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居住在一间破败的平房里,倘若这是在寒冷的雨季里,雨似针尖、冷如冰霜,借助瓦片的残缺处溜了进来,跌落在酣睡的木床、活跃的走廊,我们就不得不拿脸盆和水桶去光顾浑浊的雨水。
室外与窄小的庭院为伴,大树为友。院内时有鸡鸭齐飞,尘土飞扬之景。树荫下时有寄父与友人饮酒作乐,畅谈天地之画面。
寒舍的不远处,有段幽径,径的两侧站立一簇簇昂首挺胸的纸莎草,草内时常有蟋蟀奏乐。径上有蚂蚁搬家,亦有长蛇过道。至末,可直观到一湾晶莹剔透的水池,唤为浮生池。池上有蜻蜓戏水,野鸟滑翔,池内有鱼虾泡澡,蝌蚪追逐。
我躺在岸边的草丛上,谛听风在耳畔呢喃、黄牛在远处嚼草的声音。我遐想光辉的脚步在水平如镜的浮生池上踏出阵阵的水花。
“咚!”,一声巨响,我被现实拽了回来。只见一条火红的长蛇从浮生池里跃了出来,一只黑得似雾般的猫亦从水里射出,紧随其后。猫的目光似猎鹰捕鸡般勇猛、深邃,速度像闪电一样惊人。吓得水面上的蜻蜓与野鸟惊慌而逃。它们相继落在对岸的草丛上。
这只猫浑身黑墨色,但额头上有撮乳白色的毛,迎风飘荡,仿佛风把白毛当作哨子在使唤。
只见长蛇光速爬行到距离黑猫一半的距离时,乍然纵身一跃,全身拉直,宛若一根燃烧着烈火的标枪,像黑猫直射过去。黑猫不动如山,只是静静地沐浴着暖阳。
一刹那,太阳仿佛被乌云捆绑,天一下暗了下来。倏忽烈风骤起,狠狠地扇了大地几巴掌,泥土便鱼贯般地涌入浮生池,只听见几串洪亮的扑通声,便不见踪迹。
此刻,黑猫的嘴突然张大,脸瞬间拉长,嘴的长度俨然可以吞下两个拳头。那条长蛇径直地飞进了黑猫的嘴里,黑猫直接把长蛇咽了下去,长蛇在猫肚里东逃西窜,上顶下撞,乍一看,黑猫犹如一只浑身长满尖刺的刺猬。过了一会儿,黑猫的肚子平静如初,长蛇,已不再挣扎。
黑猫打了一个响亮的嗝,这嗝成为了长蛇死亡的信号弹。它走到浮生池旁,伸长脖子饮了几口水,接着用舌头若无其事地舔了舔嘴角。
当我吓得准备逃离的时候,它猝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与我离得那么近。我以为这是梦境,可这俨然不是。
黑猫竟然开口说道,“看你体长不足四尺,但眉宇间透露着富贵之气,面色像山一样凝重,将来必成大器!”
我的天啊!这只猫竟然会讲人话,这还有王法?这还有天道?此时我的思绪乱如麻,好像没有听到它具体讲什么,急忙下跪,连声求饶:“猫神,猫大仙!求您不要吃掉我,我年少有为,不,不!我年少无知,还想多掌握点知识,求猫神不要吃我,拜托,拜托!”
它好像体会到我求生的欲望,背着我走了几步,转过头来,对我露出一抹“黑猫式”的微笑,说道:“你将来必成大器!”说罢,它纵身一跃,跃进纸莎草里,像团烟消散了。
“啊——干妈啊!有鬼呀!”我吓得赶紧逃离这个鬼地方。
“干妈!干妈!我……见鬼了。”我对着坐在门槛上织毛衣的干妈说。
她放下手上的活,抬起头,不缓不慢地说,“零儿,大白天的,瞎说什么呢。”
干妈面色红润似灼热的晚霞,双眼仿佛镶嵌着璀璨的钻石,闪烁着迷人的光芒,被风吹拂的发丝如同飘荡的柳枝。
“不,干妈,我说的是真话,一只黑猫不但把一条长蛇活生生地吞掉,还开口讲话!”我跑到她的跟前。
“哈哈——这还真的见鬼了。”干妈滑稽地笑了一下,“零儿啊,讲真的,你是不是最近《黑猫警长》看多了。”
“没有,干妈。我是认真的。”他以为我在撒谎,我有些无奈,甚至绝望。
“零儿,要不叫赵婆婆把她家的小狗小白借你一用,把那只黑猫活捉回来?”
赵婆婆是个寡妇。“文革”时期,她的先生林国生是名小学教师,听村里的老一辈人讲,林国生为人正直诚恳,敢于说真话,就被沦为“牛鬼蛇神”一派。在一个被犬吠填满的夜晚,林国生被红卫兵抓进一座破庙里,对他拳打脚踢,皮鞭抽打,脸上积满了红卫兵的唾沫。林国生深感被人羞辱了,回到家中洗净身子,换了套整洁的衣服,就投湖自尽了。
“孩子他娘,你可得了吧。那只土狗奶牙未退,胎毛未干,能有何作为?”坐在树下独自酌酒的寄父林建强调侃道,“我说九零啊,你小鸟也长大不少了,能不能有点出息,连只猫也可以把你吓破胆,丢不丢人?是不是男子汉了?”
