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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只道是寻常

当时只道是寻常

作者: 墨丹寒 | 来源:发表于2017-11-25 21:28 被阅读0次

    卢雨婵嫁给纳兰容若那年,尚不满十九岁。

    出嫁前的那夜,娘将她唤到房中,尚且年轻的眉梢眼角写着的不知是欣喜还是忧愁。她的手有些凉,触着雨婵的手,微微颤抖着。

    雨婵已不记得那沉默持续了多久,但她记得沉默后娘对她说的话,那样清晰。

    “蝉儿,你爹去得早,这些年生活虽不艰苦,但终究,也不圆满。这门亲事……娘也不知于你而言是对是错。娘只是想,你这个身份,既已不能寻个平常人家,又没有心仪的世家公子,这个选择,许是最好的了。明相的公子……你要照顾好自己。”

    雨婵静静听着,心里湿湿的,不知在想什么。

    明相的公子……

    纳兰容若。

    唇畔一抹笑,悄无声息。挟着一丝忧伤。

    喜帕挑落,雨婵见到他的脸。

    他的五官真是好看,剑眉星目,鼻梁英挺,俊朗中自有英气,比之从前更舒展了几分。

    他是笑着的,笑意似一朵刚出岫的轻云,难掩怅惘寥落。他见到她,眸中闪过一丝惊异,“我们……从前见过?”

    他对她,有一种特别的熟悉感。

    雨婵只是朝他笑,柔美的面庞在红烛的辉映下愈发明艳的人。

    “也许……是梦里见过的。”

    他们自然是见过的。

    康熙六年,雨婵十二岁,在府中的后花园第一次见到容若。

    那天,是她父亲出殡的日子。

    所有人都在忙碌着,爹的几房妾室哭得死去活来,不知是哭泣爹,还是哭她们自己。娘强忍着痛主持大局,美丽的面庞一夕间竟似老了几岁。只有她一个人在后花园,坐在树下沉默不语。

    她害怕听见她们的哭声,她害怕看到那口金丝楠木的棺。她不能相信前一日还慈爱地唤她名字的爹,今日就无声无息地躺在了那里,再不会醒。

    她坐在那儿,抱紧自己的双臂,在泪水一滴滴落下来,凄惶又无助。

    他便是在这时出现在她面前的。

    衣饰简洁而华贵,笑容温暖若春风,他从怀中取一方巾帕递与她,柔声道:“别伤心了。”

    她没有接,只是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怎能不伤心呢?我再也,见不到我爹了。”

    “其实他一直都在你身边啊,”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叫人没来由地心安,“他只是化作了春风,作作了夏雨,化作了秋叶,化作了冬雪。年年岁岁,他都会陪伴着你的。”

    “所以我不能伤心,否则,爹看到会伤心的吗?”她用手揩一揩泪。

    “是。”他蹲下身子,用那方巾帕为她拭了拭泪,又将那帕子塞到她手中,“这本是我要赠给表妹的,不如,与赠与你吧。”

    “你表妹?”雨婵怔怔地看着他。

    “是啊,我的表妹。”他笑了,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他从袖中取出一小片布帛,上面工笔绘着的女子清丽若谪仙,他将那画像递到她眼前,笑着问道:“是不是很美?”

    雨婵怔住,她没有多看那谪仙般的面庞,她只是看到,那俊朗眉眼间日光映射下的温柔,是那样动人,生生印在在她心底。

    “很美。”

    后来她知道明相来时带了那位相国公子。

    纳兰容若。

    他与她婚后的一大趣事便是赌书。

    择一本诗集,背出哪句诗在哪一页哪一列,输者便喝一杯茶。

    那时候空气中氤氲着的,都是清甜的茗香。

    那日他读着一本词集,读得久了,不自觉便睡去。雨婵轻轻抽走他手中的书,为他披上一件长衫,看着他的睡颜,她轻轻笑了起来。

    雨婵将那书置于案上,眸光流转间,瞥见案上的诗稿。那诗稿有些凌乱,她便走过去整理。

    本无意去看的,可那字偏偏便映入了眼帘。

    十八年来坠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谁边?

    紫玉钗斜灯影背,红绵粉冷枕函边。相看好处却无言。

    她心里一紧,那词中的少年情愫,青涩揣测,她明白不是为她。

    许是错觉罢?她骗着自己,看向下一篇诗文。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

    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

    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

    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泪水几乎是瞬间从她皓玉般的面庞上滑落,表妹……他心心念念的表妹……

    她本以为他可以爱她的。

    “蝉儿?”

    他不知何时已醒了,在她身后默默注视着她,眼底一抹浓重的心疼。

    她没有回头。

    “蝉儿,我……”

    “夫君的词愈发好了。”

    她回过身,眼眶红红的,可是笑容明媚。

    他怔了怔,微微笑了笑。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他与她有了孩子,名海亮。

    可她的身子愈发不好了。

    难产后她染了风寒,一病便是一年。

    康熙十六年的五月三十,寒更雨歇,落花天气。

    他握住她瘦骨如柴的手,泪簌簌而落。

    她想抬手为他拭泪,却没有半分力气。

    “别太难过了……这风寒会传染……夫君……你还是别陪着我了……”

    “我……我们从前……是见过的,那年……十二岁……”

    “我走后……莫要念着我了……娶一个好妻子……好好……好好待她……待海亮……”

    “我记得……你同我说……我……我没有离开你……我只是化作了春风……夏雨……秋叶……岁岁年年,都陪在你身边……”

    “这,是你送给表妹的……还给你……”

    雨蝉想从梳妆匣里取出什么,却再没了力气。

    他流着泪打开梳妆匣。

    那是一方簇新的巾帕。

    她以为他不够爱她。

    他以为他不够爱她。

    可他若不爱她,怎会那样心疼她;他若不爱她,怎会衣不解带地照顾她;他若不爱她,怎会有篇篇悼亡传诵于世;他若不爱她,他怎么可能不爱她!

    可惜,他醒悟太晚,她再没机会知道他爱她。

    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三十,容若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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