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风入林

作者: 行六 | 来源:发表于2018-07-11 22:25 被阅读77次

    周楠骑着电动车在路口等红灯,太阳很大,路人都是明晃晃的一片白光,太晚睡觉引起的头痛还在持续,隐隐有加重的趋势,他想着是不是去买盒布洛芬。

    绿灯。白光开始晃动,头痛越发厉害,周楠眯着眼睛,骑着车慢慢地往对面走。

    细细的、清冽的金属撞击的声音,犹如清泉流入山涧,草木渐深,好风入林。四周的白光散去一些,世界开始有了轮廓。

    那是脚踝上的一串细小的铃铛,穿裙子的女孩打着遮阳伞,只露出果冻般的嘴唇和几颗牙齿,轻巧地挪动脚步,躲过莽莽撞撞地骑电动车的小伙子,穿过人行道。

    世界变得清晰,周楠的头痛似乎好了一些,在他眼里,人群自动为他让出一条宽敞的大道。

    第二天,周楠在相同的时间到达路口。红灯,河流停止流动,波光粼粼;绿灯,泄洪一样,两条河流在中间交汇,没有激起一滴浪花。

    红灯,停。

    绿灯,行。

    红灯,停。

    绿灯,行。

    周楠想起小时候玩儿的游戏:红灯停,绿灯行,谁要动了是狗熊。小孩子较劲,脸上的表情都不动,绷住了嘴巴要做烈士。

    那几句童谣在他脑子里不停地循环播放,几近耳鸣。他甩甩脑袋,看一眼手表,赶去上班。

    第三天,大雨转暴雨。城市被淋个措手不及,在压城的黑云和一瞬间将天空劈成两半的闪电中瑟瑟发抖。雷声在四点二秒之后到来。

    “一千四百七十米。”他跟同事说。同事没听见,戴着耳机听刘宝瑞的单口相声。

    雨下整夜。

    窗台有只蝴蝶,微微抖着翅膀,等太阳完全升起,纵身一跃,忽高忽低地飞走了。

    女孩从对面走来,拽着裙子,踮脚,跳舞一样跃过一个一个浅浅的水坑。靛蓝色的天空下,积水倒映出女孩的脸。周楠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所以,你还是没要到电话?”同事满脸无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周楠说话。

    “没关系,我已经有方案了。”

    周楠的方案就是每天在路口等着。

    一个周末再两天之后,周楠第一次跟女孩搭上话,女孩倒是没有表现出反感,站在伞下,听完周楠机关枪似的说完之后,想了一下,说那这样吧,下次他再能遇到她,就给他微信号。周楠说好。

    接下来就变成猫捉老鼠的游戏。周楠在路口等了两个星期又一天,才再次看到她穿着绿色的长裙由对面款款而来。

    “不是故意躲着你的。”女孩笑着说,“最近工作有新的安排,需要提早到公司。”

    周楠想像着女孩儿走过路口消失在人群中,而后他来到路口,在她曾停留过的空气里等待,忽然觉得其实每天都有跟她见面,心情一下子好起来。

     “叫我朵朵吧。”女孩的微信上也是这个名字,头像是一朵素白的玉簪。

    周楠刷朵朵的朋友圈,只有不多的几张照片,一棵树,一朵花,一场雨,还有一只胖乎乎的狸花猫缩着脖子蹲在门口,满脸不高兴的样子,这是唯一配了文字的照片:哈哈。

    周楠看着那只猫,也笑起来,把它换成自己的头像。

    过了一会儿,微信好友朵朵发来了信息。

    “你盗我图。”

    “我可以请你吃饭,当作版权费。”

    “版权费很贵。”

    “尊重版权是社会文明进步的重要标志。”

    “好,你等着。”

    周楠楞了一下,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是生气了?还是准备狠狠宰他一顿?

    正想着时,朵朵发过来一个地址,说,就这儿。周楠在地图上搜了一下。

    肯德基?

    周末,肯德基餐厅。

    “这样不太好吧。”肯德基里面有点吵,他不得不稍微大点声。

    她白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好,我就想吃肯德基。平时不能吃。”

    “为什么?”

