧失激情的枯草,我快要被勒死。”
“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无论是女儿还是老婆都不会原谅我。”
“我当时就囫囵地倾听着爸爸的心声,也不解那些混乱的呓语,唯一能清楚记忆的,便是爸爸说出了妈妈的名字。”
“后来他便走了,安安心心地回到了车上。”
“妈妈紧接着找到佛殿。她的心里仍然出现了那个问题。”
“她想一定要保护好女儿,其他的一切都可以作罢。她恨爸爸,因为她知道爸爸爱上了别的女人,但她却偏偏狠不下这个心。”
“妈妈的眼里装满了月光,滴滴答答地倾泻在地板上,那心房里的情感眼看就要枯竭,却漏出了那颤抖的小小泉眼,不断地流出情感,不断地涌出泪水。”
“妈妈认为自己是万万不能去死的,她怕我受欺负。”
“她流着泪水,颤颤巍巍地留下了外婆的名字,慢慢地转身离开了。”
“外婆最后来了,她在佛像前不断地磕头,哭喊得声嘶力竭。她银白的发丝上沾染上了泥泞,额前破了皮,渗出殷红的血。”
“让我去吧,让我去吧。别让他们受委屈。”
“外婆好像看到了洞中的我,嘴角慢慢地抽搐,发出一声老年人独有的带着哭腔的叹息,松弛的老脸缓缓安详。”
“黑夜慢慢地退散,却没有出现黎明,我明白是时间倒流了,一抹夕阳挂在天边,抚慰我心灵的河流波光粼粼。”
“那个问题最终萦绕在我的心头。那时的我根本就无法衡量生死,无法衡量情感,只能疯狂的呐喊。”
“我只知道,失去爸爸妈妈外婆其中任何一个人,都会让我难过的要死。而如果我死了,他们也会十分难受。我甚至不明白是活着好,还是死去好, 我不明白为何原先的一切偏偏要去改变。我不知道自己究竟选择了谁。”
“我醒了,发现刚刚只是一场梦,而我却清楚地知道,那不仅仅只是一场梦 。”
“下午的时候,外婆便开始发烧咳嗽,被救护车拉走了,我们也被送进了隔离区。”
“一个月过后,我们终于回到了家,怀里抱着的,还有外婆的骨灰盒。”
女孩的脸庞很平静,目光淡淡地望着江水。
我也颇有些失魂落魄,心里害怕极了。
江水冲击在河堤的拐角处,慢慢地形成了一个漩涡,让我有种一跃而下的冲动-----死亡,或许可以逃避人性中所有的恶。
我对女孩的喜爱瞬间消逝了很多,怕在绝境中她会成为我随意丢弃的棋子,那是我绝对接受不了的被亵渎的爱。
“而我?要花费多少力气才能让她为我奋不顾身。”
“我愧对我的父母!我承认,我缺乏了用生命拯救他们的勇气!我是一个自私的人!”
我痛苦万分,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生存了,若是用生死考验我的内心,我对所有人的情感都将付之一炬,若是用生死考验他人的内心,我也不过是一无所有。
我和女孩静静地坐着,彼此都没有说一句话。
这条河在西方,天边慢慢地红了,女孩的泪从眼角缓缓滑到嘴角,晕染着夕阳,像她心脏溢出的血。
“我也会牺牲自己的!外婆。”她望着天边蹒跚着的云朵,如外婆松弛的脸庞。
她突然起身,攥着我的手,沿着河堤,漫无目的地走。
突然,那江水涌动起来,钻出了一条睥睨天地的巨龙。
在巨龙的眼皮底下,我们手拉着手。
“你们俩,我只杀一个。”巨龙狞笑着说。
河水平平静静地流淌,夕阳缓缓地落下,原本我不以为美的事物安安稳稳地升华。
我确确实实想要安于平静了,夜晚的月亮与清晨的朝阳是我一天的期待,而每日相同的面孔和繁琐细碎的小事是我一生的期待。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想要对她说些心里话。
那巨龙仍然注视着我们,若再不给出答案,恐怕两人都将葬身其腹。
“牺牲我吧!”我俩异口同声地呐喊到。
“我喜欢你。”我对女孩说道,彻底从幻想中清醒,那条河安安静静地流着,柳条轻拂过我们的面颊。
我会永远向善的。也许在我这个年纪还不应该悟出如此深刻的道理。在这个荒诞的世界充斥着荒诞的道理,善良便是我永远的信仰。
我忆起这便是我最初的信仰,而父亲却对我说,“你长大了,要多一些世故。”
今天便是反抗他的日子了,他丑陋极了,我要反抗这一切。
而反抗他,并非是要丧失对他所有的情感,我仍然会铭记骨子里的善,用生命去保护他。无论那条巨龙的眼睛直视的是谁,我也会对它呐喊:“牺牲我吧!”
我知道,会有人站出来用理性抨击我的善,但我会向他们一切人怒吼:“去他娘的周全之道!我个人的信仰不需要理性!”
我反感我学到的经济学,运筹学,反感一切诸如利益最大化之类的词汇,如果要这般去思索生命与生活,那么世界就是一团乱麻。
我要正视我的恶啊!不然我怎么全心全意的去爱这个女孩。可是,我又怎敢去设想在什么境况下会触动我的恶呢?例如她爸爸的恶 ?她妈妈的恶?对一个人的善其实是对另一个人 的恶?
我不得不丧失理性,本着我骨子里的善去生活。
“我真的喜欢你。”我再次对女孩说道。
我已无需知道她的回答,因为她一直紧紧攥住我的手,那里奔涌着她对我的浓浓的爱意。
河水静静地流淌,只有在雨季会泛滥起来。我和她的生活便该是这般,一天天地缓缓流淌,逐渐地丧失意义,而正如这流水,我们本就是自然的一隅,慢慢地呼吸,慢慢得消逝。
我曾看见洪水涌上了河堤,冲垮了对岸的竹林,但一切都会趋于平静,对岸出现了更为绰约的树影。
我捧着她的脸颊,河水一天天地升高,皱纹一天天爬上她的眼角。
沧海桑田,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都会被淹没,而我们的意义更是不值一提。那梯田上长满一个又一个家庭,缓缓被淹没,缓缓被瓦解。
天边的一朵云向我们飘了过来,我们不约而同地向她挥手。雨下了起来,她的睫毛带着外婆的眼泪,心中带着外婆的祝愿。
我们知晓了世间所有的昏暗污秽,所以不得不用善意去爱人。我直视着巨龙的眼睛,对它发出比其更为凶狠的咆哮:“我要反抗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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