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塞，你手臂的汗毛好长啊！”士寅抬着眉毛，睁大了眼睛看着我的胳膊，我看得见他嘴角努力憋住的笑。
“滚！烦人！”
自从他成为了我的同桌，我没有一天不觉得他讨厌又恶心。
好在他还算顾忌我，毕竟，在班级里，我也算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就是朋友多！多到什么程度呢，连这个讨厌的家伙，我也把他收作了我最好的损友。
是不是有些人就是嘴比较贱又控制不住呢？我闲暇的时候，也会思考这个问题，比如数学课上，他的胳膊肘又挤过了界限的时候。
我使劲地一拐，熟练地撞到他胳膊肘上的麻经，只听这个家伙滋溜了一声，僵硬地把胳膊放了下去。
没错，要治他，就是这么简单。
老师刚刚迈出了门，他便大声抱怨起来，我听了只想翻白眼，又开始了，这嘴贱的毛病怕是改不了的。
“喂！你是不是故意的！怎么我之前说了，不要撞我胳膊肘那个麻穴，你偏偏每次都撞！你想找事是不是？”说完，他使劲拨了一把我的马尾辫，马尾扫到了我的脸上，有些刺痛。
“嘿，你干嘛！还跟我动手了是不是，啊？”说着，我就下了狠劲去掐他。
“哎呦啊哟！”他吃了疼，一把抓了我的手腕，试图把我扯开。
“你给我松手！”
他一定是报复我，竟然使劲攥住我的手腕，向外撇了一下才松开。我收回手腕的时候，皮肤都红了。
我盯着我的手腕，它却越变越红，越变越红。
像一朵鲜红的花，盛放在我的手腕间，直到覆满全身。
红色消失了。
白色，无声。
我觉得眼皮有些重，可我还是睁开了眼。
看起来平凡无奇的住宅，我在客厅的木制沙发上坐着。大理石铺就的地面，有一道又细又黑的裂缝横穿了整个房间，一直延伸啊延伸，到了我的脚下，我试着挪开我的脚，想看看它去向何处。
可能我病得不轻，是刚出院吧，腿部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任凭那道裂缝钻进了的脚底。
我一动不动地靠坐在沙发上，连大口喘气的力气都没有。
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哐啷哐啷，搅动着金属，声音像极了湖面的水纹，一圈一圈地，不断撞击我的耳膜，直至我头晕目眩。
我皱皱眉头，眯着眼，进来的男人是谁，好眼熟。
“士寅？”我试探地喊了他一声。
他，怎么看起来，更油腻了。
他站在了我的面前，我和他四目相对，我以为这个嘴贱的家伙又要嘲笑我了。
他定定看了我两眼，果然开了口，可是……
“我回来了。”
他的嗓子有些沙哑，听得出来声音满是疲惫。只这一句话，他就扭头离开，去了另一个房间，离开了我的视线。
这是什么意思？懒得理我？看不起我？
滴，有人把空调打开了，我猜是他，算他有些良心。
可是，不对啊！为什么是他？我，在他家里？
我闭上眼，使劲地思考，这不是闲暇时间的随意思考了，我要很认真，才能找到答案。
我看见了校园，数学课，我看见自己拼命地抄写老师黑板上的板书。不用猜，我的脑子肯定不如我握笔的手看起来那么努力。我神游去了哪呢？
是士寅的侧颜，他垂着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托着腮，他又在假装听课了。这个不学无术的学渣可骗不了我。
我轻哼了一声，鼻子里恨不得哼出来热气，热气升腾。
我在迷雾中，拼命地转啊转啊。接下来，我应该去哪？我一无所知。
“那个，我喜欢你，给个机会吧。”
声音从耳侧传来，我扭头去看。不是士寅，幸好不是他，那声音明显轻浮了许多。
“不行的。”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怎么嘛，试一下，我就问你，我想追你，行不行。你说吧，多大的可能性。”
笑个屁啊！
“百分之九十九的不可能。”
“嘿嘿，那行，我还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咯。”
“呵呵。”我看见自己的表情尴尬、无助又厌弃。
可怜又善良的我，我知道我在想什么。若是百分之百的没机会，是不是代表极度恶心对方？不太友好，毕竟，我喜欢交朋友啊，朋友又多，这样便交了恶，不太好。
我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想再抬眼看这个男生，课间的走廊人来人往的，真是麻烦。
教学楼走廊的地面是大理石铺就的，有一道细细黑黑的裂缝，被我踩在了脚下。
“喂，你怎么回事？！”一个严厉的声音，不是士寅，我看不清是谁，“你怎么，怎么把她带回来了？你是不是疯了？”
他冲着士寅说个没完，我只觉得耳朵嗡嗡直想。
怎么傻站呢，这个家伙吵死了，你个怂包，快让他闭嘴啊！
“我的事，你别问了。我，会处理好的。”
终于说了点人话，还行吧，要不是我现在头晕目眩四肢无力，你还是得跟我学着点。
那个人一副怒极了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摔门离开了。
士寅站着不动，背对着我，可能是在看着刚刚关上的门。
又想什么呢，真是的。
咦，几天没洗头了，你后脑勺的头发，都出油了，真是，恶心的家伙。能不能讲究一下卫生啊？
这个家伙的后脑勺实在是令我作呕，它却偏偏越来越近，似乎要占据我的全部视线。
我嫌弃极了，翻了个白眼。他依然背对着我站在我面前，我的目光越过他，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到男男女女站在我们的面前，狰狞地盯着我。
