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拥有整个世界。——卷首语
隙光（1）医馆
楔子
医馆坐镇的张老，是整个杞水城里响当当的名医。眉高眼深，不苟言笑，灰白的头发和胡子连成了一片。他看人的眼神实在冷漠，但准，不管什么偏病怪病，一剂方子下去，病人顶多三两天就精神大振。如若毫无起色，那可不是他医术不佳，而是阎王爷攥紧了手不放人，天命难违。
张老本名叫张壶六，这名字太过随意，太不符合名医的气度，没人这么叫他。他在本城的发迹本是一个谜，六七年前孤身一人来树大林深的杞水城里，在城外开了家小医馆，没有名头也没有靠山，却不出一年便家喻户晓，人人都知道城外沉默寡言的老医堪称华佗转世。许多年了，送牌匾的人把门槛几乎踏破，承他一份恩情的人求着追着送他一块城中央的好地方开家医馆，他却死活不肯答应。
于是乎，那犄角旮旯里的小医馆便一直保留了下来，由于求医的人络绎不绝，投店吃饭的顾客自然也多，周围的居民都有了差事，这块原本荒凉贫穷的地方也便渐渐富裕。
此刻，我就坐在张老跟前，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老者，不住地感叹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张老许是被我盯得烦了，把银针从烛火上一下来，回头来冷冰冰地瞪了我一眼。
我撇撇嘴。
他施针，往阿翎的脑后一扎，一股黑血涌了出来，躺在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阿菱忽然挣了一下，呻了一声，“风儿——”
我急急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没想到她又昏了过去。
我焦躁地看着张老。
他摆摆手，“不急。已经过了鬼门关，醒来是迟早的事。就在这里先歇下吧。过几天，等她醒了，再慢服些药。”苍老的声音里透着疲惫。
我想也是，阿菱浑身是伤，即使性命无忧，这些伤也需要许久调养。我痛惜地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皎月如钩。夜色已经深了，只听见窗外一阵一阵夏虫的呓语。我怔怔地看着无垠的夜空，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也许什么感觉也没有吧，空荡荡。
回过神来，张老竟然还在房间里，直盯着我。我不觉一抖，问道：“张老，您还有事？”
他似乎有点踯躅，“姑娘，您的伤如何？”
我低头看了看我的衣服，顿时了然。一身血污，破破烂烂，与躺在榻上的阿菱无异。难怪张老担心我，我浑身是血却生龙活虎，想来可怖。可他不知，我身上沾的都不是自己的血，而是别人的，同伴的，敌人的，一层一层的血溅上来，一层一层的杀机重叠上来。
想到这里，我勉强地笑了笑，“无碍，张老辛苦了，快去歇歇吧。”
张老有些局促，但恐怕早就见多了这样的场面，明白有些话不能多问，于是踱步至房门口，朝我作揖，消失在夜色里。
我惆怅的呼出一口气，看着榻上的人。一双多情秋水眸阖着，连一丝生气也不外溢。憔悴的容颜苍白，原本娇艳的唇也乌紫，尚在昏迷之中，眉心也紧拧着，道不出的凄然。
我从未见过这样落魄的华菱。
我与她是亲密无间的好友，亦是可托付性命的同伴。我只见她浓妆艳抹，一席红衣可妩媚众生，只见她眉梢眼角都是情丝，手指翩飞便是一支千金难求的名曲。
华菱总是美得出尘，媚得入骨，何人见过她血污满身，昏迷不醒？她尚年轻，比我小五岁，正是韶光大好，却似水流年葬进无止无息的争斗里。只因她生来是棋子，这是她的命。
我讽刺地笑起来，这何尝不是我的命？今天躺在这里的，何尝不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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