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静内心犹如滴血,向墨缘低声言道:
“我自幼未曾得见父亲容颜,湘语至少得知亲情为何物,纵然为狐妖,那又何妨?”
墨缘嘘声,诫其慎言,恐被师兄闻见,责其不安分。
渡济拾得红丸,感觉凉润如玉,实为白毛老猴内丹,又将它递给圆良。
此时茶林里歌声戛然而止,一群茶姑慌乱惊嚷:“茶林死人了!”
数人闻声闯入茶林,茶香扑鼻而至。
见一男子尸身仰面斜卧于沟渠,尸身完好,既非刀剑之伤,也无爪牙痕,究竟为何致死?
“此死者年约三旬,衣长及膝,服饰规矩,定是商人无疑。莫不是被人谋财害命?可尸身存有十两白银,可见凶手并非谋财。”
墨缘细观推测,而尸身发丝之间,杂有细碎茶渣。
玉静静观周围诡异之气,取出寻妖铃试探,岂料铃铛直往西面敲打。
西面为一片茶村,约百户人家。
晨光熹微中,炊烟袅袅,家家户户忙于煎茶,茶油香味弥漫。
驮茶马蹄声悠扬而来,一队马帮正往茶林趋近。
渡济上前拦住马帮头目,请他辨识死者身份。
马帮头瞪眼惊愕:“此非李贤李东家?何以遭此不幸?”
闻言似与死者甚熟,得知李贤为茶林主人。
于响马堂地界,无人不识李贤,因家家户户皆贩茶制茶,倚李家而生。
循马帮头所指方向,望见一处古朴茶庄,凤楼连绵,犹如仙阁降世。
马帮头因急於赶路,故托众人前往报丧。
及至茶庄门口,见牌匾书有“茗香茶庄”四字。院内有一株连体古茶树,高逾丈余,傲然向天。
墨缘心生疑惑:古茶树多半生长于荒野,尤其长在深山穷谷间,因采茶危险,人迹罕至,才会得以幸存。
此古茶树少说有百年之寿,莫非此庄为百年老宅?
但观庄园,绝无陈腐暮气,反显新修气象,又岂能历久百年?莫非此树是移植而来?
玉静急叩门环,猝然打断墨缘思绪,不久庄园里走出一位丫鬟,问明原委后,急匆匆向内屋禀告。
“茗香夫人,不好了,出大事儿了。”丫鬟声泪俱下。
半晌,自内屋缓步走出一位夫人。白衣摇曳,香风环绕其身,冷傲不失轻灵,犹如月中仙子。
夫人声如清泉:“让客人进门吧,看座上茶。”
众人闻言面露不解:“此女真是怪人,丈夫丧命却不慌着收尸,尚让人进屋饮茶?”
会客厅中摆列茶具,佳器美茶,相映生辉。
茗香夫人手捧杯盏,眉宇间略带愁容,犹如明月之晕,增其清艳。
“几位道长光临寒舍,来意茗香知晓。”
“莫轻视我等,我等非为讨赏金。夫人丈夫暴尸荒野尚能安然品茶?”圆良不悦道。
茗香不怒反笑:“当生则生,当死则死,你等修行人,更应看淡才对。”
四人一时哑口无言,但见杯中茶叶犹如云雾涌动,沉默间茶香袅袅。
“此为新摘云雾茶,我先饮尝,以免被人怀疑下毒。”
言罢茗香又眼瞥向寻妖铃匣子,半晌微笑而言:“若是所料不差,匣内装有一对铃铛,名叫寻妖铃对么?”
语气不紧不慢,毫无慌张。众人愕然,没料到她如此道话。
一声脆响,玉静拿出寻妖铃,发出相击之音。
茗香自顾将手指放于铃铛间,止住敲打,神情淡然,极像天上流云。
“实不相瞒,我确非寻常女子……”
茗香言语间取出笔墨,在宣纸上飞花走笔,写下“山上来客,水中舞者”八字。
“此八字,即为我身份。知与不知,全在诸位能否猜透。”
一行人见字无从猜起,皆露困惑之色。
玉静转向墨缘:“三师兄,你饱读诗书,能否解此八字之谜?”
