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爷爷的忌日,二十年前的这个日子,亲人们把他安葬在老家的黄土岗上。在他永远安息的地方,紧靠一个麦场,此时新麦刚刚打下来,他没吃上飘香的新麦走了。我在他的坟莹前哭的很伤心,现在想起爷爷仍然是心酸的流泪。
爷爷的命很苦,我也只是从他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一些。1938年黄河在郑州花园口决口,黄水从天而降,家乡一片汪洋,他吃把墙角的娘娘土离开故乡,推着小车带着老奶奶去陕西逃荒,一路风甘露宿,奔波逃命,三年后才返回到老家,其中的苦水不可言传。最悲惨的是民国三十二年荒景(1942年),水、旱、蝗灾叠加,赤地百里,饿殍遍地,麦苗、树皮凡能吃的都吃光了,能走动的人弄点东西保命,走不动的就坐在地上,嘴里流出一股清水,头一歪人这样就死了,这次灾难他饿死几个弟弟。三年自然灾害,他饿的全身浮肿,大年初一带着孩子到北地里刨毛根吃,老奶奶不堪饥饿自缢而亡。每每给我说到这些,爷爷眼睛总是布满血丝噙着泪水。因为这个原因,他一生过的特别节俭,节俭得几乎不可想像。他吃馍时,一只手拿馍另一只手在下面捧着,掉下的馍渣也要捡起来,每逢喝完稀饭,总要用馍擦一下碗底,吃红薯时只剥下薄薄的一层皮。他的这些坏习惯,我看在眼里常常很不自在,曾经多次劝他吃饭不要这样,吃不完的东西,值得这样么?但他仍然我行我素,一辈子也没改变这种习惯,说我:粮食可不能抛撒,你是没经过饿死人的滋味。
爷爷没文化,不识字,在村里人眼里是个“老实头”。在大集体的年代里,老实人总是要吃亏的,给生产队喂牲口是最辛苦的累活,他连使带喂十八年,一年四季都不在家住,就连过大年也得守着生产队的十多头牲口。我的童年就是牲口院里度过的,冬天牛屋暖和热闹,我就闹着和爷爷一起睡。我小时候很淘气,下雪天也不停地在外面疯跑,棉鞋湿的透着水,棉裤湿了半截子。爷爷总是在我睡下后,把我脱下来的棉裤鞋子,对着火堆正着烤了,翻过来烤,第二天起床时再烤烤,早上穿起来又轻又暖。在这个院子里,我见证了他的辛苦,十冬腊月,别人都在牛屋里烤火取暖,喷闲空扯大蛋,爷爷却踩着冰雪来来回回担水、拌料喂牲口。也见过他的幸福,每次清淘草缸,总能淘出半斤八两的麦籽,拿回家喂鸡,当我家鸡子欢快地啄食时,他会很满足,这是给生产队喂牲口最大的额外收获。爷爷一生从来没讲究过吃穿,把一分钱看的比磨盘都大,每次去赶集卖一些农副产品,赚的几个钱全装在口袋里,他连五分钱一个的烧饼也不舍买,总是饿着肚子回来,到家一分一厘里把账算的清清楚楚全部交给奶奶。我在县城工作时,乡下的同学朋友找我办事常送一些花生香油之类的东西,他去城里小住时,看着扔了怪可惜,就背到农贸市场去卖,我对他说:爷爷换了钱你就买烧饼夹肉,享受享受你一辈都想吃的美味。可他仍然是老习惯,还是一分不差地拿回来。他从不吸烟,常说一句口头禅:十年不吸烟,能省一个大牛尖。就是靠着这样超额的付出和极度的节简,维持着一大家子人的生计和家族的逐渐的兴旺。
在那个艰苦的年代,家里少得可怜的钱总是由奶奶总管着,爷爷囊中非常的羞涩,在我童年的记忆中,从没给我买过什么东西,但是爷爷给我的温暖让我至今难以忘怀。记得我八九岁时,爷爷的一个舅表弟给小孩过满月,专门杀了一头猪招待客人。爷爷带着我去吃喜宴,刚进亲戚家,好客的主人端出来一小筐红鸡蛋,让我随便吃,我哪受过这个待遇,一连吃了四个,噎的直伸脖子。到了开饭时,又破例让我上大桌,桌上摆满猪心、猪肝、猪肚、猪肺、猪肘子,那简直相当于现在海天盛筵,我那见过这么肥香的食物,放开肚子吃。临走时,主人又强塞给我一个大白馍,我是一口也吃不去了,觉得饭已经顶到脖子上,晚上还撑的吃不下去饭。