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武老大的故事

作者: 茶点故事 | 来源:发表于2019-06-04 17:02 被阅读109次

    1

    武老大粗壮的手指上,一排戒指金光灿灿。

    “这三个金箍子,两个是真的,一个是假的。”他将手背面向我们,叉开手指现场演示,“我对小姐说,等会儿就不要付小费了,你随手摘一个,摘到真的算你运气,摘到假的算我运气。小姐说,老板的戒指哪能假?当然都是真的。不过我不想占你的便宜,还是给小费吧。我说小姐你真厉害,眼睛跟试金石一样,这几个玩意儿全他妈假的!我说待会儿我付假钞你认不认得出来?你的眼睛是不是验钞机?小姐笑,说假钞有什么关系,你在这儿花,我拿到别处去花,真钞假钞不都是纸印的票子吗?不过按规矩假钞打二折,你得付五倍的钱。”

    说到这儿,武老大夹了一筷子菜,又看看我们:“来来来,喝酒喝酒。”

    武老大看啤酒瓶差不多都空了,就高喊小姐拿酒来。我们都说不喝了不喝了,再喝就醉了,可他哪里肯让,硬让小姐开了酒,咕嘟咕嘟全都重新倒上。

    又一圈儿酒喝下来,武老大的脸色已经红得发紫。

    “你们说,现在这世道,还有什么东西是真的?”

    武老大提出这个问题,一双醉眼环视我们。大家都不吱声,都明白他并不是要我们回答,他只是用这个提问重新启动他的话匣子。

    “一点儿真东西都没有!全他妈假的!”武老大大手一挥,来了个全盘否定,“你说那些小姐吧,名字是假的,年龄是假的,笑脸是假的,甜言蜜语更是假的。她说老板你好酷哟,说大哥你帅呆了哦。不是你帅呆了,是想把你哄呆了,让你呆头呆脑掏钞票。她们的奶也是假的,太小,就用药物来催,用硅胶来垫,用肥厚肥厚的奶壳子来充。她哄了你的钱又不想给你办,就夹条卫生巾说来那个了,连他妈大姨妈都能假冒。还有小姐跑到南边去做手术,一两千块钱就能补个处女膜──你说说你说说,这世道还有什么玩意儿是真的?咹?!”

    武老大抓起酒杯,将一大杯啤酒灌进肚里,淌得下巴上都是。他咬牙切齿地把杯子一搁,好像很为这世道生气。

    “有人说,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是真的。照我看哪,连他妈钱都是假的!”他挥着大手豪迈地说,“假钞是假的,真钞就真的啦?见鬼!俗话说得好,挣钱的不费力,费力的不挣钱。你们看到哪个人靠辛辛苦苦劳动老老实实干活发了大财?那些有钱人,他们哪一个的钱来路清白不沾腥带臭?他们哪一条挣钱的路子不跟坑蒙拐骗贪污受贿沾边?就说我们这些干工程的,行贿送礼偷工减料是家常便饭常规武器,天天干的就是这个。那些钱与其说是干工程干出来的,还不如说是帮人家洗钱倒腾出来的。这钱来得快,去得也快。有时候大把大把的钱从手上过,看着看着都疑心这钱不是真的,是一些花花绿绿的纸。就像上学的时候写作业,明明就是这个字,可越看越他妈不像个字……”

    武老大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在座的人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大家纷纷发表附和意见,又端起酒杯来跟他碰杯喝酒,气氛重新热烈起来。

    武老大年龄并不大,也就三十多岁。之所以都叫他武老大,一是他在家里排行老大,二是他现在混得不错,是个小有名气的包工头,号称工程建筑公司的老总,大家叫他老大表示对他的尊重。

    武老大跟我们是老乡,但他一直在上海发财。武老大在上海已经混了十五年,对上海的地理环境人情世故以及其他方方面都很熟悉,也能嘎嘣几句上海话,谦逊地自称小半个上海人。今年因为一个项目,我们连续几次到上海考察洽谈,对方单位都把武老大弄出来接待我们。上海人很精明,他们让武老大出面来接待,当然有老乡跟老乡感情容易沟通的考虑,同时这样一来,也就十分自然地把接待我们的大部份开销转嫁到了武老大身上。武老大倒挺乐意,但他的乐意并不仅仅因为我们是老乡。武老大的工程队正在这家单位的建筑工地上施工,也就是说人家是他的甲方,甲方事情乙方当然责无旁贷,而且还要当成光荣任务。不过说来也巧,我们中的一位居然跟武老大是一个村的发小,两人多年不见,他乡意外相逢,乍一见面亲热得不得了,这就拉近了我们大家跟武老大的距离。

