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〇年。
人们把所有能填进肚子的东西,都吃光了。开始是榆树叶子,槐树叶子,后来是杨树叶子,杨树叶子吃了嘴麻脸肿。
冬天到来,寒风卷走一切,整个世界变得光秃秃了,什么也没有。于是人们去剥树皮,挖草根,泥土里藏着的看不见的一切。村里每天都有死人,用席子抬出去,埋了,然后把席子卷起来,带回去,下一个人好用。
宋成去埋他邻居的时候,他挖的坑下面,发现了冬眠中的蛤蟆,有三个,闭着眼,蜷缩在一个小洞里。
两个大的,一个小的,它们是一家人吧?宋成想。粘乎乎,凉丝丝。
他把三个蛤蟆带回家,放在锅里,添上水,点起火,生疏荒凉的烟囱,又冒起了炊烟。
天空飘起稀疏的雪花,就像半空中有个佝偻着腰的农民,在撒一些没有营养的麦糠,一大片一大片地降落。
他的老婆,一个枯黄头发的女人,正端着一碗白茅根水,喂躺在炕席上的孩子,孩子有三岁,胳膊腿细的如同干柴,肚子却撑了起来,圆鼓鼓的,薄薄的肚皮里能看到一根根的青色肠子。
香味出来了。
女人和孩子,同时从炕上跳下来。锅盖缝冒出诱人的雾腾腾的蒸汽。
男人用剥了皮的柳树枝,做了一双筷子,光溜溜的。他把熟了的蛤蟆盛在一个灰色的泥盆里,汤水乳白。一只歪着头的蛤蟆睁开了眼,伸着长腿,五个蜘蛛脚一样的长爪翘起,它在盆里荡着,好像是活了,盆底传来呱的一声。
男人推开女人和孩子,连锅里的剩汤都不让动。
夜深了,在木栅窗的第二个格子里,能看到月亮上枝叶茂密的桂树,下面蹲着一只肥胖的蟾蜍。
男人一阵阵的腹痛,呕吐,他抱着肚子跑了出去。
第二天,人们在村西的麦场里发现了他。他死了,手握着一把麦秸。
他从家出来,吐了一路,太阳升起,雪又化了,一堆一堆呕吐物清晰可见,有吃过的东西,有血水,黄苦胆汁,粘液,胃,肠子,一块肝叶,肺片,咬碎的心脏一样的肉团,还有一个没有嚼烂的蛤蟆,缺了一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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