教学楼的天台上，风吹过，有些凉意。
“喂，你是不是想挨揍的？我们是找她谈话的，你在这干嘛？”
说话的是，我认出来了，是那个百分之一的男生。他想干嘛来着，又要追我吗？
可他旁边站着一个女生，她散发出紫色的浓香，环绕着百分之一男生。女生死死地盯着我看，眼里流动的是某种毒液，夺眶而出，悬在空中，似万箭待发，瞄准了我。
“喂，你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天天拽什么拽？我家男人曾经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呸，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是以为全世界都爱你是吗？我告诉你，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紫色女孩的话，天台的风，让我感到危险逼近。我倒吸一口气，却满是士寅身上散发出的独特味道，那是灰蓝色的味道，像是浸了香的湿木。
这些人想做什么，我站在士寅的身后没有动弹。我可能是病得不轻，我四肢无力，控制不了我的腿脚。
若是木头湿了，是会腐烂，还是会抽枝？
我被那阵香气熏得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上。
雨后的泥土还有些湿润，我看见湿木上，开出了一朵好大好大的鲜花，它红且艳，它汲取着湿润的营养，越变越大，直到这朵花完全把我遮住。
看不见天，看不见地，我裹在这朵花中，浓艳的红。
旋即，一阵湿冷袭来，好冷。
我看见了脚底细细黑黑的裂缝，钻到了木制沙发的地下，又爬上了墙，穿过一台泛黄的老式壁挂空调。
士寅，你去哪了？空调，开太低了吧，要冻死我啊？
士寅没有回答。
我颤抖着，挣扎着，站了起来。
这是一间平凡无奇的客厅，它连着一间平凡无奇的书房。
我看见士寅的背影，他坐着桌前，看着泛白的电脑屏幕，似乎出了神，连我走到他的身后，都没有发现。
他在看什么呢？
我伸了伸脖子，想要看个究竟。
白色，无声。
我揉揉眼睛，屏幕抖了抖，出现了好多对话框。
百分之一的头像：“喂，现在出了事，好在最后被判定是意外，否则，你就等着瞧吧！”
紫色女孩的头像：“这些事，跟我无关，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警告你，我会离开这个城市，看完这段话，我们互删，谁也别联系谁！我不找你的事，你也别想拖我下水！”
看起来好像很严重的样子。能把那个讨厌的女生弄走，到底是什么事呢？
百分之一的头像：“把我们之前的所有对话还有邮件，全部删除！听明白了吗？全部！不，把你的电脑格式化，让它无法恢复！我现在就做，你别联系我了！真尼玛倒了血霉了！”
士寅把鼠标移到了右上角，连续点了两个叉。
他，士寅什么时候加了这两个家伙的好友了？
他很快清空了好友。
连我也删了吗？这个怂包，搞什么？
他登陆了邮箱，打开了几封邮件，似乎在看什么。然后又准备把鼠标移了上去，永久删除。
我抓紧看了看，他的动作也变得非常缓慢，像是时间被他拉长了，这样我就有了足够的时间去偷看他的邮件了。
“我现在已经不喜欢她了好不好，老子找到对象了。还有，你帮我跟她说一下，别老是出现在我对象面前，我对象看她不爽。”
哼，我还看你们不爽呢。
下面是士寅给他的回信。
“我知道。你就当帮我一把行不。要是成了，你对象也不会看她不爽了吧，毕竟她现在单着，你对象想到你以前那样跟她表白，女人嘛，心里别扭可以理解。”
怎么，这个怂包还让他帮忙？帮什么啊？
“你妹的，你还真是，她天天说你怂包，你现在倒是刚起来了。你说吧说吧，烦死了。”
“是啊，她天天说我怂包，我得刚一把啊。你和你对象本色演出一把，我来个英雄救美，你们就动手打我，我假装还手打你，但是我保证，是假打，让你对象挡住她的视线，这样她不会注意到真打假打的。事成之后，两包中华！”
对方只回了一个戴着墨镜的笑脸表情包。我还没来及反应，士寅就删了，打开了另一封邮件。
“这都是你干的！你干的！我告诉你，无论是谁来问我，我都会直说！跟我无关！是你，是你把她推下楼的！我推的是你，可，是你推到了她！是你推的！所有的事都是你安排的！”
啪嗒。永久删除了。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这邮件里说的是谁？为什么……
士寅缓缓地站起来，他垂了肩膀，低着眼睛，拖着步子走向客厅。
思绪朝我涌来，红色，白色，鲜花，晕眩，湿润。
我感觉到面颊湿冷，大吼了一声，走向客厅，朝他奔去。
他蹲在一个木制沙发的面前，身后是一道细细黒黑的裂纹，一直钻到他的身后，爬上了他的身体，穿过了他的头发，爬进了他的眼底。
“阿古，你若是能早点明白我该多好。为什么？你怎么那么傻？我抚摸过你的乌发，我拉过你的手腕，我和你臂弯贴着臂弯。你怎么就不懂我，还说什么是朋友？你连，连我一直苦苦暗恋你都看不出来吗？都怪你，怪你太傻，太迟钝！”
我越过他的背影，越过他的后脑勺，看见我坐在木制沙发上，双眼紧闭，嘴唇干裂。
我的皮肤是灰蓝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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