    武老大的接待工作主要就是安排我们在上海的吃喝玩乐,他对我们的关照很周到,事无巨细都安排得很妥帖。他不但让他最得力的公关小姐为我们跑前跑后,而且经常抽时间亲自来陪我们,当然主要是陪我们吃饭喝酒。

    武老大西装革履衣冠楚楚,开一辆蓝白Logo的宝马,没喝酒的时候车开得还算平稳,说话也没有什么粗口。应该说武老大口才很好,他言谈随和直抒胸臆,时不时来点儿不大高级的幽默,喜欢糟践自己来取悦对方。他甚至还有些咬文嚼字喜欢用词,那些文绉绉的成语和一些现代的时髦字眼时不时地闪烁在他的嘴皮子上,既肉麻又有趣,确实招人喜欢。

    武老大个头不高,身材敦厚结实,皮肤黝黑粗糙,面部轮廓还带几分粗野,这些都体现出他体力劳动的生活经历和乡下农民的家庭出身。看得出来,他没有受过多少教育,他的口才和见识以及待人接物的机灵劲儿,大部份都来自社会上的摸爬滚打,有着自学成才的显著特征。武老大的缺点也很明显,人一熟了态度就有些随便,酒一喝多了嘴巴就有些放肆,什么都敢说,荤的素的都来。他的荤话很露骨,别说少儿不宜,成年男人听了都感到不适。虽说不适,大家还是愿意听。现在社会越来越开放,外面什么事都有了。我们这些内地小地方的土包子,大地方来得少没有见识,什么都好奇。加上我们是有单位的人,某些事情也不敢轻易去尝试,只能听武老大这种人胡侃神聊,打打耳朵牙祭。

    2

    武老大曾跟我们讲起过,十五年前他跟在他舅舅屁股后头来闯上海的情景。那时他才十六七岁,舅舅叫他小武。小武上过一年高中,学习成绩还不错,因为家庭困难母亲又多病,只好辍学出来打工。那时的小武心气很高,读书之心不死。他打算出来一边打工挣钱,一边自修高中课程,到时候回乡参加高考,争取考上大学,谋个正式工作。所以他随身带来了高中课本,劳动之余挤出时间看书学习,每天晚上别人睡觉了,他还坐在工棚里“Lesson One”“Lesson Two”读英语。工友们都笑话他,烦他。他舅舅说,这毛小子,念过两天书头脑就不清楚了。小武胸怀鸿鹄之志,根本不在乎燕雀们的讥讽嘲笑,仍然坚持读“LessonOne”“Lesson Two”。舅舅实在没有办法,干脆把他的课本没收了。

    来上海之前,舅舅是小武最佩服的人。舅舅走南闯北,跑过很多地方,见多识广,胆子也大。舅舅言语不多,不声不响地坐在那儿,很深沉的样子。但是来到上海之后,小武对舅舅的看法就起了变化,到后来差点反目成仇。

    刚到上海那天,是个中午。他身背行囊跟随舅舅从闹哄哄的火车站出来,又坐了好几趟公共汽车,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一会儿赶路一会儿等车,头都转晕了。不过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辛苦,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又是到上海这样的大都市,什么都新鲜。上海豪华宏伟的高楼大厦、扑朔迷离的繁华街道,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都让他大开眼界,令他惊叹不已。他一路上东张西望,好几次差点儿跟舅舅走散,舅舅就有些生气。但他兴奋得很,顾不上看舅舅的脸色。

    置身于大上海这样的现代都市,小武觉得自己成了个文明人。他注意不随地吐痰,碰到人赶紧说对不起,在拥挤的地方让别人先走,对方年长的话他还做一个请的姿势,虽然动作不老练,但态度很认真。以前在家乡农村,学校里教的那套文明礼貌根本派不上用场,来到上海,所受的教育才有了用武之地。他想起自己是一个高中生,想起了夹在铺盖卷里的课本,想起了一边打工一边自修的计划。他决心要好好学习,一定要考进上海的大学,大学毕业后一定要在上海工作。他认为上海这样的大都市,才是他施展才华实现抱负理想的好地方。

