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懒橘子
第二天，两个人起个大早，忍不住又腻在一起缠绵一翻。这才匆匆收起各自搭在土洞大门横杆上的衣服，趁村里人还都没起来，回到了家。
家里，婆婆早迎出来，笑着拉毛豆的手，说这说那，昨日的事只字不提，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晓妍跟在婆婆身后，一句话不说。
自昨晚晓威说了家中三个女人的故事：自妈妈嫁进来，奶奶和她就有矛盾，奶奶很凶。妈妈在外看着温柔谦卑，在内却是绝对的话语权。连爸都很难插上一筷子。大姐晓莉自小一次高烧不退，结果烧坏脑子， 有了癫痫。自那以后，全家人都让着她，不会轻易惹她生气。也正因此，晓莉的脾气更坏。家中人不放心，给她招赘了老公，结果晓莉脾气太坏，这个老公在家呆了三年不到，出去到南方打工去了。
在那样一个火把照耀的夜晚，一切都是带着光晕的。毛豆沉迷在晓威的浓情蜜意中，一切的衰事都不算什么。当毛豆听晓威讲完家中三个女人的故事，她虽心有触动，原来家竟这么复杂。但也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她现在是晓威的老婆，嫁鸡随鸡，无论如何，她现在是这个家的合法成成员了。那么她就应该陪着晓威，和他一起担负起这个看着不怎么美满的家。
毛豆已经不自觉地将自己放在家中第四个女人的位置，对于大姐晓莉不再怨恨，而是充满同情。
看着跟在婆婆后面满脸憔悴的大姐，毛豆没来由得有些心疼，于是笑着主动招呼：
“早啊，大姐。”
晓莉不咸不淡答应一声， 转身向屋内走去。毛豆笑笑，和婆婆一起走进家门。
因为昨日下了一天的雨，晓威今日也就没有出门，只在家中帮着妈妈处理一些事情。
毛豆也跟前跟后帮着做做这个做做那个。跑来跑去，也没有多少她能帮的上的忙，就是帮晓莉打打下手做了两顿饭。其余时间毛豆便在自己房子翻着桌子上一沓书解闷。
桌子上的书被她全翻遍了，也没啥可以看的，是些农药化肥之类。桌子边上有一个古老的20公分长的两层小书架，书架上零零落落有几本书和几个笔记本。
这个房子因为不是婚房，所有家具也是旧时的家具。这个小书架以及书架上的书就有一定的年代感。
平日毛豆只是用抹布擦擦书架和上面书的封皮，从没有打开过它们。现在随手拿下一本，打开来一股浓浓的烧糊的焦味，那是积年的味道。
橘子翻开书，是一本毛选，好多现代人掉在嘴上的话多出自这里。毛豆翻着一本，又拿下一本，一会功夫，桌子上便摆开了四本毛选。
看看这本看看那本，不觉过去了大半时间。看的久了，毛豆不耐烦了，把它们都插回到书架上，又用手拨拉着旁边其他的。
旁边有几个笔记本，毛豆拿出一个翻翻，看到有几页写着些时间，什么化肥之类，估计是公公以前买过的化肥账本吧。又拿出一本，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毛豆插回原处，又拉出一本。
这个明显是一个旧本子。因为本就不厚，又放的时间过长，扉页和里面的页面全都翘得卷起来，卷得犹如一个粗大的笔筒，没有一点平整的样子。
毛豆用手压又将页面反着卷了很久，页面还是卷得七扭八拐，打开一页需要好半天安抚。
胡乱地翻了几页，被本子的焦霉味熏得挣不开眼，正想原样插回去，一错眼看见露出的一页写着：
不想活了！
几个字份外之大，分别占了这张纸的四分之一，整页纸上就只有它们四个大字，后面是几个顶大的感叹号。