墨缘摇头憨笑道:“我实才疏学浅,否则不至于一袭青衫。”
茗香见众人皆无法解字,作送客手势:“烦请诸位道长暂退,再行猜想。至于收妖之事,亦请待我丧事完结。”
古人重死者为大,道家人须得遵循礼仪法度。
渡济闻言不悦道:“念你丈夫尸骨未寒,自当等你办完丧事。但勿有心机,否则法器可不留情。”
言罢一行人遂告辞离去。
为防茗香乘夜遁逃,众人择近处暂宿。
农家主人为一村妇,见众人借宿,问其缘由。圆良谎称为云游道人,错过宿头,欲暂留一晚。
村妇未有过多怀疑,将他们安排于柴房歇息。柴房内正压制茶饼,一番闲谈后,村妇告知:
此技艺为茗香夫人所授,若是十斤干燥松散茶叶,则三只大箩也难以装纳。
茗香见马帮运送辛苦,心中苦思终得一法——将细茶压制成茶饼。
自此而后,茶饼之法于响马堂广为流传,因其携带便捷,茶销量亦随之不断上涨。
墨缘问及茗香茶庄来历,村妇回忆道:
“李贤发家未及一年,昔日家中贫困如洗,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不知为何,偏遇茗香夫人,得夫人帮助,他开垦荒山,种植茶树,自此发家。”
“闻说茗香夫人为江浙茶商世家之后,家中尚有一弟。李贤种茶,小舅则贩茶至江浙一带。”
“茗香夫人实为大善人,提携村民种茶换取碎银。较往昔靠山吃水,村人生活殷实不少。众人皆赞她为观音下凡,救济众生。”
“平日里,李贤与谁交游甚密?”
“岭东头,有处竹畔茶庄,其主人为李贤表弟陈庆亮。”
“李贤发达后,引表弟入商。然此人心性浮华,终日饮酒作乐,纵情声色。不知诸位探究此事,究竟何故?”
众人将李贤之死告知村妇,村妇大惊,觉事有蹊跷,急请众人入里屋私语。
“此事疑为陈庆亮所为。先前他百般拉拢李贤官人,欲骗取配茶秘方。”
“但此秘方并不在李官人手中,他再施巧舌,诱李官人归家商议。
茗香夫人岂能轻易答应?莫非因此生了杀心?”
村妇再三叮咛切勿外传,恐遭报复。
不觉间日色向晚,余晖映照,暮色渐深。
待至夜半时分,众人越过山岭,终至竹畔茶庄。茶庄四周竹林环绕,灯火映照一地竹影。
等众人溜进茶庄,却见侍仆横竖倒地。陈庆亮则倒于茶桌,已声息全无。
众人惊疑:莫非此前,已有他人来过此庄?
陈庆亮身躯并无伤痕,室内亦无打斗痕迹。茶几上置有半壶茶水,旁有细碎茶叶散落。
墨缘仔细端详,忽忆起昔日所闻“陀头”茶。
陀头茶,为细碎形态,原为祭品之用,茶有剧毒,一旦泡水而饮,可使人绞痛致死,故又得名“断肠茶”。
昔日江湖邪派常以此茶害人,可谓恶名昭彰。
思及此此处,墨缘示意玉静搜寻银针。玉静会意,入侍女侧室寻得一针。
银针徐徐探入茶壶,顷刻间变为乌黑,显是茶中有毒。
既能得知此种生僻茶叶,行凶者必精茶道,这方圆数十里内,唯有茗香夫人最是懂茶。
墨缘恍然大悟:“夫人所赠哑谜,‘山上来客,水中舞者’,此非茶叶?莫非茗香夫人是……
墨缘赶紧取出录妖书,悉心翻阅,终得茗香来历,据书中所载:
原来五百年前,在响马堂山野间,曾有一株同根而生的茶树精,汲取天地精华,幻化成姐弟二人。
此二人曾朝拜茶神陆羽,茶神陆羽鉴其诚心向善,命其教化百姓种茶贩茶,以解民穷。
自此姐弟二人遵茶神之命,遍走民间,广受百姓敬仰。
墨缘疑惑道:“茶庄之中,有一株连体古茶树,莫非是其本相?”
“但善心善德,纵使不修庙宇供奉,亦不至于被压灵峰塔下吧?”