    在一辆公交车上,一对年轻夫妇上了车。小武看见那个女的怀里抱着孩子,就想起身给她让座。他坐在座位的里边,让座不是很方便。舅舅坐在外边,那个女的就站在舅舅身旁,可是舅舅很沉稳地坐在那儿,跟没看见似的。舅舅在大街上随地吐痰,乱扔烟头,小武就对他很有意见,这阵看他如此不懂文明礼貌,心里更加看不起他。小武决心要给那个女的让座,他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给舅舅作一个示范,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文明,什么叫礼貌。

    小武虽然下了决心,但还缺乏勇气,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是生平第一次做这种文明礼貌的事,毕竟在上海人生地不熟,而且公交车上那么多人,他不知该怎么开这个口。在学校上学的时候,老师安排做好人好事,大家一起去做没有问题,但谁要是自己在外面做了什么好人好事,别人就会假装惊叹,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表扬话,弄得人跟干了脏事儿似地难为情。他想要是跟那小两口认识就好了,这样开口就方便了,可他怎么可能认识人家呢。他不停地拿眼睛去看那小两口,希望他们也能看他,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先跟他们点头示意,然后再起身让座。可是人家只顾看自己的孩子,没有注意到他。那小两口长得都很白净,穿得也很洋气,看上去斯斯文文干干净净。小武跟他舅舅大热天里长途奔波,光火车都坐了三天三夜,衣服脏得要命,还一身馊巴味儿,这让他很自卑。

    公共汽车在路边一个站点停了下来,一些乘客下了车,更多的乘客拥了上来,过道比刚才更挤了。那个女的既要抓住扶手,又要照顾怀抱里的孩子,尽管她丈夫腾出一只手来护着她,汽车开动时她还是东倒西歪站不住脚。小武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一次他没有多想,腾地一下站起来,开口就让人家到他这儿来坐。他说话声音很响,把人家吓了一跳。也许是他的家乡话人家没听懂,那小两口看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满脸通红,用夹生不熟的普通话结结巴巴又说了一遍,人家才听明白。他从舅舅的膝盖前挤出来,让出自己的座位。舅舅毕竟不是个木头人,还知道配合,一屁股挪到小武空出的座位上,腾出自己的座位让那个女的坐。小武看着这个自己曾经一度崇拜过的舅舅,真是哭笑不得。

    现在小武站到了过道上,身后是那个年轻的丈夫,他的妻子抱着孩子坐在了舅舅腾出的座位上。小两口在逗着他们的孩子,说着小武听不懂的上海话,不时发出轻轻的笑声。走了那么多路,小武并不是不累,但他觉得自己做了应该做的事情,心情很愉快。他觉察到有人在看他,就挺直了身子,表情也庄重起来。这时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刚才让坐的时候,那小两口有没有对他说声谢谢?好像没有。也许人家说了,他没听见?也许他们讲的上海话,他没听懂?不过人家说没说谢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自觉地做一个文明人,做一个道德高尚的人,重要的是他勇敢地站起来跨出了这一步。他回头看看女人怀里的孩子,那还是一个细嫩的婴儿,稀疏的头发,白胖胖的脸,大大的眼睛清澈明净,正裂开没牙的嘴憨憨地笑,可爱极了,小武的脸上也浮现出纯真的笑容。

    汽车又靠站了,小武旁边座位上的乘客站起来下车。那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年人,动作迟缓,抬手动脚都十分吃力。小武往后挤一挤,侧身为他让路,他还扶了那个老年人一把。让过老年人后,他便往那个座位坐下去,没想到却坐在了一个人的身上,那人马上叫了起来。他条件反射地弹了起来,回头一看,原来是后面那个年轻的丈夫,人家已经坐在那个座位上了。他很意外,一脸的诧异,他没想到这人竟如此不客气,而且动作还如此之快。算了算了,既然人家捷足先登,座位就是人家的了。可是那人还没完,他扬起眉毛瞪大了眼睛,眼珠子就像要从眼眶子里弹出来,他一边唧唧喳喳地埋怨,一边不停地拍打自己的衣服。小武虽然听不懂上海话,但也看得出来那人是嫌他把衣服弄脏了。如果那人少说两句也就算了,可是那人偏偏喋喋不休没完没了。小武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忍不住顶了一句:“刚才怎么不嫌脏的?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给你老婆让座!”这下可不得了,不但那人不让他,坐在后面的女人也跟着来帮腔,两个人都站起来跟他吵,女人怀里的孩子也凑热闹一样哇哇大哭起来。