毛豆首先被几个感叹号吸引，然后追本溯源，看到这么四个大字，于是快速地翻开，打开这一页，看个究竟。
四个字明显有描过的痕迹，不知被描过多少遍，所以字面几乎都透过本子去，墨迹印在了接下来的那一页。
不知道写它的主人是怎样一种无奈悲愤的心情，字写得如此力透纸背。
毛豆狐疑地猜测，是公公？难道说公公不是病死，是自杀？
不可能？！公公怎么可能自杀？毛豆很快被自己的想法吓着，赶紧加以否定。
又往前翻翻，看看是否会有新的发现。
果不其然，好几张前面，又有几行小字，毛豆屏住呼吸，仔细查看：
真丢人！其他人都考上了，就我落榜！丢人！丢人！死了算了！！
毛豆又往前翻：
高考是梦魇的开始------
高考？看到这个字，毛豆心中一个机灵，赶忙再往前翻，一直翻到第一页，没有发现其他什么痕迹，又往后翻翻，一个其他的字都没有了。除了这些，其他蛛丝马迹一点没有。
毛豆不放心地又翻一遍，还是没有。
闭目沉思，高考？不可能是公公，公公那些年代，高考制度没有恢复，哪来高考？没有高考又哪来落榜？
毛豆翻着本子，看着其他页面，终于从一页中间找到2000年的时间来，这一年，正是蔷晓威参加高考那一年。
原来是晓威，原来是晓威！
毛豆坐在床边，托着腮，想着晓威当时的惨样，想象着他看着别的同学兴高采烈拿着录取通知书，自己低头慢慢折回家中，坐在这里写下这几行字的情景。
怎样耷拉着头不愿出去见同学，想象他怎样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到这里，内心一道闪电，莫不是他那段时间是在那土洞里睡着？
想到此，她不禁一身冷汗。
那个地方，人稀地广，人稀？根本就没有人好不好，要是他真有什么想不开，人不知鬼不觉，谁能救得了？
毛豆汗毛倒立，禁不住站起身，向门后跑去，家里里里外外找了个遍，没发现晓威身影。
看到婆婆站在大厅，毛豆跑过去：
“妈，晓威人呢？”
“去你四婆家送个东西，一会就回来。”婆婆看着毛豆急得发红的脸，奇怪又鄙夷，哼哼，离了男人活不了了就。看着毛豆在大厅搓着手左转右转，她想要说些什么，想想晓威，最终什么也没说。
是的，晓威。晓威今天早上回到家，就拉着她到房子里，给她叽叽咕咕说了很多不要这不要那的话。这个房间，以前是她的男人给她训话，现在，男人刚刚离开，离开的让她还没有适应，她的儿子现在又开始来给她训话了。
按道理，她想要给他发发她家长的脾气，让他知道此刻他最应该关心的是她这个妈妈，而不是那个少不经事什么也不懂的毛丫头。可是她又不敢，毕竟昨天是自己的闺女烫伤了她，是自己拉着儿子说这说那问这问那，逼着那丫头冒雨跑出家门。
自己也是糊涂，当时一心为了掩饰，为了晓威不进去看到她烫伤的手，非要在那纠缠，结果------
多亏晓威追上了她，带回了她，不然，这荒郊野地的，到处都是玉米地，到处都是深沟，年初那地里还发生过强奸案，况且昨晚又是那么大的雨。
昨天晚上，毛妈一个整晚没有闭眼，担惊受怕了一个晚上。待早上看到晓威和毛豆一起回家，才算放下一条心来。
这会看到毛豆，就是再怎么看不惯再想发什么脾气，想想昨日的后怕，也是不敢了。
“哦。”毛豆想追到四婆家看看晓威，想想老公送个东西，你都要追过去，怕被邻居笑话，于是忍忍又走回房间，哪里看得到后面婆婆对自己不屑地撇着嘴。
坐在床边，毛豆看着那四个大字，心疼得直想掉泪。
一个大男人，不想活了，那内心该是有多煎熬！还好，他这么多年总算撑过来了，也不知他是怎么撑过来的。