渡济沉吟片刻:“凡尘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规矩,何况茫茫六道?天地寰宇,自有法度行事。”
“若无法度,世间岂不是妖货横行?我辈修行人,更应秉持正义。”
圆良附和道:“我等遵《录妖书》行事,不逆天命,不悖祖师之教。茶妖如若谋人性命,纵为茶神子弟,亦不可法外施恩。”
正言谈间,窗外忽然黑影一闪而过,众人惊觉隔墙有耳。
黑影迅捷无比,瞬间抽身隐入密林深处。众人一阵急追,翻山越岭,正逢抬棺队伍缟素而出,一路敲敲打打。
队伍以木棒搭为架子,将棺木放置于上,又在村口焚烧金童玉女,祭拜完毕又放炮起灵,缓缓而往山岭。
队伍正前方,孝男年约二十有余,仪表堂堂。
如遇石桥河流,灵柩则停下,等他“掌号”,喊出过桥过河后,方才重新起棺前行。
火光之下,孝男瞥见几人道人装束,眼神稍有惧色。
墨缘仔细端详,见其身上有细碎竹叶,疑惑而言:“按说孝男应为直系亲属,李贤不过三十而逝,此孝男年齿与李贤相仿,非其后辈,莫非为茗香之弟?”
“昨日茶庄未曾见过此人,听闻茗香之弟在江浙贩茶,一夜之间即可到达?若果真如此,必有日行千里之术。”
远处茶庄灯火通明,四周挂满白色帷幔。
墨缘犹豫劝说:“茗香在响马堂甚有威望,倘若收她,村民此后种茶贩茶亦无销路,日子必定艰难。”
“当日于茶庄,她亲口承认是为妖邪,可见对我等毫无忌惮。”圆良怒言。
渡济冷哼一声:“妖物终难除其邪性,种茶贩茶,无非是骗取世人信任。”
四人又至茶庄,见茗香身着麻衣,于堂前上香。
渡济取出收魂镜,一道白光自镜中打出。
茗香似知身后有异,白衣一转,屋内顿时香风四溢。
随后窗棂作响,待众人回过神来,茗香已从窗口飞出。
“哪里逃!”圆良一步上前,扯住白衣袖口,一声噗嗤,袖口撕裂。
院落中,古茶树沙沙作响,却已不见茗香影子。
渡济疑惑地在老茶树下徘徊,忽拔剑猛刺向茶树,顿时一股鲜血喷薄而出。
“果然藏于树中。”
话语未落,茗香已从树中飘出,右肩胛处剑伤犹在。
她一挥袖口,无数暗器嗖嗖飞出,众人急忙躲闪。待暗器落地,细看原是无数茶叶。
趁此空隙,茗香纵身一跃,飞上房檐。
而此刻茶庄奴婢,如雪花般飘落,相继化为剪纸人。
玉静捡起一个纸人道:“此前丫鬟看似有血有肉,实则为妖术所化。”
“既然抗拒我等,便毁其真身。”
渡济示意圆良寻找柴火,将古茶树付之一炬。
大火随之呼啸,茶庄旋即没于火海中。片刻老茶树轰然倒塌,压垮茶庄正堂。
“大胆妖道,害我姐性命。”
正值火势冲天,身后突然传来大声喝斥。
此人正是出殡孝男,亦是茗香之弟茗叶,适才为李贤守夜归来,见庄园起火,立刻赶回查看。
目睹这一惊心场景,他便毫不犹豫冲进火海,但久不见茗香踪影,更急得他满脸泪痕,好似天地崩塌。
似狂似颠之际,耳边响起茗香声音:“一乃我胞弟,一为我夫君,发生此事,岂非为难我?”
不远处茗香伤口汩汩来血,面色惨白如纸。
言语之中,似乎另有隐情。
茗叶愤然道:“李贤,心狠歹毒之徒,死不足惜。你等不辨是非,欲赶尽杀绝,岂非滥杀无辜?”
“杀人偿命,有何可言?”渡济不容分说,提剑上前。
茗叶见其来势汹涌,后退数步,待剑锋临身,一脚踢向渡济手腕,那剑即在空中翻飞。
剑光闪烁,茗叶将剑握在手中。
此时寻妖铃急促晃动,茗叶又将剑一挑,寻妖铃又在剑尖上摆动。
“寻妖铃么?久闻其名,容我盘玩数日。”
“敢欺负我家小师妹。”圆良大怒。
两剑交错,铃铛在剑尖上叮铃作响,始终未能落地。
渡济掏出收魂镜,茗叶瞥见随手飞出暗器。渡济弯腰闪避,不料暗器打在身后墨缘胸前。
墨缘难以抵挡暗器之力,倒退一丈有余,随即瘫软在地。
玉静泪如雨下:“三师兄,你没事儿吧?”
