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

（一）

一九六五年，孟清和17岁，在乡里的中学读初二。

他原本有个不错的家庭背景。经济条件在村里中上水平，世代重视读书，在那个年代也出了不少文化人。清和的伯祖父参加过北伐战争，既扛得起枪杆子，又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而且长得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战争结束后不久便升到了营长职位，在外城工作。清和的姑奶奶，是个北大的才女。虽说她在上海长大，但每年都会回安徽老家住上一段时间。清和爷爷的一位堂兄，是清末最后一代秀才，可惜在赴任地方县长的途中遇上了土匪，年纪轻轻就进了棺材。

这样一个还沾染着些小资产阶级风气的家庭，却毁在清和奶奶一张嘴上。

中年女人，茶余饭后总喜欢议论乡里邻居的风流事。清和家当时隔壁住着个年轻寡妇，说来她也命苦，刚嫁过来不到一个月丈夫就死了。她当时还不到20岁，一来二去就和村里一个男的好上了。来往得隐秘，村里人大多都不知道，偶尔有明眼人撞见，也只装作没看见。哪晓得清和奶奶却拿这事当了谈资，说给村里的其他女人听。女人的嘴，可是顶一百只喇叭也不止，这下一传十、十传百，全村人都知道了。议论传到当事人耳朵里，又羞又恨，半夜吞了鸦片，魂归九泉。出了人命，清和家可遭了殃。财产被那些办事的人没收得一干二净，还扬言要拿他奶奶垫棺材底。奶奶连夜收拾包袱出去避难，自此再没回来过。

几代人好容易积攒的家业，就这样一夜间全没了。那年，清和父亲才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也就此告别读了三年的私塾。

世事兴衰如流水，到了清和这一代，全然不见家族当年的风采。文武双全的伯祖父早已被暗杀，仅存的几把刀枪也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变卖。姑奶奶更是红颜薄命，与丈夫回乡省亲却被乡里的土匪头子盯了上。土匪头子差使小喽啰们打死了她文弱的丈夫，又软硬兼施，想诱骗她做自己的第四房姨太太。姑奶奶誓死不从，倒在了土匪的枪下，时年不到三十。清和没有见过姑奶奶，却见到了土匪头子。解放后他被处死，尸体横在马路上，村民们围着尸体，骂的骂，砸的砸。清和放学路过，也上去给了他两砖头。

清和家里三个孩子，他排行老二。原本还有个小妹，生下来就抱去了别家。父亲沉默寡言，在巢县的印刷厂工作，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家。母亲没读过书，好不容易拉扯几个孩子从60年的死亡线上爬回来，拉扯一大家子靠着父亲微薄的薪水勉强度日。大姐两年前辍学回家务农，供两个弟弟上学。而孟清和大概多少继承了前代的优良基因，读书十分聪明刻苦，成绩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这让母亲十分欣慰。

转眼到了这一年9月份，孟清和初三了，他对来年的高中开始有一种隐隐的期待。按照往年的惯例，县里每年有3-4个市一中的保送名额，而保送学生的抉出，则以12月底举行的一场全县统考为根据。市一中，在省里的排名也是第一，每年考入重点大学的学生不计其数。“我一定要拿到保送名额”，孟清和握紧拳头，暗暗打定这个主意，又埋头扎入了书海中。

初三的课程，相对于前两年要紧张许多。好在孟清和暑假时已经把课本预习了大半，新课程对他来说并不算难，刚一开学，他就准备起复习来。

秋去冬来，乡间小路上的红叶还没停留多久，这块地盘就被厚厚的白雪占据了去。已经是1月中旬，学校放了假。清和一边忙着课业，一边帮着母亲料理碎活琐事。这天，班主任竟来了孟家。清和母亲忙请老师坐下，去厨房端来一杯茶水。

“大娘，统考的成绩出来了，孟清和考了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