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本文主要结合史料分析东晋人谢公安石气度胸襟,从其史料详尽的生平记载、大开大合的人生际遇出发,浅谈其风流秀出的人格魅力,幽深玄妙的思想境界,对谢氏一族门风的基本奠定,乃至对魏晋时期士人门风的倡导和引领。
关键词
谢安 桓温 苻坚 魏晋时期 风度 门风 士族
今人深受源自西方“民主、科学”“崇尚个人自由”之思想,其传统家族、氏族观念或许日渐淡薄。但夏朝以降,人们即视家族为一体,形成严密群落,分享共同利益。至魏晋时代,由于历史原因,更是一家有一家之门风,同时也孕育出各大诗礼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家中族人“雅道相传”,家族子弟皆芝兰玉树,龙章凤彩,风流秀出,乃至于诗书礼乐,族人才学上品者有之;于王朝政治,族人长袖善舞者有之;于玄谈清虚,族人狷介放达者有之。且政权更替,宠辱变幻,大族却有能力于风雨飘摇之中延续生命,实为中国历史中一朵奇葩。
唐人刘禹锡有诗句“旧时王谢堂前燕”[1],小儿亦能成诵。其中王谢二族,“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都是这样堪称伟大的家族。今人好讲“富不过三代”等俗话作为调侃,究其原因是对门庭之内教育质量的担忧。谢氏王氏绵延数百年,传承十数代,血缘纽带可以说是其一脉相承的“家族肉身”,而其门风家风则是其屹立乱世的“家族灵魂”。其中谢氏三代弟子谢安石可谓谢氏一族中流砥柱,奠定其“雅道相传”的家风,挽谢家颓势于将倾,振谢氏雄威于乱世,同时也在某种程度上为魏晋各士族引领了“任自然而有节” [2] 的士风,甚至可以说影响了一代人的人生境界、生活情趣和终极追求。下文将尝试结合史料进行细致分析。
一、楚舞醉碧云,吴歌断清猿[3]—— 谢公东山雅志及子侄教育
1.1 东山高卧的雅士之风
谢氏家族传至第三代,有兄弟数人。镇西将军谢尚通晓音律,玄儒并重;安西司马谢奕嗜酒无状,狂狷放达;豫州刺史谢万桀骜不驯,清高不羁。可见谢氏三代兄弟普遍都继承了祖辈父辈的尚玄之风,而对儒学亦并非完全舍弃,从三人皆入仕这点可看出其建功立业,巩固门楣的儒士追求。而谢安也受兄弟们雅士之风的影响,早期高卧东山,陶然自乐。
谢安曾有一段话“从兄方镇,胞弟出仕,家族有靠”而自己又“服食养性,不乐繁华名胜”,故不愿凑官场乐趣。可见早期的谢安一直致力于才艺文学的精进,致力于内在的修为。东山高卧时期谢安热衷的玄学清谈、品读诗书、解文义理,无不根植与道家思想。在谢安认为的“家族有靠”的前提下,谢公乐得脱离政治环境以及社会传统的桎梏甚至“牢笼”,返归自然世界,学会与万物生灵和谐共处,拒绝功利性的目标和严密的人为准则,以期获得一种生存的最为纯粹和原始的状态。
谢公在这段长达四十年的悠游岁月中,也传出了终日携歌伎浪迹山水、吟咏啸歌的逸事。如果以后世的眼光来看,不免流于“狎妓玩乐”的名声,而时人多赞之羡之。这是一个颇为有趣的现象。文人雅士这一纵情、自适、崇尚风华的传统,也不可说不是一种从儒道经世致用的条框的跳脱。
1.2 躬身垂范 —— 教辅子侄的精到之法
谢公对谢氏家风的奠定有很大贡献来源于他对家中子弟的殷殷教诲:谢玄、谢朗、谢道韫都是他的得意门生。《世说新语》有记,谢安给子侄讲论文义之时见院内树木森森,发问:族中子弟不必都要出来参与政事,为何要要求大家都有才能呢?谢玄给出了妙答,说好比“芝兰玉树,欲使之生于庭阶”。[4] 而谢安的确,成功做到了在族内亲自培养了,甚至是影响了一代又一代“芝兰玉树”的生长。
以一则令我印象最深刻的小事为例。
谢虎子尝上屋熏鼠。胡儿既无由知父为此事, 闻人道痴人有作此者, 戏笑之。时道此非复一过。太傅既了己之不知, 因其言次, 语胡儿曰:世人以此谤中郎, 亦言我共作此。胡儿懊热, 一月日闭斋不出。太傅虚托引己之过, 以相开悟, 可谓德教。[5]
谢公对晚辈的提携、培育可谓是态度倾心尽力,方法巧妙精到。不以长辈身份疏离小辈,循循善诱,润物无声。且注意子侄各人性格殊异,对于中正平和的谢朗,怕其难堪引己之过, 以相开悟;对于高傲出众的谢道韫,温和开解,肯定赞许。正是有谢公这样的呕心沥血,才有了谢氏后代如此杰出和繁多的人才。
通过谢公对族中子弟的精心教育,其对家族内在修为研习的督促,对家族兴盛的责任感可窥见一斑。由此也不难理解其兄谢尚去世,谢万被罢,豫州权力旁落,“家族失怙”之时,谢公大恸,甘对世人嘲弄讥讽也要“违志”出山,力挽家族狂澜的决心。