茗叶切齿怒道: “此为鬼叶茶针,七日内必死无疑。你等自取灭亡。”
见姐弟两人暗器相仿,皆为片片茶叶。玉静怒起拔剑。茗叶亦跃起,衣衫猎猎作响。
剑光掠过,风声呼啸。疾风急贯,惊起鸦雀。
一剑刺空,二剑紧随其后,玉静出手终究缓慢些许。茗叶趁她露出破绽,剑锋削过她束发丝带。
顿时青丝盘落,衬出一张秀雅脸庞。
“如此绝色佳人,可惜竟入道门。”
“休得言语挑衅。”玉静心有不甘,欲持剑再来。
茗叶见姐姐伤势严重,不愿过多缠斗,飞身上前扶住茗香,腾空于树梢间。
眼见寻妖铃被夺,玉静束手无策,又上前搀扶墨缘。
墨缘从胸前掏出《录妖书》,见封页被暗器射出几个窟窿,幸亏藏书胸前,方才挡住致命一击。
“昨夜出殡孝男,身上沾着细碎竹叶,推测是他先于我等赶到竹畔茶庄,并将陈庆亮杀害。那窗外黑影推测是他。”
“如此说来,茗叶扮作黑影逃脱后,又扮孝男掩人耳目?”
“正是如此。陈庆亮现场无搏斗迹象,亦非凶器所害,且有茶叶渣出现,手法如此相似。”
墨缘言至此处,仰首而望,远山被一层灵光笼罩……
待李贤头七过后,百姓们议论纷纷,言称道人烧了茶庄,诬陷茗香夫人为妖物,皆不许四人留宿。
无奈之下几人只能露宿山头。
李贤新坟正对远坡,那里一片坟山,坟头密集如蜂房。
那里古坟无人祭祀,致使塌露棺木。乡绅豪族墓穴,又被盗贼所劫,陪葬衣物散于四周。
灰暗天空间,时有鸦鸣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四人搭起简陋篷帐,四顾茫然,而今寻妖铃已失,不知该如何寻找茶妖,唯恐茶妖至此不再现身。
又逾半月,李贤坟头突闻哭声,见是一姑娘掩面而泣。
玉静近前问道: “姑娘如此伤心,不知墓中是姑娘何人?”
姑娘抬头见是一群道士,并不答话,提纸钱香烛急匆匆离开。
圆良上前拦下姑娘,不料反被姑娘一顿怒斥。
“此女为何如此撒泼?”圆良愕然道。
“我猜测,应是青楼女子。’
玉静望向墨缘,欲闻其详。
“脂粉虽施,难掩倦怠之色;指尖起茧,大抵勾栏唱曲。荒郊野林,单身女子前来哭坟,想来非同一般关系。若真是青楼女子,又为何要来祭奠李贤?”
几日里墨缘默然不语,心念哭坟之事,若能寻得女子踪迹,或可寻得其他线索。
玉静道:“人海茫茫,未知姑娘姓名,该如何寻觅?”
“不如先至城中集市,挨着青楼探访?”墨缘道。
圆良连连摆手:“我等一身道袍,若赴窑子,传出去有伤体面?”
渡济摇头道:“若能寻得线索,虽赴汤蹈火亦是无妨;我等修行之人,又何必在乎世俗之见?”
众人四方探听得知,离响马堂五十里开外,有一繁华市集:城中更有几处娼寮,其中以彩云楼最为有名。
彩云楼楼阁重重,雕花异草,一派风月之韵。传闻又勾结着江湖势力,背地里有不少杀人越货勾当。
四人得知后,直往彩云楼。
果然名不虚传,夜色渐至,花灯璀璨,唱戏人、听曲人、醉酒人,纷繁嘈杂,如入鬼市蜃楼一般。
楼中女子艳如桃花,琴棋书画样样俱通,使得多少达官贵人慕名而来。
此时后院里人声鼎沸,客人正在宴饮。
一位黑袍青年端坐首位,深邃眼眸环顾四周。歌姬舞姬们身姿窈窕,皆欲博他青睐。
四人闯进青楼,引得四周宾客大笑,老鸨上前嬉笑道:
“几位道长,何方圣风,将你们吹至彩云楼?哪位姑娘能入你们法眼?”
玉静笑道:“便将所有姑娘唤出,让我们一看。”
老鸨挑眉冷眼:“这便需耗费些银钱才是,我彩云楼上百号姑娘,皆要让几位细瞧?”
言语间尽显讥讽,圆良怒不可遏,手握老鸨衣襟喝道:
“你这狗眼看人低的贱人,我一把火烧了此楼你信不信?”
