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来生.

（一）

我是一只叫灵的猫,被好心的阿念收养在一个叫来生簿的小店.

阿念是个半神,凭着人间香火增长点修为.这个小店可以预测修改人的来生,筹码是你的故事能打动阿念,又愿意付一炷香火钱.开业三年半,阿念预测的来生不多,修改的更是寥寥无几.阿念做的买卖并不划算,来生的修改耗费的灵气远远不是几炷香火能弥补的.

我从不干涉阿念做任何事,只是看着她,我喜欢阿念给我的这个家,也很喜欢阿念.

如果有来生.

“呼 这家伙真没礼貌 不知道阿念还没给我梳毛嘛 这么早就来”

进来的是个有点羊毛卷的男孩,他的眼睛很有灵气,也有几分少年的狡黠,更多的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痛楚.他捧着青白色的坛罐,怯生生的站在门口.

“您好,我想…”

“来这儿的人自然就一个想法 去前面的正堂上烛香吧 三日后来看看 若香坛里藏着灵石 你心所想我自会实现.”

平日里阿念对顾客总爱答不理的,但对这个男孩她似乎有平日少有的耐心.那男孩乖乖的照做,还虔诚的鞠了一躬,那模样滑稽又郑重.

他离开后,阿念站在那烛香前,一挥袖,进入少年今生的故事.

远航的父亲把生命交付给了大海,美丽的母亲为拉扯他长大不惜做妓.在同伴的嘲讽中,年轻气盛的他以此为耻,疏远冷淡母亲.直至前几天,母亲因操劳过度而去世,他才知道母亲白天还做了两份工.他无法想象母亲承欢的强颜欢笑,满梦都是她粗糙的手.少年总在一夜间长大.

又一挥袖,他的今生散去.我和阿念久久静立不语.

“阿念 来生他还会遇到他的母亲么 他…”

“命运的轨迹已经运行,他母亲进入了新的生死轮回 ,改不了的来生也不必太期待.”

阿念的话很深刻,说的我云里雾里,但我相信她能把一切都处理好.恰逢今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适合补觉.

暮色四合,夕霞为晚风染上了一抹粉韵,活泼随性像个孩子,凌乱了堂前深蓝色的衣角.真是太嗜睡了,等我醒来,来生簿已经挂上了打烊的字样,而阿念正在堂前整理今天的梦境今生.

“都说猫儿警惕性极高,怎么你雷打也不醒 真是只懒猫.”

我白了一眼阿念,但还是乖乖的滚到她脚边,静静看着她在香火中,或挥袖叹息,或不屑一顾…我的好阿念,是个敢爱敢恨真性情的好姑娘.

在之后的两天里,又有形形色色的人出入来生簿.有考试落榜期望来生金榜题名的书生,有一生碌碌无为希冀来生飞黄腾达的啤酒肚,有今生被爱情所伤来生期待有一人可陪伴白头的女子…

这些人有的把大把的银子藏在香炉底下,有的人穷得付不出一柱香火钱.不论贫富,阿念却一概不动心.

我逆着刺眼的阳光爬上树,埋怨着这还不到晌午便毒辣的日头,有点担心隔壁大妈鱼干是否晒得及时.

“咯吱--咯吱--”是陈旧的木门相互摩擦发出声响,多次往复拖拖拉拉,那声音磨得人甚心烦.仿佛在暗示访客的心急与惶恐.

  “哎,这家伙怎么永远来的这么早,真没礼貌,不知道本猫生物钟有多晚是不是？哈哈哈来这么早也没用叭,阿念还没来呢.”

  只见他自顾自的走进来,怯生的眼睛四处张望.

“喂喂喂什么鬼,盯着我看干什么,笑什么笑！”

“哎呦喂,说你胖还喘上了,不不不许抱我！！！”

他轻轻揉了揉我的脑袋,喃喃自语“猫儿,你怎生得如此可爱.若能陪我聊两句,该多好”

“哼无知的人类,我当然会说话了,你以为你夸我两句,我就会心动啦”

“这猫儿怕生,一向不许外人抱的”阿念这个傻女人怎么突然出现,一惊一乍吓死我了.

“大大大师,我错了”那男孩立马把我放下,拘谨的看着阿念.

“世人总好为人师,却又担不起传道受业解惑的师者责任.呵,还是叫我阿念叭”阿念走到一只紫玉香坛前,将其倒空,香灰簌簌落下,却再无其他.

我心头一紧,再望去,那少年的失望早已溢于言表.他嘴角努力上扬挤出一个微笑,“那我便走了,还是多谢你了阿念小姐”

“且慢”

“新的生命轮回已展开,你期望的来生我无能为力.但你下一世的模样,你想看看么？”阿念拉住那少年的手,口中振振有词.她再一回挥袖,便进入了他来生的梦境.

那是一只尾羽带青的雏鸟,羽翼尚未丰满,却急着张开翅膀出去看看,仿佛有种执念在感召他.它飞过了夕阳下的乌衣巷口,飞过了百年沧桑的皇城古迹,飞过了闹市喧嚣……

远处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恭喜啊恭喜王先生.” “素日听闻贵千金貌美如花,今日及笄之礼一见,果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啊.”“听闻王小姐自幼古琴无师自通,真是了不起啊.”“王兄,小姐可有婚配可有心上人啊？”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恭维愚昧,偏偏还不自知.穿过贪婪的目光,一双清泉般澄澈的眸子在红衫裙的映衬下楚楚动人.她就站在那儿,时而捂嘴悠笑,时而拨弄秀发,蔡伸笔下嬛嬛一袅楚宫腰的婀娜也不过如此.那雀儿痴痴的看着,那姑娘脸上洋溢着幸福.

“下一世,你们生命不再有交集,你不会侍奉在她左右伴她终老.但她会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她爱的人也绝不会离开她.如此这般,你满意么？”

“可是母亲她…不会再记得我了是不是？”

“是的 来生你们彼此的记忆都会清空,当作从未认识过.”

“可是她过得很好啊,弥补了她今生的苦.而你,如果你对她的歉疚与爱力量足够强大如果你的执念够深,那么或许某天你飞过某个庭院时,熟悉感会让你停下迁徙的脚步.”

“阿念小姐,我懂了,多谢.”

瞧瞧那个死阿念像个什么样子,一脸慈母的光辉.我就是一只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胸无大志的猫,我不理解阿念口中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但我想阿念每天入不敷出的听故事,大概也是一种执念叭.

来生簿依然人来人往,这里每天上演着不一样的戏剧人生.在这里每个人都是鲜活的个体,他们感恩苦难感谢当下感受来生,借一壶陈年浊酒慰一慰半路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