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将《挪威的森林》称作是“极具私人性质的的小说”、“是激荡人心、安静而哀婉的百分百纯恋爱小说”。他用凄迷哀婉的笔调,写了一本回忆已逝青春的同时探讨封闭自我与现实的冲突的小说。跟一般的恋爱小说不同,它欠缺轰轰烈烈、你侬我侬、魂牵梦萦的炽热、激情的爱情或者是苦闷的热烈追求的心理描述,它更重视自我的情感体验,着意刻画“我”与他人之间,“我”与外部世界之间发生的矛盾冲突、情感纠葛以及由此带来的精神上的痛苦与挣扎。它是一种内向式写作,通过描述渡边与外界不同人之间的羁绊,写出了青春时代男女内心的孤寂、迷茫,文中关于死亡、性爱、理想等内容也从各自的方面追寻着真实的本我。
自杀与丧失
《挪》中的17是个神奇的数字,直子的姐姐17岁自杀,木月也是17岁自杀,玲子和渡边做爱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17岁的少女在男生宿舍被剥光,而渡边也觉得玲子像17岁的少女。在心理学上,我们会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表达对亲人的忠诚或者说祭奠他们,那就是:重复他们的苦难。17岁作为一个从直子的叔叔自杀的年纪延续下来的值得祭奠的年纪被直子的姐姐和直子铭记了,从而影响了木月,而木月的自杀又在后续影响了直子,直子的自杀又影响了渡边。在青春年代接二连三地丧失自己重要的人,这无疑是对人最大的打击,这是导致直子自闭抑郁的诱因。
直子的自杀仿佛是同时纪念了姐姐和木月,亲人离去后紧接着自己的爱人离去,这进一步加深了直子的苦难。直子对渡边说,她晚上经常无法入睡,觉得木月似乎在黑暗中对她说“直子,我们可以分不开的”,于是她觉得自己的确应该去木月的那个世界去。这当然只是直子的感觉,在心理学上,这是一种幼稚的爱,这种爱认为,必须和亲人做同样的事、或永远和亲人在一起才是爱。否则,就是对爱的背叛。
其实,我们可以料想,直子的姐姐,以及木月,在死之前肯定是期望直子好好地活着。但没有人能告诉直子这个道理,阿美寮里的治疗,以及传统的精神病治疗,也无法解开直子脖子上的枷锁。最后,直子也自杀了,她用自杀表达了对两位亲人的忠诚。
在青春时代的一次次丧失与彷徨使得直子的自我变得支离破碎而模糊,失去了可以依靠的人之后没有锻炼出可以支撑自己的原发力量,不能爱自己,无法适应社会而扭曲了自我空间,她想依靠渡边却没有安全感,她对渡边说:“希望你能记住我,记住我曾这样存在过。”渡边觉得直子连爱都没爱过他,实际上,就算不是渡边,是另外的男人,直子也无法爱上了,她在木月死后就丧失了爱人的能力,这句话也预言着她迟早是会自我毁灭的,迟早会不存在在这个社会上的。
渡边对于直子的爱,实则也蕴含了对于自我价值的认同,直子在自己的青春岁月了保持了自我并且永远定格在了21岁,而渡边在这个社会上也在同自我和现实作斗争,在挣扎中,他在直子的身上看到了最初的自我。木月自杀后,渡边试图忘掉过去的一切,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这种努力是徒劳的,因为总有一团类似薄雾的东西在心头挥之不去,这意义就是:“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关于小说中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死去,村上自己也有个说法:“在这里我真正想描写的不是恋爱姿态,莫如说是‘事故’姿态,是‘事故’之后剩下来不得不活下去的人们或事务的姿态。所谓成长恰恰是这么回事,就是人们同孤独抗争、受伤、失落、失去却又要活下去。”渡边接受了这种丧失,虽然死亡的阴影以及直子的封闭自我的影响始终挥之不去,但他没有选择自我毁灭,而是同哀伤不断抗争,接受事实,在现实中追寻着希望活下去。
成长是一个不断丧失的过程,在渡过青春岁月的同时,我们会与一些珍视的伙伴告别,也会遗失一部分自我,我们会哀伤,但哀伤是必需的,通过直面哀伤,可以处理丧失,告别悲惨的往事,接受当下的自己。
孤独
孤独精神使人能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直面自己的心底,它像是精神的地狱却又充满着魅力,我们同时逃避着孤独又享受着孤独,可能孤独与浪漫的嗜虐精神有千万的联系,孤独一词本身具有美学和文学意义。