老鸨见圆良一脸横肉,似是遇见恶徒,连忙躬身赔罪。
圆良冷哼一声,大步坐于椅上,自顾品茶,命人唤姑娘下楼。
不久姑娘们纷纷现身,薄衣青衫,手持丝竹管弦乐器,恭敬站立面前。
玉静见墨缘看得出神,调侃道:“文弱书生,满心风花雪月,切莫被勾引了。”
墨缘羞红脸面:“小师妹说哪里话,我自幼诵读圣贤之书,礼义廉耻还是拎得清的。”
玉静笑道: “但愿如此。”
人群中一娇俏姑娘尤为注目。她身着粉色纱裙,面颊微红,似有羞涩之意。
此女正是当日哭坟姑娘。
老鸨眼神锐利,见墨缘目光稍顿,即领悟其意:“此女平常只为客弹曲,几位莫非特为听曲而来?”
玉静摸出一锭银两:“我等正是来听曲的,有劳带姑娘上房。”
老鸨欣然笑道:“萍儿,好好招呼贵客。”
萍儿恭敬点头,引领几人至二楼雅间。
房内香气袭人,萍儿正欲弹奏琵琶,玉静却打断她,问及当日哭坟之事。
萍儿脸色一变,抚弄琴弦道:“几位客官特来寻我?究竟是何人?”
玉静将一锭银两置于桌上:
“姑娘,此银算是酬谢。此行意在查明李贤死因,以告慰亡灵。还望姑娘务必告知。”
萍儿泪珠滴落: “小女家中贫寒,不得已委身青楼。李大官人曾承诺为小女赎身,不料遭遇不幸。当日小女前往哭坟,亦是出于这般情愫。”
厢房内油灯摇曳,映照着萍儿疲惫容颜。
墨缘见其似有所思,便又追问:“李官人与你有何言语,或曾赠你何物?”
“半月前,李官人曾留有布袋与我,言称镇宅之宝。当日他酩酊大醉,声称有人欲害他,托我妥善保管,谓他日有极大之用。”
“萍儿后来方知,布袋所装是茶树之种,其奇妙在于取之不尽,今日取三颗,明日又复生出三颗,李闲兴业立家正赖于此。”
原来李贤祖上皆为马帮人。响马堂来历,正因马帮得名,那峭壁山路,亦为马帮艰辛踏出。
二十年前,李贤祖父率马帮出行,进山后经数个狭小山湾,一路人迹罕至。
山湾静谧无声,唯闻驼铃声响。马帮行于悬崖峭壁间,飘逸如同天上人。
忽见天色骤暗,李太爷举目四望,黑云笼罩整个山湾,令人胆寒心怯。
霎时山洪暴发,黄泥石块狂涌而下。马帮顷刻间被山洪卷下坡去。
李太爷身陷水中,被草藤紧紧束缚。危在旦夕间,幸得抓住半坡一株连体茶树。
这株茶树,正是庭院中仙子古树。
洪水退去后,李太公将其移植至家门口,每日叩头祭拜。
岁月荏苒,数十年过去,
李贤继承家业投身马帮,当行走于江浙一带时,邂逅茗香。
茗香精通茶道,嫁与李贤后兴家立业,然因其未能生育,李贤耿耿于怀。
在陈庆亮怂恿下,李贤有了休妻之念,并商议盗取布袋……
离响马堂南十里地,有一处汤泉,四周环绕嶙峋怪石。
每当月圆之际,山坳间可闻擂鼓声,故得名擂鼓坳。
茗香每逢月圆时,必往汤泉沐浴。因茶道甚费心血,需借泡泉恢复精神。
当晚正值沐浴之际,未料李贤偷偷潜入汤泉,欲趁机窃取布袋。
此时茗香见是其夫,欲加阻拦,又因身体虚弱,被李贤摁于水中。
若非茗叶及时赶到,恐怕茗香已是溺亡。
由此茗叶与李贤结下深仇,誓言必杀之而后快……
“今那布袋何在?”
“既为李官人贵重之物,我岂敢携至烟花之地,那布袋藏于老宅中。”
玉静急道:“那前往老宅取来如何?”