晓威从外面进来了，听到晓威的说话声，毛豆立马从房子出来，跟在晓威身边，一刻也不想离开。
晓威看着毛豆跑前跑后，让她去休息，可是怎么说都不走，于是也就由她。
“这个凳子挪到右墙下。”
“好的，我来。”毛豆赶在晓威之前搬起凳子。
“这张镜框收起来。”
“好的，我来。”毛豆又紧跑着拿起镜框。
晓威看着毛豆，看出她对自己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切和依赖来，心中暗想，不怪乎他那些朋友常说，征服女人靠嘴是不行的，最终还是要靠你的功夫。看来真是这么回事，你看这丫，今天明显感觉不同，好像一时一刻都离不了自己，眼睛里放着光。
毛豆看着晓威，只恨自己此刻债不到天上的星，不然她肯定会送他一个最亮的星，让他笑成天下最灿烂的那一个。
于是这两个站在家中大厅。一个内心在说：
“小样，看我今晚怎么收拾你。”
一个内心在说：
“亲爱的，相信我，你会永远幸福的。”
不说那夜他俩如何如何，只说从那天开始，从那一刻开始，毛豆豆对蔷晓威下了这样一个誓言：摘掉晓威的伤心，培养晓威的信心，做白天黑夜双料硬汉。夜晚自不必说，白天，呃，不是指那个，她毛豆不是那么贪的人，是要他阳光积极自信好不好？你们别冤枉我，呃，如果可以，那也没什么不行。贪就贪，我自己的男人，我愿意咋的。
毛豆自己和自己对话，由不得红着脸笑了。
“哎，一个人在那笑啥呢？傻了？”晓威碰碰胳膊，这女人还真是，莫名其妙的紧。
“给，你不是要干活吗？这一叠盘子给二爸家送过去。”
“嗯嗯，好的，我来。”毛豆想到自己刚才见不得人的想法，有点不好意思，夺过晓威手里的盘子，拔腿就走。
村子，刚下过雨，两边的垂柳清亮亮的，空气中飘着泥土香。二爸家在村子东头，村子的路修得很平整也很干净，没有人，静静的，两旁的柳梢偶尔被风吹得几无生息地飘一飘。
“你啥时回娘家啊，回娘家我和你一起回。”毛豆正往前走，不提防一个声音，吓毛豆一跳。抬起头一看，发现是晓威家对面的二傻子。
二傻子不算傻，因为没念过书，有些蛮力，口之心快，常被村里人笑话。他常年给村里张家李家王家挑水，一担水5元，或者给谁家拉车搬东西，干些出力的事来挣几个钱。
“呃，我，我暂时不回娘家的。”毛豆不知如何回答。
“你的娘家是在镇子的街道上，对不对？是毛家村，对不对？你妈是我媳妇的老师呢。你要是回娘家，我和你一起去啊，我和大辫子也回去。”
大辫子是二傻子的老婆，二傻子不傻，是相对的说法，相对大辫子来说，二傻子不傻，最起码可以说出自己的心里想法，虽然这想法有些和常人不同。
大辫子是完完全全傻掉的，整个人全程脸上挂着笑，不论春夏秋冬，不管刮风下雨，盯着一个大辫子，从村东走到村西，带着自己的傻闺女，村子来了谁，都是她俩负责接驾，傻呵呵地围着人乐，初见面的人往往会被她们笑得毛骨悚然。
二傻子对自家媳妇是宠的，谁家有红事白事都是二傻子负责挑水，他挣了钱抽了烟吃了饭，完了定要给自己两个耳朵后面夹几根烟，给自己两个口袋塞几个夹了肉的馒头，烟给自己，馒头则是给大辫子和闺女的。
二傻子负责赚钱养家，大辫子和闺女负责貌美如花，无忧无虑在村子东头逛到西头，从日升 逛到日落，被二傻子前前后后找到以后拽着回家，第二天，又重新开始。
村里的男男女女喜欢围着二傻子打趣，又骂又笑，当他是个不要钱的开心玩偶，二傻子也不傻，他知道他们的心思，高兴了也陪他们说笑，不高兴了见谁骂谁，骂的话又难听又古怪，什么不知好歹，不知天高地厚，一套一套，全是文明的语言。听到二傻子骂人，村子人就乐了：
