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得从二零零八年初春讲起,这年,周山县为了大力发展生产,解决粮食生产问题,就在至水河流域选址,建设标准农田水利等一系列重大工程,对于这一新型政策的发布,当时耳官村的人们却不知所措。因为在此之前他们过着传统的农耕生活。
耳官村位于至水河中游的南岸,以河堤路为界,路南为村庄,路北为田地。至水河以“几”字从田间地头蜿蜒流过。十几年来,耳官村的人们以生长周期较短的油菜和土豆种植为主,他们聪明地避开了洪水泛滥的八九月份。因此他们各家的田地之间没有清楚的地畔。
那年盛夏,我和阿桑亲眼目睹了河畔的变迁。一时间,耳官村的房前屋后传来了隆隆的巨响,电锯声、挖掘机、推土机成群结队的出现在河堤路上。古老的槐树林,郁郁葱葱,把河堤路围成了天然的绿荫大道。生长了几十年的防护林,在一个下午的机械化作业后,被夷为了平地。各家各户的地盘上,原先高大的槐树杨树,现在已经被分成了四五六七截,它们像至水河里曾经漂浮的死尸一样,如今瘫在土上。各家的木材要自己搬运,腾出土地,为后续的征地和机械作业提供方便和保障。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相信一个集体的力量。不可否认的是,把这种力量用于河畔耳官村确实绰绰有余。到了秋耕的时间,标准的农田已经在河畔路的北岸上基本形成了。对于这些标准的农田,村支书老刘头还多次开过村集体大会,要求被重新整理分配的土地以后以小麦和玉米种植为主,这是县农业局的要求,目的也很明确,为了保证周山县人民的吃饭问题。
在重新分配农田后,阿桑家的两亩四分地和我家的两亩半地是紧挨着的。每次我走过河畔去地里都会看到他也在地里劳动。阿桑比我壮实,干起活来也比我快,收麦子的时候他都比我更快一天完成。我和阿桑关系处的很好,后来我想过这问题,应该和两家地挨着是分不开的。
在这样的标准农田下,我和阿桑从事不知道有几年的劳动,具体也记不清楚了。但那次洪水让我记忆犹新。秋收时节,金黄的小麦像绚烂的油画铺在至水河流域的南岸。每家每户都在拼命的抢收着粮食。因为早在一个星期之前,上游的金鸡峡水库就发布了泄洪的公告,那是百年一遇的大洪水,要求下游各镇各村,积极做好防洪准备。我们村在村支书老刘头的带领下,夜以继日的先抢收着那熟透的粮食。按照那一年,县农业局对耳官村的粮食生产要求,单季小麦粮食生产不小于二十万斤。从上游开闸泄洪到洪水经过耳官村的前一天,村里在大队部开丰收抢收大会,庆祝粮食生产抢收成功。热闹的氛围和欢快的鼓点声在凌晨慢慢散去。午夜里,人们都寂静的入眠,连平时村头的狗叫声这会儿也听不到。
第一个知道洪水过境的是村里的大能人胡双全。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爱捕鱼的人,他的一生除了种地和捕鱼,似乎没有其他爱好。以往年的经验,上游水库泄洪都会有鱼流过,所以这一次捕鱼人胡双全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大好机会。凌晨五点天还没亮,他就穿上皮裤拿上捞兜,打着手电筒只身前往河畔,在夜色的笼罩下,即使穿着臃肿的皮裤,他的动作依然健阔明了。他站在刚抢收完粮食的地头,用手电筒照着西边的上游,他看见奔腾的水头夹杂着枯木和野果气势磅礴的一泻而来,轰隆的巨响,裹挟着两岸的树木和杂草,吞噬着田间地头。在黑暗中,他那紧锁的眉头像古槐树树皮一般沟壑遍布,惊悚的表情拔腿就跑。在他四十多年的捕鱼生涯里,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河水,这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至水河了。 胡双全看到这样的场景落荒而逃,他来不及捡起放在地上的自己心爱的捞兜,像影视剧里的逃兵一样向河堤奔去。
我和阿桑是被胡双全敲盆子的声音震醒的。在洪水过境的那一刻,几乎全村的人都被胡双全惊醒了。我和阿桑拿着手电筒和村里其他人一起跟随着村支书老刘头奔上了河堤,人们站成长长的防线,微亮中看着洪水的势头。它们吞噬了滩地的桑树,岸边的黄土,以及那不确定的田地。
太阳光在云层中挣扎着,最终天亮了。我却傻了,眼前的一切是我从未见过的。河水已经到我眼下了,要知道啊,我可是站在河堤路上的。阿桑也惊叹的发出一声鸣叫,那种尖叫把我唤醒。我看着手电筒,它已经失去了光芒。我再放眼看去,那辽阔的水面,混得像泥,它充满了平静,没有波涛惊浪,泥沙让水增加了浮力,离河堤路近百米的河道中央上漂浮着大大小小的树木,那高大的身影在这浑大的河水中不值一提,被泥沙束缚住动弹不得。忽然阿桑带我指着看,他对我说:快看那,上游飘来了一个黑色的木箱。我的目光也被吸引住了,在人群中我大喊大叫,我试图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那个地方。这时,有经验的胡二铿锵有力地说:那不是木箱,那是棺材。他的话音刚落,所有人都被震惊了。在那一刻,我是相信胡二的,他是远近闻名的木匠。在至水河流域一带大大小小的丧事,那些体面的棺材都是他一手打出来的。对于这件事情,阿桑也是知道的。所以我们相信。果然,等那个黑色的东西到了中游的时候,那两米多长的方形棺材终于被大家辨别了出来。它在看似平静的泥沙水中一上一下的沉浮着,婆娑前行。一个浪头过后,突然棺材顶被掀开了,只见刺眼的红色棉被被吸进了泥沙里。不一会儿棺材就无踪无影了。之后大家就陷入了沉默,再也没有人发出声音。
几天后洪水退去,村里人都去田地里,满目苍夷的景象让人绝望。仅仅是几天前丰收了的土地。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了。剩下的只是那稀泥般的肮脏,滩地上丝毫分别不出来农田和荒滩的界线。有的只是那恶臭的野果,腐烂的鲫鱼,和那曾经怀念的如今只剩下腐朽根须的槐树。至此,庄稼人的生涯就没有了去路,我和阿桑也就不再种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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