萍儿再三犹豫,拭泪痕整妆容,下楼与老鸨言明。
穿行曲径幽巷,巷尾房屋大抵颓垣败瓦,一望便知为贫民所居。
萍儿挥手示人留步,方入门扉,瞥见一暗影疾驰而出,直扑内室。
萍儿呼救数声,众人闻声破门而入。室内,茗叶已将布袋夺于手中。
惊见萍儿血溅屏风,众人头顶如雷炸响。
茗叶口角轻挑,现出一抹快意:“此为茶神所赐我姐宝物,今日不过物归原主。反当谢你等,为我寻得私藏布袋之人。’
原来方才彩云楼中,设宴的黑袍公子正是茗叶,众人一举一动皆未能瞒其耳目。
玉静反驳道:“萍儿岂有私吞之心?此为李贤所托,让其代为保管。”
茗叶嗤之以鼻:“勾搭有妇之夫,此类人虽得人身,实不如妖,非斩草除根不足以解恨。”
言语间,茗叶掷下寻妖铃:“今事原委已明,物归原主,我所诛杀者,皆罪有应得。”
“念我姐耗尽心血,舍千年修行,而不被世俗所容,我将与她退隐山林,自此不问尘世。
茗叶语毕,室中寂静。夜风萧瑟,暗藏杀机。
忽而渡济高擎收魂镜,一道白光破空而出。圆良即刻挥剑而往,左右夹攻。
茗叶欲分身乏术,一欲挡圆良之剑,一欲防收魂镜之光。
惶悚万分间,唯见双目视白芒刺来,身形忽化青烟而散。
片刻间,地上遗落茶树根头……
圆良取来火折子,投树根于火盆,火盆中遂传细碎爆破声。
半空飘忽灰沫,茗叶灰飞烟灭。
渡济望夜色而言:“我等宜速回响马堂,明日月圆,茗香或于汤泉现身。”
众人急急回赶,因此前庄园焚于烈火,百姓皆以为茗香已逝,故焚香祭奠。
忽然见众人归来,百姓自四方八面而出,手持棍棒铁锹,口呼为香茗夫人报仇。
四人不欲与百姓争斗,为避人耳目,径赴擂鼓坳汤泉。
汤泉群山环抱,水如汤沸,蒸腾于天际。
白雾吐息其中,似是神灵居所。
待至深夜,白雾愈积愈浓,一巨龟忽然浮出水面,盘踞于汤泉巨石上,张嘴喷吐出团团白雾。
随即一女子倩影步入,斜倚巨龟背上,贪婪地吸纳雾气。
白衣如雪,仙气袅袅,来者正是茗香。
茗香闭目凝神,丹田生出一股暖流,顺四肢百骸流动。灵气滋养筋脉,体内顿感通畅无阻。
她脸色逐渐红润,犹如大病初愈。
玉静道:“原来如此,她来此地是为吸取巨龟灵气。”
“若巨龟再修炼百年,必成人间妖物,宜早图之。”
渡济目中蕴含杀机,收魂镜中忽吐一道白光。
惊呼间,众人眼底掠过一抹阴霾,见是巨龟仰头张嘴,竟一口将镜光吞下,随即发出呕呜之声,震彻山林。
此收魂镜乃上品灵器,镜光竟被巨龟所吞?
巨龟抬足踏出汤泉,直冲众人。
渡济急令圆良、玉静三剑合璧,顿生剑光形如巨伞,将人罩于其下。
幸得剑扇护持,巨龟数度扑向剑伞,皆被反弹而回。
渡济又施一法,手中现出数颗黑珠,贴以黄符。
珠子顿飞而出,直入巨龟体内,咒语念诵间,巨龟体内黑白光柱冲天而起,将天际映照得通亮。
霎时又炸裂开来,但见巨龟鳞甲纷纷掉落,龟身化为一滩脓水。
正值打斗之时,忽而天空乌云翻滚,雷声隆隆,紫电青蛇交织其间。
茗香吓得心神震颤,心知大限将至。
渡济大呼:“天雷滚滚,苍天亦不容你,你尚有何言?你弟已被收取元神,你当赴灵峰塔修行,洗心革面,专心向道。”
茗香闻弟之难,泪如泉涌,举目望天,心若寒冰。
忽见化身一道银白色光束,破空而起,直取苍穹雷劫。
“光束为何物?”墨缘疑云重重。
玉静面色黯然:“此为茗香灵力,看来她终究时不肯屈服,此举为向天问罪。”
白色光束状如一柄长剑,随之被雷霆环绕,瞬间爆散开来,哀鸣声响彻天宇。
半空,茶花零落而下,洒在汤泉之上,万籁俱寂。
汤泉犹热,花瓣漂浮,似茗香遗骸。
半晌,花瓣渐聚成莲,缓缓沉入泉底。
耳畔哀鸣声犹存,如梦似幻,仿若犹在述说茗香凄美。
“如此择路,无怨我等。”
渡济收起法器,示意离去。
向天斗法,注定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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