睡到了半夜,发酵的食物再也存不到肚子里了,一阵狂吐。到了第二天早晨上学,妈妈说早饭不能再吃饭了,饿饿才能好过来,于是我放早自习后就索性不回家吃早饭了。到了半响,突然看到爷爷站在教室门口往里看,女老师问:大爷你来干啥?爷爷说:我孙子早上没回家吃饭,我不放心来看看他。瞬间,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为了不让同学看到我的尴尬,我的脸越扬越高,泪一直盈满眼窝子,没想到爷爷这么爱我。
随着父亲的成长,家境渐渐好转,父亲在县委工作时,爷爷心脏有点病,父亲就带他到县城看病,让他在县委大院住、县委大伙上吃,这是爷爷人生第一次享受到的尊重,病很快地好了。他回到老家后,我从来没有见他这样的扬眉吐气,走起路来腰都直起来了。街坊爷们来看他,他都绘声绘色地讲:在县城哪个医生给他看的病、哪个县委领导给他握过手,县委伙上饭如何好,素包子一兜鸡蛋馅。后来他常对我说:你要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了,接爷爷去城里过过,让爷爷享享福。说话间眼里充满着无限的希冀。
80年代末,我夫妇在郑州进修挣文凭,女儿偏偏在这个时候却不期而生。不得己,我只要好让爷爷来照顾刚满月的女儿,这对于一辈子只会喂牲口的六十多岁老人来讲,是多么大的难题啊!没想到爷爷会如此的心甘情愿,如此的体贴入微,女儿在他的照料下,活泼健康地成长。有次我放学回家,推门看见爷爷围着一个小煤炉子给女儿烤尿布,大冬天竟然被火炉烤的满头大汗,这让我突然间想起来给我烤棉裤的情形是多么相似,本应该颐养天年的爷爷,而今又在为我的儿女操劳。
小叔是爷爷的老生儿,对叔叔疼爱有加。叔叔去援藏,临走时爷爷拉住小叔的手迟迟不愿松开。叔叔援藏时间2年变4年,4年变8年,整整八年爷爷是天天唠叨,年年盼望,中央电视台每天的天气预报过后,他就问我一句:拉萨是啥天气?叔叔调回周口时,爷爷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可是听说叔叔没房住,他马上要卖院里的树囤中的粮,要给儿子置办个家!他这些钱对于买房来说是微不还道,但他那颗爱子之心,同世界上任何一个父亲相比都毫不逊色。
爷爷为子孙们操劳了一辈子,到了风烛残年仍然处处为他的孩子着想。他在80多岁时,患脑血栓病落下半身不遂后遗症,生活几乎不能自理,小姑和姑夫负责在老家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冬天漫漫长夜他睡不着,每晚上都喊几次,让小姑父帮他小解,小姑父披着大衣一夜跑几次,耐烦的不得了。叔叔每年回老家陪他过春节,小姑父对爷爷说:“大,我照顾你一冬天了,现在你孩回来了,这几天你晚上解手不用喊我了,让我也歇歇。”小姑夫纳闷的很,这几天爷爷睡的很安稳,从不半夜起解。小叔走后,姑夫问爷爷:“大,你孩在家你时,夜里你咋睡的恁安稳,一声也不喊。你孩一走,为啥半夜老喊我起来侍候你?”爷爷倒也实在,说:“看你说哩,半夜里那么冷,要是让他冻着了咋办!“我听小姑夫绘声绘色说这事时,让我哈哈哈地大笑,但笑着笑着哭了,这就是爷爷,他知道给谁亲。
我不爱做梦,大前天晚上突然做个梦,梦见了爷爷您,您还是我记得的那个样子,我知道这是爷爷您想我了。你知道么爷爷,孙子也在想您。
2019年6日5日雨夜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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