“可是干爹啊,那只黑猫会吃……”
一语未了,就被干妈打断了,“零儿啊,不许胡闹。赶快收拾一下去学堂念书,不要天天胡思乱想,多想点正经的事,比如下定主意向你的姐姐林颖学习。大中午的,天就黑下来,不要忘记带伞以防下雨,下雨回来的路上要注意安全。还有你这个赌徒干爹赢了些钱,带五十元到校捐款吧。”
林颖是干妈唯一的亲生女儿,我的姐姐,今年读小学六年级,成绩向来优异。
今年是一九九八年,我八岁,读小学一年级。国内部分地区发生一场空前的涝灾。洪水像只猛兽,咬碎人心与山脉,吞没楼房与车辆,对国内造成严重损失。吴村长号召大家一起行动起来,向灾区捐献粮食和钱财。
我灰溜溜地走进了校园,到校行程大约花了十分钟。
雨点此时已经落了下来。
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徐玲吩咐我们在钱的空白处写上自己的姓名,再把钱投进捐款箱内。捐款完毕后,她继续上昨日没有上完的课文。
枯黄的灯光泻在徐老师白皙的脸庞上,轮廓清晰可见。她樱桃般的小嘴,很是可爱。
她在台上讲得激情澎湃,但台下的我魂不守舍。因为我的内心潜藏着一只黑猫,它在我的心头上上蹦下跳,躁动不已。无奈我的目光只好飘落在轩窗外那棵孤单的银杏,期望银杏花香能够陶醉我内心那只黑猫,换我片刻安宁。
徐老师见我心不在焉,“林九零同学,”她走下讲台,向外瞅了一眼,“外面有什么令人赏心悦目的风景吗?莫非是有比老师长得还好看的女子在吸引着你?”
“没有,老师。”
“那就专心听讲。”
一会儿,徐老师叫我站了起来,“眼神飘忽不定的,又在发什么呆?林同学,把李白的《静夜思》一字不差地背一遍,背不出来,这节课站着上,下星期的卫生也你包了。”
“林同学,不要盯着老师的脸看,老师的脸上没有写字,赶紧背,背完就坐下来听讲,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这样吧,老师给你起个头,床前明月光。”
“黑猫——很猖狂。”
全堂哄笑。
“什么黑猫白猫的?”
我把在浮生池看到的场面向徐老师复述了一遍。
“天上的牛在飞,地上的林九零在吹。”那个坐在我隔壁桌的怪小子林伟豪嘲笑道。
他手粗如桶腰,腿细似麻杆。
“怪小子,我没有吹牛!”我有点愤怒。
“林同学,不要随便给同学取绰号!”
“老师,我……”
“林九零同学,数学老师第一节上你们班的课,就向我反映你一直在课上提关于那只黑猫吞蛇和说话的话题。老师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把这种怪事带到课堂上来,你当今的首要任务是好好学习,争取做国家栋梁,听懂了没有?”
我点了点头。
“坐下吧,林同学。”
放学了,雨停了,徐老师随我到家来了。
“林九零的家长,您好。最近你家九零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下午的课上一直反复提关于黑猫的事。”
“徐老师,实在不好意思,让你因为这点小事而操劳。这孩子中午回来,就一直咬着黑猫不放。你就当做这是小孩的恶作剧,或者异想天开,再者就是动画片《黑猫警长》看多了,希望你不要太在意。”
“哈哈——九零的家长,实际上我挺鼓励孩子异想天开的,小孩子就要有点想象力。但是课堂上咋们该干嘛就干嘛,目的是很明确的,不要把这些无关紧要的怪事带到课堂上来浪费大伙的时间,更何况九零同学讲的事还带点恐怖色彩,吓唬到其他的孩子们就不好了。”
“好的徐老师,我会让孩子注意这个问题的。”
“非常感谢您的配合。其实,你家孩子九零是块读书的料,将来很可能成为大器!”
“对对!徐老师,那只黑猫也对我讲了这句必成大器的话。”
“住嘴!”干妈的脸上写满了不满。
“天色已晚,我就先走了。”
“徐老师,你要不介意的话,就留在我家吃晚饭吧。”
“谢谢你,林九零的家长,趁现在雨停了,我就先走了。”
“九零,还坐在那干啥?还不一起出来送徐老师走。”
我与干妈走到门外,看着徐老师骑着玄色的自行车,如履薄冰行驶在泥泞的土路上,渐渐地消失在我们的视野,我们才进了屋。
徐老师刚走不久,雨又砸了下来。细密的雨丝在天地间织起一张灰蒙蒙的幔帐,吞噬着石章村。放眼望去,烟雾缭绕,影影绰绰,宛若仙境一般。我恍若看见那只黑猫在雾里踱步,对我说道,“你将来必成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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