二、暂因苍生起,谈笑安黎元[3]—— 韬光养晦与治世再现
关于谢公携伎雅事,桓温曾有妙语“已然与人同乐,日后定与人同忧”,成功预示了谢公日后出山。而桓温其人是谢公政治舞台上最重要的敌手,也是博弈中的棋友。
2.1 江海不逆小流 —— 家风顺应乱世流变
谢公出山,因其深感谢氏势力危如累卵,也因桓氏震主,晋室牵制。复杂的朝局给予谢公不小的挑战,也从而从另一个角度阐发了谢公沉稳隐忍、韬光养晦的性格。
桓温对谢安或有赏识与认可,然而因为各自家族门户的利益,不得不分道扬镳,甚至欲为夺权而杀之。而谢安面对征西大将军的讥讽“面有愧色“[4]”“不以为意,笑而不语” [6] 。与之后谢安在桓温去世后励精图治,大展宏图联系起来,可看出其格局之高邈。可以郭象《庄子·逍遥游注》解之:
苟有待焉, 则虽列子之轻妙, 犹不能以无风而行, 故必得其所待, 然后逍遥耳, 而况大鹏乎! 夫唯与物冥而循大变者, 为能无待而常通。[7]
晋人好玄学好清谈,与其混乱的政治以不无联系。五胡乱华,十六国虎视眈眈,北夷南蛮四面夹击,局势动荡。在政治领域,朝堂之上,由于利益牵扯,最容易有污“清名”。故士人选择普遍通过逃避和抗拒,即倡导隐逸来保全自我,与“得其所待,尔后逍遥轻妙”之列子并无二致。而郭象给出了一个“至圣”的解决之道 —— 圣者与物冥而循大变, 方能无待而常通。可见“无所待”,是“内圣”的一大标志。谢公则堪当楷模,面对枭雄桓温不卑不亢,也不因官职不显而焦躁忧虑,所谓“临大事而有静气”,[8] 当为“无所待”一大表现。注重于内心思想境界的超绝,对无为治道的施行和对虚无的追求,或许也是谢公官拜宰辅后其治下小有中兴之由。郭象等人热衷以儒学解释老庄,而谢公之大才在于得以逍遥致仕,可以说是对前人郭象学说的一种实际阐发与实践。
而谢氏家风也与之相类,唯有顺应万物之变,方能达到“常通”的境界。谢氏家风从初代、二代的重儒到狂狷,到谢公东山时期的雅士之风,到面对乱世的隐忍稳重,这样的家风方能永存。
2.2出处同归 —— 朝隐老者坚守悲歌
谢氏一族在淝水战苻坚一时权力鼎盛,但很快衰落。源自桓温之鉴见疑于晋宗室。谢安至死公忠体国,诚心不渝。这在我们看来是一曲良将不遇英主的悲歌。可对于谢公来说是如此吗?
谢安侄女谢道韫对其曾有这样的评价“亡叔太傅先正以无用为心, 不以显隐为优劣, 始末正当动静之异耳。” [9]
私认为“以无用为心”是谢公玄学人格的一个高度概括。谢公终身以求达到“无我”的境界,才会行“无为”之事,应“无用”之变。当其受邀出山,力排众议之时,开始或有仅为门户谋立足之地之意,之后鞠躬尽瘁,死于自然社会规律,受后人爱戴至极。后人对谢公的特殊迷恋之处或许不仅在于谢公把“泛舟于江湖”与“展才与魏阙”两种人生活出了极致的状态,更在于对其“以无用为心”的本征追求的向往。
魏晋早期时人多褒出贬处,实则为对动荡政局的逃避与抗议。然而书中也有记载,如有晋人孙绰认为“识远者则出处同归”[10]。出世与处世,即显或隐实际并无优劣,两者共同归于以无用为心的准则。这与南宋后期时人所钟爱的“朝隐”、“市隐”比较相类(甚至可以说后人像是对这种说法进行了阐发)。从中可以看出我们大家对内心放达与坚守的一种执拗偏好,并不能简单地概括为内敛、含蓄云云,而是一种游离于小我之外的与自然,与人间,与规则的唱和,是本征,是纯粹,是致虚极。它深植于我们的文化根底之中,是我们千百年来的烟霞痼疾。
参考文献
[1]《乌衣巷》唐 刘禹锡
[2] 玄学与魏晋士人心态[M], 罗宗强, 天津教育出版社,2006.
[3]《书情题蔡舍人雄》唐 李白
[4]《晋书·谢安传》唐 房玄龄等
[5]《世说新语·纰漏》 南朝宋 刘义庆
[6]《世说新语·排调》 南朝宋 刘义庆
[7]《庄子·逍遥游注》 晋 郭象
[8] 对联“每临大事有静气 不信今时无古贤” 清 翁同龢
[9]《世说新语·排调》 南朝宋 刘义庆 刘孝标注引《妇人集》(散佚)
[10]《晋书·谢万传》唐房玄龄等
[11] 谢安与东晋“任自然而有节”士风的关系,许思薇,湖南科技学院学报,Vol.34 No.3
[12]六朝士人的典范 — 浅析《世说》中谢安形象,钟其鹏,钦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13]逍遥与政治 — 谢安玄学人格探微, 黄圣平,历史学研究, NO.6 Jun.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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