    “我兼职教舞蹈啊,吃肯德基容易胖嘛,可是我又喜欢吃,所以一个月只能吃一次。”她往嘴里塞了两根薯条,“吃完就得进健身房。”

    “你学舞蹈的吗?”

    “民族舞。成绩一般,又受了点伤,没办法做职业的咯。”她把眼睛挪开,看着他身后的某处。

    他们又聊了些其他的话题,在关于单身人士是否适合养宠物的问题上出现了分歧,周楠认为宠物得不到足够的情感关怀,朵朵则以自己养的猫(名字叫花花)有多么闲散和满足反驳。最后两人在“花花特别可爱”的观点上达成一致,从而结束了纷争。

    “花花。花花朵朵?阳光姐妹淘吗你们俩?”

    “花花是个男孩子。”她咬着可乐吸管,左顾右盼,“干嘛去呢?好无聊哦。”

    “看电影呗。男女约会的标准流程。”他说。

    “你是想逃避逛街这个选项吧。”她看他一眼,“不过没关系,我也不喜欢逛街,累。”

    “那么,就看电影吧。”他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碰到了从他身边经过的打扫卫生的阿姨,说了声对不起,扭过头对她说:“等会儿感动到哭的话,可以靠在我肩膀上。”朵朵表示不屑。

    是一部喜剧片。他们在外面把即将上映的电影挨个儿搜索一遍,出于对导演及演员的信任,选了它。放映厅里笑声不断,朵朵因此被爆米花卡住嗓子,咳嗽了好一会儿。

    “一般。”朵朵先下了定论,“以他的水平,应该更好的。”

    “我不喜欢那个女演员,虽然她挺漂亮。”周楠不理会朵朵发出的嘲笑的声音,说:“太用力了,你不觉得吗?节奏和语气不对,不像正常人说话。”

    “她好像一直演话剧。”

    “哦,话剧演员都这样表演?”

    “不知道。”

    出了电影院,两个人都有点茫然。对于不喜欢逛街的人来说,两个小时的时间也够漫长了。他们在电影院大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朵朵问:“你会开车吗?”

    “会。”

    “那咱们租辆车,去郊区看星星。”朵朵眼睛里放着光。

    “啊?我没带驾照。”周楠暗自懊恼。

    “要你何用!”

    朵朵接了个电话,嘻嘻哈哈地说了一阵,挂了电话问周楠:“晚上我们去唱歌,你去不去?”

    他不想去,摇摇头。朵朵认真地看着他,然后拍了拍他的脑袋,笑眯眯地说:“还挺老实的嘛。”

    他是想回家看NBA的重播,为此他一直忍着不看任何体育版的消息,朋友圈和微博也不看,还把那个贱兮兮的室友暂时拉入了黑名单。

    “下周去郊区看星星?”他问。

    “好呀。”

    第二个周末她没时间。朵朵在微信里抱怨上司是个严重缺失家庭生活的工作狂,“神经质,还秃顶。就是网上说的那种油腻中年,简直了。”她发过来一张哈士奇的图片,歪着脑袋,翻着白眼,舌头耷拉在一旁。

    第三个周末来临时,他在外地出差。

    “在成都呢。”他说。

    “你去成都干什么?”

    “出差啊姐姐。”

    “成都有什么好玩儿的?”

    “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来。不过大街上美女很多,食物很辣。贼辣。”

    “给我带点好吃的。”

    挂了电话,周楠躺在床上。真是神奇,自从加了微信,周楠再也没有在早晨上班的路上遇见朵朵,虽然他们每个晚上都会聊天。她还是说因为工作安排,那个油腻中年上司要求她提前半小时到公司。

    “工作又累,工资又不高,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接着一串大哭的表情,“你当初为什么来北京啊?”

    “我在北京念的大学,同学和朋友大部分都在这儿,就留下了。别的地儿我也不熟。”

    “你觉得北京好吗?”

    好像采访似的,马路边上揪着你问,你幸福吗?我姓李。

    “挺好。除了房子贵点儿,路堵点儿,空气质量差点儿。”赶紧结束吧。再聊下去就成焦点访谈了。还有人看焦点访谈吗?