伍佰的《挪威的森林》其中有一段歌词:“心中是否有我未曾到过的地方啊,那里空气充满宁静,雪白明月照在大地,藏着你不愿提起的回忆;你说真心总是可以从头,真爱总是可以长久,为何你的眼神还有孤独时的落寞;是否我只是你的一种寄托,填满你感情的缺口,心中那片森林何时能让我停留。”爱情包涵着精神世界的交融,只有当两人能毫无保留地敞开自己的心扉,能理解彼此心底深处的秘密并且分享自己病态的一面,才能够百分百地拥有彼此。渡边只能徘徊在直子的森林之外,而绿子进不去渡边的森林。
小说中的人物性格本质都是孤独的,直子不知如何与别人相处,潜意识中用表达上的障碍在自己和外界树起屏障,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让任何人打扰。绿子在学校中难以融入别人的圈子,时常觉得孤独,希望“尽情地享受爱,哪怕一次也好”。她在小说中代表着生命力和现实的美好。她“全身迸发出无限活力和蓬勃生机,简直就像迎着春光蹦跳到世界上来的一头小鹿”。她让小说灰暗的画面有了色彩浓郁、春光盎然的感觉,即使是沉闷的渡边在她的身边也变得可爱起来。她让渡边感受到了现实的珍贵,绿子在用她顽强的精神拯救着渡边,她是渡边现实化的感情慰藉。但绿子内心也十分的孤独,渴望爱的滋润。绿子对渡边的爱是十分纯粹而浓烈的,她想要百分百被爱着,想要鞠躬尽瘁的,哪怕这种爱会揉碎她,会让她遍体鳞伤,她也毫不在乎。绿子能让我想到《东京爱情故事》中的莉香,也是那样的渴望如烟火般绚丽的爱情,这份爱太沉重,太纯粹,让人心疼。
关于渡边
初读《挪》觉得渡边只是作为一个叙述者,淡淡地看着身边的人与事,仿佛主人公并不是他,渡边像是游离在那个世界之外,不是一个具有实感的个体,对小说中的其他人物的印象倒是很深。再读两遍就慢慢找出了这种体验的原因:小说中的其他人物正是投影出了渡边自己,而渡边本身是个孤独又迷茫徘徊,迷失着自我的人。“我”一直在自我和现实中找寻生命的价值和生存的意义,在与别人的交往中,“我”不断在探索自我的可能性。在“敢死队”身上,他看到了平庸自我;在直子身上,他看到了封闭自我;在永泽身上,他看到了与现实相妥协的合理自我;在初美身上,他看到了纯真自我;在绿子身上,他看到了真实自我。
渡边在自己狭小的世界里既无目标也无动力地活者,感到无限的空虚。他以“任何事都不过多思考”为原则,每天上课也不是为了学习,而是因为无事可做。他常常空虚难耐,就和在酒吧认识的女孩子睡觉,而睡后又后悔和自责,感到更加空虚。不仅如此,每周六晚上他都无所事事,装作看电视的样子,实际上是把自己与电视之间的“渺茫空间切割成两部分,又把切下的分成两部分,这样一遍遍切割,最后分成手掌心大小的空间”。这种病态的空虚多少让现代的青年人产生共鸣。很多外表看似坚强的现代人,在内心的深处都多少有些孤独、寂寞和空虚。
而小说的结尾,能看到渡边呼应了自己对于真实自我的渴求,他想打电话告诉绿子:“整个世界上除了她别无他求。想见她同她说话,两人一切从头开始。”渡边在上野车站打电话,飞快地环视电话亭四周,“我现在在哪里?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全然摸不着头脑。这里究竟是哪里?目力所及,无不是不知走去哪里的无数的男男女女。我在哪里也不是的场所的正中央,不断呼唤着绿子。”他此刻并不知道自己是谁,仿佛只要绿子出现,他就能找到那个真实的自己,找到自己与现实的平衡点,掌控住自己的世界。结尾处出现的茫茫人海,芸芸众生象征着现实世界人们的迷茫与自我的迷失,人们在现实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结语
人们长久以来试图从外界去寻求意义,从纷扰的世界中丰满自我,但忽略了自身的意义。人都会与外部世界有所隔膜,我们可以与它有一定的距离,不一定要像永泽一样完全臣服于世界的规则。或许应该看看绿子,敢爱敢恨,好好把握住自己,不逃避,面对现世的繁杂和混浊,尊重自我,即使孤独与无奈,也要有自我支撑的原生力量,去跟自己讨厌的东西说不,去追寻自己热爱的人与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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