    小武没有出门的经验,面对这场面不知该如何应付。他刚来上海,不敢惹祸,有些惧怕这些大城市的人。他希望有人出来帮他解围,但是旁边没有人为他说话。他把眼光投向舅舅,他看见舅舅坐在那个原本属于他的座位上,扭头望着车窗外边,不声不响。舅舅在西晒的阳光里眯起了双眼,好像一点儿也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好像都忘了跟他一道的还有个外甥。小武失望又气愤,委曲的泪水不由自主地盈满了眼眶。泪眼朦胧中,他感觉车窗外的楼房在往后倾斜。

    3

    事后舅舅给他上了一课。舅舅说,出门在外有三个不:一是不看热闹,不管别人在那儿玩什么花样,不要去看,一看就会上当;二是不贪小便宜,路上的东西不要去拣,别人给你好处不要去沾,一沾就会中圈套;三是不管闲事,好人做不得,好心没好报,弄不好反而脱不了爪爪。舅舅说社会很复杂,人心很古怪,咱们也惹不起,但只要做到这三个不,就出不了什么问题。小武不服气,说明明看见我遇到了麻烦你也不管!舅舅说不是我不管,我是让你自作自受尝尝滋味儿。舅舅说一个人的社会经验就是在吃亏上当里淘出来的,你要不是一到上海就遇到这事儿,我说这些话还不一定听得进去呢。

    不管怎样,公交车上的件事儿给我们的小武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让他直到十五年后的今天也没有忘记。他给我们讲起这事儿,是说他当初从乡下出来如何老实如何傻,如何天真如何嫩。他还给我们讲过他跟他舅舅的事情。他刚来上海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干活,搬水泥扛木料抬砖头,天天下苦力。挣来的钱都交给舅舅保管,由舅舅定期寄回家。直到年底他才发现,舅舅根本就没往他家寄过钱。舅舅好赌,那些钱都输在麻将桌上了。为这事儿,他都想把舅舅痛扁一顿,他家患病的母亲还等他的钱去买药呢。事后他并没有痛扁舅舅,倒是跟舅舅学会了麻将,并且很快就提高技艺青出于蓝。他不无得意地告诉我们,他不光把舅舅贪污的钱赢回来了,而且还翻了不知好多倍!他在麻将桌上把那个无情无义的舅舅杀了个人仰马翻,片甲不留。“这些事儿现在想起来都算不了什么。”他说,“离乡背井出来混了十五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儿没经历过?”他又说:“不过这种事儿虽然不大,却特别让人伤心,让人一辈子忘记不了。”

    而今的武老大早已不是当年的小武了,当年的老实当年的傻,当年的天真当年的嫩,早就扔进黄浦江了。武老大在上海历经了十几年的磨炼,走过了一条漫长而又艰辛的路。他干过砖瓦工,干过水电工,做过土建,做过装修,开过挖掘机,开过搅拌车,当过项目经理,当过包工头。他也算运气好,正赶上浦东新区开发,到处搞建设,大大小小承接了不少工程,最后自己成立公司,成为拥有香车宝马和公关小姐的建筑公司老总,手下的员工也有几十号人。

    武老大闯过来了,也成熟了。成熟了的武老大把什么都看透了,酒喝得越多就看得越透,看得越透酒就喝得越多。武老大现在并不缺钱花,但是他活得并不快乐,甚至很悲观,自从年前一个小密拐了他一笔钱财跑了之后,他就更悲观了。“人一辈子就这么回事儿。”这是他酒后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他说这句话时脸上堆满了比他年岁大得多的沧桑,和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颓唐。不过你千万不要小看他,沧桑也罢,颓唐也好,这都是他的酒后即兴,一觉醒来,第二天他照样去做他的事情。白天的武老大照样西装革履衣冠楚楚,待人谦恭有礼貌,让人觉得头晚上在酒桌上时而豪放粗俗时而悲观颓唐的完全是另一个人。