    “你以后会留在北京吗?”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本期焦点访谈的内容是……

    “不知道,大概会吧。”

    “嗯。我卸妆睡觉了,你也早点儿睡,记得给我带好吃的。”

    “好。晚安。”

    堵车。周楠说你再早出来一会儿就好啦,朵朵说女孩子出门要化妆呀要挑衣服呀很麻烦的你不知道吗?周楠说我不知道那么麻烦既然那么麻烦你应该早点起床的。朵朵说一看你就没谈过恋爱你年纪这么大了还没谈过恋爱太可怜啦。周楠说谁说的我以前的女朋友可不像你这么麻烦。朵朵说那你去找她吧。

    周楠心里动了一下,没再说什么,扭头看了一眼朵朵。朵朵也正歪着脑袋看着他,说:“终于被我套出来了吧,说说吧。”

    周楠倒从来没想隐瞒,只是有点为难:“哪个?”

    “呦呵,还不少呢。”朵朵简直开心死了,“就讲讲最刻骨铭心的那个。”

    周楠把冷气关小一点,紧紧跟着前面的车以防旁边车道的车加塞,一边说:“那是1997年,香港就要回归……”

    “滚。”

    “你别动我啊,撞了车可就麻烦了。”周楠缩了缩脑袋,脑海中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他从那次可笑的相遇讲起,到渐渐熟悉,然后相恋,像所有的情侣那样整天黏在一起,后来有了争吵。当争吵成为常态后,他们很有默契的不再联络对方。

    “这怎么就刻骨铭心了?”朵朵问。

    “不是刻骨铭心,是因为……”周楠想着措辞,“其实我是怀念大学生活吧。可能。”

    “那你们算是分手了吗?你们都没有跟对方说分手这俩字儿吧。”

    “分了啊,虽然没说。大家都懂。”周楠想了想又说,“她前段时间已经结婚了,我看到她晒婚纱照了。”

    “嗯。”

    “胖了点儿,但还是挺好看。”

    “嗯。”

    “怎么了?”

    朵朵伸个懒腰,把座椅靠背往后调了调,打了个呵欠:“怎么还没到啊!”

    周楠搭起帐篷,天还没黑,帐篷里闷热,他们跑到不远处的树底下乘凉。不远处三三两两的也竖着几顶帐篷,有的帐篷前面还有看起来很专业的三脚架,戴着渔夫帽的青年摆弄着手里的照相机。

    朵朵挽着他的胳膊靠在他身上。

    耳朵里满是蝉鸣。周楠仔细听了很长时间,发现蝉的叫声竟然是有韵律的,像合唱一样,东西南北,各个方向的知了分别组成四个声部,此起彼伏,抑扬顿挫。周楠快睡着了。

    “其实,他不是个神经质的中年油腻男,也没有秃顶。”

    周楠低头看着朵朵,她揪着脚边的一株狗尾草。她咬了咬嘴唇,接着说:“他很帅,又体贴又温柔。”她顿了一下,“还很顾家。”

    周楠明白了,想站起来。朵朵没动,他也只好坐着。

    “我刚毕业就进到那家公司,我是学舞蹈的,对那些工作一点儿都不熟悉,经常做错,又因为受伤的事儿,心情特别不好,都快崩溃了,好几次在办公室就开始哭,谁都劝不住的那种。但他从来没批评过我,还特别耐心的手把手地教我。我一遍遍的出错,一遍遍的改,改到深夜,他就在旁边陪着我加班,然后开车把我送回去。

    “后来我向他表白,他说除了加班,不能晚回家,他要给女儿讲睡前故事。我说可以。后来我就每天早到公司半个小时等他。我没有告诉他,等着他自己发现。他发现了,也每天早到半小时。那段时间里公司不会有其他人来,我早就观察好了。那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半小时,一天24小时,我们只有半个小时。

    “我知道他不会离婚,我也从来没要求过他什么,我不觉得这样好,也不认为很坏。我遇到了一个喜欢的人,他也喜欢我,只是他恰好结婚了,而已。”

    她不再说话,也不动。风从远方的树林里钻出来,掠过他们,呼啸而去。

    周楠又坐了一会儿,拍拍她的脑袋,站起来问:“饿了吗?”

    “我去打猎。”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 伯爵男主:谁又能真正知道,在每一段唯美的邂逅背后是怎样的故事。

      本文标题:好风入林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qnvkp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