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新年第一天,女儿照常去上学,临走前,我拿出跨年夜晚上就找出来的红围巾让她围上。“上海故事”的红围巾我有两条,一条是自己买的,另一条是本命年那年朋友吕十一送的。
女儿这个年龄,像我当年一样抗拒一切红色的东西,特别是衣服。觉得土,觉得俗,觉得扎眼,觉得“逊死了”。“逊”是我们家搬来临沂才知道的方言,意思就是落伍,土气,难看。
我去年春节和前年春节给自己买的羊绒外套和羽绒服都是一色的大红,一个过去几乎不穿颜色鲜艳衣服的女人开始穿红披绿,大概就已经开始老了。穿得热闹一点,似乎能够揪住青春的尾巴。你不见跳广场舞的老太太,大都是花枝招展花红柳绿?
新年第一天我让她围上红围巾,实在是因为我——太——迷——信。
她说:“妈,没想到啊,没想到,丁是丁同志,你也这么迷信!”
命理师说她命里缺火。身份证改名字已经来不及了,想起《请相信1988》,三个妈妈去庙里算卦,仙姑跟德善妈说德善名字不好,要改名。德善妈告知所有街坊邻居,德善改名“秀妍”,别人叫她一声“德善”,她必须唤三声“秀妍秀妍秀妍”以正视听。我现在就是那个德善妈。
不是命里缺火吗,身份证名字改不了也就算了,咱取个带火的名字在家里自己叫。于是我自作主张给她改名“吕燚”,“燚”字四个火!手机通讯录上把她的名字直接改成了:吕火炎焱燚。并且在家人群里进行了公告,打算谁再叫她学名,就效仿德善妈连呼三声“吕燚吕燚吕燚”。
幸亏我爸不上微信。若是他知道了,一定会皱着眉头拉着长腔教导我:你——信——那个!肯定会恨我不争气,居然——迷信。一个坚定的、受了一辈子无神论教育的布尔什维克,知道女儿居然信这些,一定会恨其不争吧。
所以这两天我在家里叫女儿的画风是这样的:可可(她小名)吃饭!
马上意识到喊错了:吕燚吕燚吕燚,吃饭了!
命理师建议让她穿红衣服。她不肯穿,我只好退而求其次让她围个红围巾,不从;又退而求其次让扎个红头绳,不从;再退而求其次,穿红内裤、红袜子,穿里面又没人知道你穿了红的……还是不从。
我几乎无计可施了。直怕这一年她若因此不顺,就跟这“不听话”有关,心里难免疙疙瘩瘩膈膈应应。好歹昨天晚上她主动找出一条红珊瑚手链戴上,跟我说了句“我还是听你的吧,省得有什么事你怪我。”
我这一颗焦虑的、忐忑的、神经的小心脏,终于放下了一点点。
2
我“迷信”这件事,由来已久。
想想大概也不能叫做迷信吧。从小出生在农村的我,其实最早学会的标语就是“破除迷信,解放思想”,当年农村的土墙上这标语刷得到处都是,作为一个学龄前儿童,我还大字不识就在大喇叭里、在电影里、在生活中知道了迷信思想是封建的,是应该破除的。
好像小学还学过一篇课文叫《不怕鬼的故事》,写的是很多名人跟鬼做斗争的故事,总之是告诉我们这世界上没有鬼没有神,人是最厉害最伟大的,什么都不要怕。
小时候很喜欢吃鱼籽,鱼籽在热锅里一煮,就成黄黄的,看上去就很好吃。有人定会在旁边说一句:小孩子吃鱼籽不识数。我就不敢吃了。
吃鸡头,会有人告诉你:结婚会下雨。所以至今,每逢有相识的人结婚下雨,我都难免联想到:这家的新娘子,小时候是吃了多少鸡头啊!
吃鸡翅,人家会说:女孩子吃鸡翅长大了会梳头。我女儿吐槽我她长这么大我从来没给她编过辫子,我真想说自己小时候鸡翅吃少了。
下雨天不能在屋里打伞,因为会“不长个儿”。至今,我都不会在屋里打开伞举到头顶,你们相信吗?如今倒不是怕不长个儿,是怕随着年龄增长,个头负增长。
还有……还有……
我迷信的事如此记录下来,简直是“罄竹难书”啊!
昨天晚上回家,我妈夸奖我说:“你现在身体锻炼得很好了。小时候喉宝喉宝的(意思应该是气管炎咳嗽),一到冬天动不动就感冒……”她一说,我真的想起小时候几乎每个冬天都会因为咳嗽吃药打针,我屁股上至今有两个硬块,打针留下的后遗症,可见打了链霉素青霉素。
我就有点得意,说了句:“我现在很少感冒。”话音未落,立刻意识到这是句大话,会欺天的。赶紧拍了拍墙,以示刚才讲的大话无效,请宇宙里存在的各路神灵原谅。
我这条迷信,是跟杨绛先生学的。我不记得自己之前是否写过,读者是否看过,在这里传播一下。有个记者去采访杨绛,也是说了类似的“狂话”,杨绛先生本来坐在那里,起身,拉起那个记者的手,让他拍拍墙,以示刚才的话没讲,还告诉记者,这是她小时候在无锡老家知道的。
读杨绛先生写的《走在人生边上》,你会看到不止一处她的经历,跟“迷信”有关。我相信,先生也是迷信的。
3
我觉得自己真是越长大越胆小,越老越怕很多东西了。
也越觉得“什么都不信”和“什么都不怕”的人,实际上才最可怕。
多年前在济南听课,台湾的张锦贵老师所讲,他的助教因重感冒无法上场配合他读出幻灯片上的文字,培训机构临时找了一个女孩上场,因幻灯片上都是繁体字,女孩子多有不识之字,常常卡壳。张锦贵老师非常幽默风趣,跟台下学员互动多多,甚至经常跟助教有互动,忘了讲到什么话题,他问那个临时做助教的女孩:“你信什么?”
那个女孩说了句话,张教授大概没听清,再问,女孩子以超过她解读幻灯片数倍的高音回答:“我什么也不信!”好像女英雄一般的气概。
我在台下明显感觉到张教授的“尬”,和若有所思。下一场,助教换了一位看上去就很温婉和有文艺范儿的成熟女性,她能从容地读出所有的繁体字。
我大概是从那时候意识到“什么都不信”是件可怕的事的。什么都不信,不信头顶三尺有神明,大概就会坏事做尽,因为不怕有报应呀。
“白银连环杀人案”中,罪犯高承勇在14年间杀死11名女性。案发后有人问他,“杀那么多人你不害怕吗?”他说“怕”,有时候晚上会听到异样的声响,心里很害怕,就告诉自己“没有鬼,没有神”,背“排除万难,不怕牺牲,去争取胜利……”给自己壮胆。
我看了相关报道,更觉得有所畏、有所惧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事!
有所畏惧、有向善的信念、有所害怕、有所迷信……大概就不会把毒牛奶卖给孩子,不会用地沟油炒菜,不会生产假冒伪劣,不会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不会轻易做坏事,不会没有底限……因为,他们怕头顶三尺之上的神明,怕自己会有报应的。
是的,我有所畏有所惧,努力做个好人,也真的不觉得自己的迷信是件坏事。
愿诸神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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