    武老大虽然长得头大脖子粗,业务上却很精明,属于面带猪相心中嘹亮的那种人。他不但经验丰富,而且吃苦耐劳。要不是有这些优点,恐怕他也很难在上海滩立得住脚。就是在喝酒上,武老大对自己也有所约束。他喝酒也有个三不:一是中午不喝酒,二是有正事要办不喝酒,三是不跟有求于自己的人喝酒。我感觉到,他跟我们这些老乡在一起,放开肚量喝,敞开嘴巴说,多少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他跟我们这些家乡人倾诉他的过往经历,也在反衬和炫耀他的光荣成就。看得出来,他在生活中精神很压抑,淤积的情绪需要借酒来发泄。用他的话来说,酒是肚子里怨气的灭火器,要不火警为什么会叫“要要酒”呢?

    4

    我们在上海的项目洽谈很顺利,这中间不能说没有武老大的功劳。但是最后我们去上海签署合同的时候,却没能见到武老大。接待我们的上海人说,武老大身体不好,这段时间在住医院。至于得的什么病,他们也不清楚。

    我们一行中跟武老大一个村的同事比较热心,提议一起去医院看望一下,却没有得到大家的响应。武老大生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和武老大萍水相逢,对我们的生活工作来说,包括我们到上海来考察洽谈的项目,他都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后来那位同事买了些水果和营养品,一个人去了医院。当天晚上他回来,脸色阴沉。我问他怎么了?见到武老大了?他撇着嘴摇头,说见什么见,人都没有了,武老大上个星期就死了,前天上午火化的。旁边的几个人听说,都很诧异,都过来询问,才知道武老大得的是肝癌,查出来已经是晚期就不行了。

    这次到上海,我们单位的领导都来了,我们地方上的领导也来了。上海方面举行了正式的签字仪式,晚上还在他们集团餐厅举办了庆祝宴会。宴会厅灯红酒绿,男士着正装,女士晚礼服。礼仪小姐引导入席,双方领导相互致词,大家举杯同庆,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同事们都很高兴,有人都已经计算出,这次项目达成,回去能拿多少奖金,禁不住喜形于色,进而开怀畅饮。

    那天晚上我兴致不高,提前离席。一个人回到宾馆,本想看个球赛,结果房间里电视机出了问题,只好作罢。我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趴在窗台上观赏夜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是武老大的一幕幕故事。我们的宾馆在市中心,楼下不远,就是武老大带我们逛过的南京路、淮海路,向东方向,有武老大带我们游览过的外滩,更远处那直刺夜空的东方明珠电视塔,武老大曾带我们登高远眺,一览上海。可是现在,那个西装革履财大气粗的武老大,那个在酒桌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武老大,那个时而豪放粗俗时而悲观颓唐的武老大,他在哪儿?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一座不夜城。那鳞次栉比的高楼,那华灯如链的大街,那五彩的霓虹那变幻的大屏,那千家万户明明暗暗的窗口,每一方寸都蕴涵着人间故事。夜上海,不夜城,这漫无边际的繁华都市里,哪一座大厦有武老大浇注的水泥?哪一间厅堂有武老大装修的吊顶?哪一栋住宅有武老大打下的桩基?哪一片广场有武老大铺下的地砖?夜上海,你是否记得,当年那个十六七岁,刚从乡下出来的小武,那个身背行囊第一次走出上海站的小武?你哪一条路留下了他奔波的足迹?哪一盏灯投下过他孤独的身影?哪一个工地浸染了他的汗水?,哪一辆公交承载过他的委屈?夜上海,请你告诉我,那个满脸稚气,那个每天晚上坐在灯光昏暗的简陋工棚里,翻开英语课本读“Lesson One”的年轻人,他去了哪儿?

    一架夜航的飞机在城市的夜空上徐徐飞过,几座大楼高耸的顶端,超高层建筑的指示灯在茫茫夜色里不停地闪烁,犹如仙人指尖上璀璨的红宝石。

    作者:苗术

    原文:《Lesson 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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