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护雏》,[美]理查德·福特 著,徐振锋 译,收录于《千百种罪》,上海文艺出版社,2016年11月)
福特在小说《护雏》里告诉他的读者这么一件事,你只有回到记忆里的过去,同你最熟悉的人待在一起,你才会发现自己是谁,才会理清岁月的变化在你身上留下的脉络。
在这自我发现的过程里,个体感受到的不适会转化成难以排解的失败感。而对自我的发现正是从此刻起以希望的形式得到显现。女主人公菲斯,经历了圣诞节和家人的一次出游,终于从失败中看见了新的希望。它代表了菲斯真正的成长,不再粉饰过去,不再迷恋未来,只做好当下的自己。当下有简和玛乔丽,她们是菲斯一生的寄托。
这之前,很难说菲斯有什么寄托。她对简和玛乔丽喜欢的要命,可“她快三十七岁了生活里还是没有牢靠的东西”无疑显出了菲斯平日里的无依无靠。菲斯身上有着一流律师的特质,得到了不少好评和夸赞。它们是一个优秀的圈子给予优秀之人得以确立自信的认可。这样的认可却对菲斯不顺的感情生活毫无任何帮助。她想结婚生子,这个心愿一直未曾实现。她认识了杰克,后者想要孩子。虽说同杰克的关系仅此而已,菲斯觉得跟他在一起仍然有戏。
这让菲斯在圣诞节和家人待在一起时显得心事重重。他们一行五人去雪山高原滑雪,只有菲斯表现的兴致不高。滑雪不适合简和玛乔丽。她们一个八岁,一个六岁。她们应该去玩迪士尼乐园。应该去卫星海滩。去看大海。菲斯在用她自己的认识对简和玛乔丽做出成长的规划,那种认识并不完全属于菲斯,属于菲斯工作着的好莱坞,属于电影式的生活。如今的菲斯已经置身在这样的生活里,一个优秀的圈子,是她早已习惯一伸手就够得着的一切。
那一切里唯独没有婚姻和孩子。菲斯对简和玛乔丽的喜欢丝毫不亚于妹妹黛西对她的羡慕。这对姐妹在对情感的投入上惊人的一致。黛西羡慕菲斯的生活,并且对那种生活加以模仿。只是黛西选择了以非理性主导生活的方式,这让她深陷混乱的泥沼,也使得简和玛乔丽有着一个不幸的童年。
童年的不幸并未给孩子们的纯真蒙上浓重的阴霾。滑雪胜地的公寓套房,洗完澡的孩子们坚持要早早地穿上法兰绒睡衣和猴脸拖鞋。“她们就像是一对完美的小天使但是被她们的父母给彻底浪费了”。这句话的潜台词即为,简和玛乔丽不应该是黛西的孩子,她们完全能拥有一个更好的生活。
如何让孩子们的生活变得更好,菲斯也不明白。她此时做出的决定是在孩子们上大学时支付她们的费用,“即便是哈佛”。菲斯还没想到更好的生活同环境的改变不无关系,可她会想到的。当她发现自己是谁,理清了岁月的变化在她身上留下的脉络后,她在认识上会明白自己的努力是多么可喜。
小说里有一段话,是福特对滑雪胜地的说明。它很小,小到需要登载在周刊上才会被菲斯那家庭主妇式的母亲偶然看到,是个“假日好去处”。滑雪套餐里包括套房、周末滑雪票,以及自助餐的餐券。“但是这个套餐只给两人用。其余的人必须另付”。这段看似同情节完全不搭界的说明,实则铺垫出环境让菲斯感到的不适。菲斯的不适从这时开始,她又和过去的生活,她一直努力挣脱的环境有了交会的可能。
在当下的交会里,菲斯清楚的看见她熟悉的过去和与之形成配衬的那个环境。她熟悉它们给一个人造就出的眼界的窘迫以及认识上的小气。具体到菲斯和前妹夫罗杰去蒂罗尔餐厅吃饭时,罗杰留下了他那张红色的自助餐券。罗杰把餐券随意地塞进口袋而不是用出去,就在菲斯不算刻意的注视下。在此之前,“菲斯相信,这旅馆里肯定有个更好的地方不接受餐券”,它提示出菲斯经由努力过上了自己想过的生活后所具有的惯性认识。菲斯的认识是一种进步,凸显出一个人从糟糕的生活圈子迈向优秀圈子的变化轨迹。滑雪让菲斯想起盖着雪的高尔夫场地。不会嘴里嚼着食物的同时还和人说话。这就是如今的菲斯,在同过去的生活和环境的交会下感受到深深的不适。
其间的失败感让菲斯有了自责的心绪。她做了那么多,却因为同家人共度圣诞而使得记忆里的过去和熟悉的环境又在她眼前重现。好在她挣脱了它们,在父亲的规划下,很自然地成了律师。父亲没有对黛西做出规划,黛西很自然的成了醉鬼,并且不再惦记大学,惦记起了男人。在这明显糟糕的示例里,菲斯也就很自然的决定领养简和玛乔丽。
菲斯的最新决定让她发现了真正的自我。待在最熟悉的人里,感受到糟糕的生活对自己的吞噬,菲斯总算在父亲的规划里改变了命定的路线。没有一个质量上佳的规划,简和玛乔丽该如何去获得她们对命定路线的改变呢?在看得见答案的设问里,菲斯给了孩子们一个希望。
它也是菲斯自己的希望。菲斯曾经想过,她和杰克有戏。她没深入的想下去,杰克想要孩子,却并不了解她。而她,在差点儿被罗杰强奸后,认识到了什么才是自己当下最需要抓住的。福特提示出,可能是“明天”。“不是那个永恒的明天,而是眼前的、现实的明天”。这个“明天”里,有上了岁数的母亲,有幼小的简和玛乔丽,她们才代表了当下一伸手就够得着的一切。
202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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