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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勇小说评介|《上摩天楼去》:中西文化冲突对亲情疏离的考量

白先勇小说评介|《上摩天楼去》:中西文化冲突对亲情疏离的考量

作者: 王栩的文字 | 来源:发表于2021-07-08 22:01 被阅读0次

    文/王栩

    (作品:《上摩天楼去》,白先勇 著,收录于《寂寞的十七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1月)

    玫宝的记忆里,“以前玫伦笑起来最多抿抿嘴,从来没有笑得这样爽朗”。虽说玫宝暗地里为姊姊的快乐而高兴,可如今这个爽朗中盛放着不加掩饰的妩媚的女人让玫宝总觉得少去了一点儿什么。

    “玫宝低下头一口一口谨慎地啜着咖啡”,这是在姊姊家里,玫宝却有着不同于往日的拘谨。拘谨的感受让玫宝仿若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接受主人热情款待的同时无法消除自己身居客席这一虽被尊重却受着礼仪约束的地位。

    玫宝不要什么尊重,她要的是姊姊的宠爱。她要像从前的那个妹娃儿似的,“脸贴偎在玫伦的腿上”,以一声喃喃的“我要你”,换来玫伦对自己是个“痴姑娘”的轻啐。

    这是姊妹二人在台北时于平日里惯常的谑笑,蕴籍了玫宝被玫伦宠惯了的爱娇。“宠”之一字,让幼年丧母的姊儿俩的日常扑闪着相较于普遍意义上的亲情更为繁杂的情感体验。

    玫宝的头是姊姊洗的,玫宝的书桌是姊姊理的,玫宝的睡衣扣子掉了,不理它,姊姊只得订,晚上睡觉,忘了放帐子,姊姊也只好替她放。(P249)

    在姊儿俩的成长岁月里,玫宝就如同跟在姊姊后头的胖娃娃,喜笑颜开,无忧无虑。只要玫宝张口,玫伦莫不依从。就算玫伦忽然对玫宝一脸正经地聒絮,也被这个赖在地上,双手箍着自己腿子的妹妹招惹得心中爱怜丛生。

    喜欢拿大道理来压人的姊姊无形中承担了几分母亲的角色,可“姊姊”依旧是玫伦留在玫宝心中一想起就甜得想笑的称谓。这个称谓代表了一个精致的过去,它是玫伦用加应子、陈皮梅、花生糖、杏仁酥装点而成的发酸、发甜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温柔、轻快,就像姊姊弹奏的肖邦夜曲,是赠给玫宝专属的记忆。

    带着如蜜糖般甜得发腻的记忆,玫宝没有事先通知姊姊,就来到纽约,她要给阔别两年的玫伦一个惊喜,这让玫宝一路行来沉浸在姊儿俩即将久别重逢的喜悦中。

    此时的玫宝是个快乐的女孩,她要将快乐同姐姐分享,分享一个纯粹孩子气般的愿望,“今天晚上让我们,你和我,爬上皇家大厦,站到世界最高的摩天楼顶上去”。

    皇家大厦的摩天楼顶,寄寓了少女玫宝的一份念想,它是玫宝懂得爱姊姊的印证,印证“心中爱得发疼”的传统亲情。这类东方式的亲情模式有着囿居于封闭环境下的排他性,唯有与亲人在一起,才会表现出不受礼仪约束的随意和不羁,才会放下世间一切伪装无视指摘、忽视包容的展露真实的自我。

    “真实的自我”是姊儿俩单独在一起时玫宝的真性情,可玫伦“总以为玫宝是个不懂事的傻丫头”。这是姊儿俩于性情上悄然滋生的裂隙,它让原本在美国学习音乐的玫伦转去念图书馆学,用这种追逐实利的个人转变给姊儿俩内心的疏离提供了合理的依据。

    玖伦对玫宝想要给自己的意外之喜无动于衷。当玫宝提着两个箱子突然站在自家门外,玫伦除了“吃惊”,文字里捕捉不到这个做姊姊的一丝儿喜悦的成分。她笑着打量玫宝,赞叹着眼前的妹妹竟“长得这样高大”。阔别两年,乍见之下的姊儿俩在玫伦对玫宝吃惊、打量、赞叹这番礼貌中略含嗔怪的注视下,一道天然的鸿沟将从前不分彼此的姊儿俩隔开成宾主身份明显的热情有余、亲近不足的两个人。

    这就使得玫宝用“谨慎”武装自己,小心地在玫伦同男友张汉生如同公式般的日常寒暄中浮游,用自己的“拙于应酬”虚应姊姊同她的男友那些社会属性十足,然而冰冷无趣的客套。这些客套在张汉生对五块美金一顿大餐的强调中,透出其人的粗鄙和浅薄;在张汉生对自己多次陪同台湾来的朋友爬摩天大楼的自嘲里,又有着令玫宝感到无趣的失望。

    可真正让玫宝失望的则是玫伦的转变。在姊姊和张汉生对自己热情的客套下,玫宝的眼睛溜过姊姊的客厅。她看见客厅里的桃花木书架上放着两排色彩鲜艳的时装杂志,它们对名贵家具不伦不类的装点,让玫宝心里一阵失落。趁着这股失落心绪的触动,玫宝打断了把朋友们数落的正在兴头上的玫伦的话头。玫宝突然向姊姊打听钢琴哪儿去了让“玫伦怔了一下”,随即,就是玫伦的大笑。大笑中,玫伦详细解说了她将钢琴扔了的经过。这番解说于玫伦看来是个笑话,却使得失落中的玫宝更添寂寥。

    玫宝再也没有机会聆听姊姊所弹的钢琴曲。曾经于幻想中,玫宝期待着学好音乐的玫伦,将写成的第一个曲子“赠给她最宠爱的妹娃儿”。如今,此番期待化作玫宝留在日记上的一行字,空洞的似在嘲弄玫宝昔日里的痴。

    这份痴延续成玫宝想要和姊姊一道去爬皇家大厦的心愿,却在玫伦和张汉生快节奏的日常会话面前倍受冷遇。玫伦对纽约已然产生了熟识这座城市后的漠然,纽约在她眼里,“也没有什么好玩的”。这让玫伦无法知悉玫宝执意要独自一人去摩天楼顶的具体心思。其实,玫宝的心思再简单不过,她只是想有一个能和姊姊单独在一起,不被他人打扰的属于姊儿俩的私人空间。在这个空间里,玫宝可以像从前那般被姊姊宠着,惯着,做姊姊心中永远不懂事的傻丫头。

    纽约却改变了玫伦。它让玫伦转移了学音乐的志向,用念图书馆学这一选择投向了对实利的追逐。并且,原来那个情感内敛的姊姊变得爽朗妩媚。她能用一整天的时间为张汉生的母亲买礼物,却连皇家大厦是什么样子都还搞不清楚。玫伦毫不在意自己在玫宝面前的直率,传统意识里女性的矜持在其身上已荡然无存。

    倒是玫宝于深深的失望中失去了曾经的快乐和开朗。当她向姊姊提出自己独自一人去爬皇家大厦时,只得到玫伦颇为勉强的同意。玫宝的小性子没有取得期待中的回应,因为如今的玫伦再也读不懂姊儿俩这类在往日里心有灵犀的“亲情密码”。

    带着失望和失落混杂其间的心绪,玫宝在摩天楼顶上愤怒地高喊。她要将心中的一股无名之火喷放出来,在这广袤的空间,释放一个陷于孤独中的少女对往事的怀想。

    (全文完。作于2021年7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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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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