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30年后,再一次看见我的学习成绩单,是在整理父亲的遗物之时。不大的半截纸片是我中学时的字迹,工整的一笔一划,写着各科分数成绩和班主任姓名,一切仿佛昨天,一切又恍如隔世。父亲离世已有半年多了,无数次不眠的深夜想起父亲,想把思念写下来。然而,不敢提笔,桩桩件件戳心的事儿,都让我泪奔不已。
生命来来往往,本以为很牢靠的事情,一转眼便在无常中永远的消逝了,让人瞬间没入了黑暗。父亲在那些天自己可能是有预感的,他曾说自己已陪伴不了母亲几天,在他临走的一个多小时前,还和我视频通话,说他晚饭吃了面条,就是自己躺下说话比较吃力,然后便道了别,永远的道别,我永远也不可能准备好的道别!那晚的10:18分,侄子打来电话,说他爷爷走了,我听见电话的那头,一片哀嚎。寻常日子里我和父亲每天的视频画面,也永远地定格在那一天。
父亲走的那么快,那么安详,应是他老人家的福德,也是他一生善良修行的见证。可是,我的心却完全空了,眼泪止不住,哭倒在地,当我跌跌撞撞爬上时间最近的一列火车,卧铺上片刻无法停留,只能久久地伫立在那车厢的连接处,听着列车碾压着冰冷的铁轨,任由黑暗吞噬着泪流满面的我走向夜色的尽头。守灵、出殡、下葬,看着那具棺椁,我永远都无法将它和父亲联系在一起,总觉得在另外一个时空,父亲、还有我们过去的生活,都在那里。坐在父亲经常落座的那张椅子上,我仿佛还看见父亲依着那一把拐杖,从客厅到卧室,从卧室到卫生间,缓慢地用每一步丈量着他生命最后的岁月,目光投向窗外,我之所见也是父亲曾经目及的一切,如今,这窗外的景物依旧,而父亲却已经不在了。
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们总习惯于父母健在的实事,而忘记了他们即便在我们身边,从生病到离去,往往只在一瞬间,可能就不会再给你任何尽孝的机会。父亲在今年三月下旬曾突发脑梗急诊入院,当我赶到医院病床前,凝视着病床上憔悴而虚弱的父亲,他佝偻着曾经支撑起整个家庭命脉的宽厚肩膀,一度挺阔饱满的额头被岁月摧残出道道皱纹,一阵心酸。经过十余天的治疗,他不仅恢复了语言和知觉,逐渐还能下地走路了。我暗自庆幸父亲的恢复程度还算理想,一边又盘算着返回单位的日程,忽然发现,侧卧在病床上的父亲不知是窗户光亮的折射还是眼里些许的泪花,他的眼睛有些湿润。我怔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等他出院就返程了。现在回想,最令我悔恨和自责的除了没有陪他过生平的最后一个生日,便是最后这次住院期间没能多陪伴他几天。当所有的事情没有发生的时候,我们都感觉不到压力,即使明白死亡,但是在它没有到来的那一刻,我们却都忽视了它的存在,人生最大的错,是总觉得时间还多。
陌上孤松凄然立,清冷坟头纸灰焚。父亲安葬在一片绿树环绕的青翠山头,每次经过对面的另一个山坡,都能够看的见他。奔丧归来,第一次梦见父亲,是在七七过后的第二天夜晚,梦境清晰,梦中的父亲只是出门去了,我和哥哥姐姐不停的寻找着,忽然我看见他从我左前方走过来,并没有和我说话,而是直直地看着我,眼里满是不舍的悲伤,然后指了指前方,便转身走了,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我梦中喊出的那声“爸”,在黑夜里格外凄凉,应声醒来的我坐起身,泪如泉涌,思绪万千。父亲定七的时间均在周末,远在千里之外的我,虽然没有更好祭奠的仪式,但对他的想念时刻都融进了衣食起居之间。人说,亲人之间的思念是感应相通的,所以,在随后的中元节和寒衣节前后,我准备了父亲所用的物件,认真祭拜完,梦里都依稀看见了他的身影。
小时候,母亲在乡下执教,县城上班的父亲每隔一段时间才回家一次。虽短短几天,但记忆里最清楚的是父亲给我们洗头、理发、搞卫生,所以,在我上小学之前,我的发型都和哥哥一样,被别人一致当做男孩子。上学后,最开心的也是跟着父亲去县城玩儿,父亲经常骑座的自行车,是最好的交通工具,他将我放置在自行车座前的横梁杆上,头抵住我的脑袋,和我的小手一同紧握前把,一路飞跑。看见路边那一闪而过的农田和一排排倒退的绿树,听见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都是经年抹不去的记忆。所以,当我置身街头,在熟悉或者陌生的地方,往往没有来由地感觉父亲就像迎面的微风,在平行的另一维空间里正面对着我,从来都不曾远离。
整理父亲的遗物时还翻阅了他保存近二十多年来的台历,记录着历年发生的重要的和他有所感触的事情。有我们每次回家或者离家的时间;有他们同学相聚的简述,也有对雨雪刮风天气的心情随笔,更有他学习的诗词和生辰之际为自己所做的律诗。一瞬间,父亲让我崇敬的不止是他和母亲在艰苦的环境养育了我们兄姊四人,既使退休自己也从未放弃对精神的寄托和追求。然而,当我们汲取了他所有的养料长大、成人,他却枯萎凋谢,化成滋养的尘土。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世间,没有任何天长地久,就像龙应台所说:“人走、茶凉,缘灭,生命从不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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