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江湖上还没有天龙府这么一个门派,因为那时的天龙府叫做天龙帮。帮与府最主要的区别在于两者的赚钱渠道不同。
比如丐帮,一听名字就可以知道赚的是辛苦钱。比如斧头帮,一听名字就可以知道赚的是搏命钱。但比如少林与武当之类的名门正派,你光听名字绝不可能猜测出门派的生计来源,当然实际上也没人知道,总之十分有钱。天龙府也是一样。
四十年前,天龙帮掌控着长安城里大大小小几十个地下赌场与钱庄,改名天龙府后,便与这些黑色产业断绝了关系。又过了四十年,江湖诸人惊觉天龙府已隐隐成为天下武林间的第一大门派。
江湖上传言,天龙帮帮主是在一次不小心从悬崖坠落之后误入某山洞,习得了绝世武功,这才让天龙帮一发不可收拾。但有人反对说,历史上可以让这种草根帮派一跃成为武林巨擎的武功便只有葵花宝典了,总不能整个天龙府的弟子都愿变成姑娘。这种说法现在已没有人相信,因为相信的人都已经让愤怒不已的天龙府弟子杀了,这也从侧面证明天龙府弟子都还很“阳刚”。
另一种说法是从中一阁某位测字大师口中传出来的,说是天龙帮由“帮”变“府”暗合周易五行之学说,门派气运由此兴盛。这种说法一度让整个武林兴起改名的热潮,比如大兴帮改成了大兴府,天鹰帮改成了天鹰门,诸如此类,不胜枚举。人人都想成为天龙府第二,但终究是再也没有人实现。
断平安当然没有像江南的青年才俊们为了天龙府的到来感到担忧,因为他自信自己断剑山庄无敌手的传说可以延续。但众所周知的是,断剑山庄的断剑术向来是十分费剑,也就意味着十分费钱,所以断平安开始在临安城里的各个铸剑场所和铁匠铺里流连,试图多找寻几把物美价廉的佩剑。
断平安找他的剑,我去我的西子楼。
除却天下间那些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平凡之人大多不过是柴米油盐的平淡日子罢了,一生之中也无非是在那几个屈指可数的点线之间圆转,譬如农夫们的日夜作息,譬如和尚们的晨钟暮鼓,譬如我在西泠剑社和西子楼之间的往返。我渐渐明白了柳师傅当年的心境。所谓风月红尘,只是修行而已。
……
……
我来到柳如是的门前,想寻她讲昨日未讲完的西子湖畔情人桥的传说。
巧儿怯生生地拦在门前说,柳姑娘在还午睡。
巧儿是柳如是的婢女,约莫十一二岁,我早已见了她许多次,她却总是一副慌张模样。
我说,无妨。说着转身打算去看看小小姨。
我停了停,又转过身来问她,你现在有什么事吗?
她认真想了想,然后说,好像没有。
我笑着说,那你陪我聊聊天好不好?
巧儿瞪大了眼睛,好像又被吓到了。
我说,我是吃人的妖怪吗?
巧儿摇了摇头说,柳姑娘说这世上没有妖怪的。
我和巧儿来到前院的石桌旁坐下,巧儿给我倒了一杯茶。
我问她,你不喝吗?
她说,不喝,苦。
她有些局促地坐在我对面,眼睛看着下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说,你是哪里人啊?
她说,洛城。
我说,那怎么会来了临安城呢?
她说,前些年,洛城被唐军攻破,我爹死了,我娘被唐军掳走,我便被卖到这里来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突然有些愧疚,西子楼姑娘的故事总是殊途同归,我实在不该问的。
巧儿安慰我说,柳姑娘待我很好,我在这里也很开心,所以没关系的。
我为了让她开心,便开始给她讲我在不归村的趣事,比如小时候趁着村口算命的李老头睡着偷偷拔了他的胡子,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李老头的生意分外艰难,因为没有了胡子看起来就不怎么仙风道骨,路人也就不怎么买账。
巧儿很开心,我于是也很开心。
巧儿说,不知道不归村的雪景美不美,我见过西子湖畔的断桥残雪,很好看的,但柳姑娘说北地的雪景可比临安城好看许多。
我说,当然是比临安城里好看许多,但你家小姐其实是在吹牛,她又没去过北地。
巧儿说,我不信,你也是在吹牛,你又没见过西子湖畔的断桥残雪。
我说,日后带你们去不归村看看,你就信了。
……
……
我从西子楼归来的时候,天色还是半明,临近西泠剑社,见到几名黑衣人鬼祟急行,其中一人身背麻袋。
夜行衣这种东西当然是夜晚穿来最好,但此刻天色半明就显得很没有道理。
我于是说道,等一等。心想着好心提点一番。
那几个黑衣人登时停下身,猛地向后一跃,拔出剑来,为首一人说道,想不到我等劫掠林和靖女儿之事竟已败露,如今只好杀人灭口了。
我说,不必不必,和我其实没什么关系。
黑衣人说,好小子,看来是想先躲混过去,好去通知西泠剑社。
说完,四人挥剑向我攻来,那身背麻袋之人却也不走,立足在原地看戏。
剑势攻来,我不得不防。
四人剑术并不如何高明,几式横劈竖砍之后,我以惊世指拨开袭向面门的一道剑光,剑光不偏不倚从另一名黑衣人的胸前划过,黑衣破裂露出内中黄衣。黑衣人齐发暗器向我掷来,我侧身闪开。
众黑衣人对视一眼,为首一人高声喝道,敌人太强,我们走。说着竟是连身后的麻袋也不要了,齐齐奔向远方。
我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也懒得去追,便走向那麻袋,解开束口,往下褪去,发现袋中装的竟是一名妙龄女子,眉眼如黛,惊恐万分。
我惊呼道,葬花女?
还未及我缓过神来,突然间觉得天昏地暗,低头看去,双手发黑,竟是袋口有毒。再然后,我便不省人事了。
……
……
我记起小时候有一天夜里,我爹带我去看星星。
我爹说,你看,那千百颗星星里,就有和我们一样的世界,和我们一样的人。
我说,你怎么知道。
我爹说,要相信真理
我说,什么是真理?
我爹说,存在即是真理。
我们躺在草坪上,千百颗星星彷佛在旋转,又仿佛汇聚成漩涡一样的星河。
我说,星星好像在旋转啊。
我爹说,不是好像。
画面停留在那旋转的星河上,耳边似乎传来熟悉的声音,但我睁不开眼。
有人说,大夫,此毒可好解?
另一人说,此毒乃是唐门的百花散,毒性并不如何猛烈,解是可解,只是其中的一味药稍有些麻烦。
有人问,何药?
那人说,须得女子汗液与芙蓉、丁香等七味花混制而成,简单来说,即是女子的洗澡水。
另一人说,好说,好说。
一女子弱声问道,洗脚水成不成?
那人说,自然也是可以。
一人听罢哈哈大笑,我识得那笑声是断平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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