你看，你看，二傻子又充文化人了！你不就是娶了辨辨了吗？怎么？辨辨晚上在床上给你教的？怎么教的？嘴对嘴啊？
辨辨就是大辫子，大辫子是念过书的，是高中生，高中生在村子是高学历，辨辨因为在学校，和一个军官谈了恋爱，被父亲知道，打了一个半死，又军官迫于升职并不愿承认这个恋情，辨辨几经变故，受到刺激，精神便有了问题。说到此，你也该知道，辨辨其实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辨辨的身高有1米7，比二傻子足足高出一头多，瘦瘦高高，一个大辫子乌黑发亮，鹅蛋的脸型，眼睛鼻子嘴巴都恰是位置，五官很是俊俏。毛豆虽然结婚不久，又不在家中常住，可是辨辨的美她还是注意到了。她虽然傻了，乐呵呵整天不说一句话，脸上摸着黑身上有时又满是草，大辫子也是凌乱地软趴趴地随便掉在身后。
可是，偶尔之间，她看到她眼睛里跳跃的火花。那是她在乡间举行完婚礼，下午时分，她穿着大红的礼服，出来送爸爸妈妈回去的时候。那个时候，村子人已经酒足饭饱，该离开的都离开了，自己送依依不舍送爸妈回去，眼里挂着泪花心中不舍。看着爸妈远去，她犹回头，正看见辨辨在自家门口，盯着自己身上的红衣服，一双眼睛闪着明亮亮的光。毛豆看她看自己，便友好地对这个邻居笑笑，毕竟以后这是她地家了，她应该取得邻居地好感不是？
看到毛豆对她笑，辨辨也马上对她会笑，这个笑龇牙咧嘴，看得毛豆睁大双眼，毛骨悚然，想马上牛头回家。
“嘿嘿，你妈妈是我家辨辨老师呢，啥时候你回娘家，我和辨辨也跟着你一起回去？”旁边二傻子出现了，跟着说了这样一句话。
“呃，我，我暂时不回去。”说完，毛豆赶紧跑回了晓威的家。
现在，二傻子碰见她，又开始谈起回娘家这一档子事。毛豆看而傻子挑着水，不知是给谁家送水，于是笑笑：
“我暂时不回去，回去的时候我叫你和辫啊。”
“你不回娘家，那这是去哪啊？”二傻子放下水担子问。
“给我二爸家送东西。”
“哦，送东西啊，二爸家在那里。”二傻子听说，赶紧伸出胳膊指给毛豆看。
“嗯，我知道。”毛豆对二傻子笑笑，二傻子也对毛豆笑笑，重又挑起水担，晃晃悠悠走过去了。
毛豆看着二傻子背影，这个男人对自己出奇热心，就因为自己的妈妈是自己媳妇的老师。看得出，他对自己的媳妇也是由衷热爱的，不管村子人怎样嘲笑，他有自己的是非评判，他有自己的喜欢和爱好，有爱的人生活并不凄苦。
毛豆看着二傻子，觉得二傻子和辨辨他们虽被村子其他人嘲笑，然而他们比他们要幸福。
在家里待了几日，处理了完一些必要的事情，毛豆和晓威回到县城。两人还要上班，不可能长期待在乡下，只在公公过数七烧纸的日子又回去。
过了公公五七，这一日，毛豆的哥哥毛果打电话过来，说请他们过去吃饭，有事要商量。
这里的规矩是家里有了白事，逢年过年是不到朋友亲戚家去的，不过县城又往往比乡下开放，一般人没有那么多计较。其实毛果前几日都已经打过电话了，被毛豆推到了五七之后。因为毛果身体不好，迷信归迷信，毛豆还是不想因自己给毛果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过了五七，也算是满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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