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建刚，25岁，身体结实，长相不孬。17岁之前，我是留守儿童，我是留守学生。17岁之后，我承袭了父辈传续下来的身份，我成了一个年轻的农民。
可是皇天之下，厚土之上，我没有伺弄过那翠绿的秧苗，我没有收割过那饱满的谷穗。时代赋予了我一个新的角色：农民工。
我流浪在一个又一个城市之间，荒芜自己的家园，为别人制造繁华。在都市中建造出一座又一座高楼大厦。
此刻，我正在这即将封顶的20层高楼的脚手架上作业。太阳狠毒的炙烤出40多度的高温，我光着膀子，我感到我身上流淌的液体不是汗，而是油！哈，毒日头把我烤出油了哇！
我头上的安全帽像是孙悟空的紧箍咒，正在被谁暗暗地念动咒语，越勒越紧。孙悟空可以像唐僧求饶，我又该像哪个作揖？
不，不，不，我算不上向任何人作揖，我比孙悟空更厉害，我可以忍受这要命的紧箍咒。可有一件事情我忍受不了啦，说出来怪害臊的，我想我老婆。
哼，又有什么好害臊的！我和我老婆春节前腊月26结婚，翻过年正月初8，我老婆在广州打工的玩具厂就开工上班，我老婆只好离开村子，离开我这个才做了十几天新郎的新郎官，回厂上班了。
玩具厂抢走了我的新娘。我一个人躺在凄惶的新房里想新娘的感觉，太他妈不是滋味了！我发疯般地想念我那天底下最漂亮的新娘。
和广州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我却能看见我老婆温柔的笑脸，我能感觉到我老婆温暖的体温，我能闻到我老婆馨香的气息，我能听见我老婆深情地呼唤。哈！想老婆都使我长出孙悟空无所不能的本领来了！
对了，我老婆长的像电影名星李小璐，不，我老婆比李小璐还要美上十分！
过完正月十五，我也离开了村子，离开了我那没有新娘的新房，随着村里的男人们来到这个靠海的城市，修建这一座座高楼大厦。
我从来没见过大海，即便现在海就在我面前20几公里的地方澎湃，即便我已来到这里快6个月了，我还是没见过大海。呵呵，这就是所谓的咫尺天涯吗？
我离开我的村庄，我离开我的新娘，我来到别人的城市，我不像农民，我不像工人，我是谁？
如果孙悟空是集天地日月之精华，所造就的圣灵，那么，我便是社会营养不良之下，孕育出的怪胎――非工非农的妖怪。我没有安全感，我没有归属感，我没有幸福感。我是一个没有任何法力的妖怪。
我劳作的这一栋栋高楼大厦算是我的土地吗？如果算，那么请听好：我宁愿我的土地荒芜百年，也不愿我的女人荒睡一晚！
我宁愿我的土地荒芜百年，也不愿我的女人荒睡一晚！这呐喊算什么？是向生活挑战的宣言？还是向生活发泄的咆哮？
哈，走！我的父，我的兄，我的叔，我的伯，我的弟，下班喝酒去哇！我请客！让咱们爷们一饮三百年，一醉三千秋！与尔同消万古愁！
2
我，一家餐馆的老板娘，笑容职业，心眼不坏，我的餐馆就是一个小小的舞台。
这群人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刚刚从工地上下来的农民工，他们全都挽着裤腿，鞋子上粘着沙子水泥，衣服上汗渍斑斑，有两三个还光着膀子。
“老板，来五打冰镇啤酒！”一进门，一个小伙子就大声嚷嚷。
“不不不，我们不喝酒，我们十二个人，每人来碗面吧！要大碗的！”一个年龄较大的男人说。
“上酒！”小伙子坚持。
小伙子不但要了酒，还要了一些肉串。
一伙人呼噜呼噜的吃着面，咕咚咕咚的喝着酒。至于那些美味的肉串谁也不愿意多吃上一根。小伙子离开座位，拿起肉串强行分给大家。
这个小伙子长得可真帅，嗯，长的就像演员朱亚文。他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肌肉泛着健康的光泽，看上去是那么结实、有力。高而挺拔的个子使他看起来像个伟岸的铁塔。他给大家开酒、散烟，拿串。他的眼中有一股发泄的、赌气的、痛苦的小火苗在燃烧，这火苗使他的眼睛很亮，双目如星。
一个瘦小的男人接了个电话后，高声地、激动地对大家说：“我家二小子，高考分数达到了二本线！”
哗，大家炸开了锅。
“你家二小子不用干咱这苦力活了！”
“为李叔家二小子以后不用出苦力，来，大家走一个！”
“好小子，有出息，给咱李叔争光了！”
“咱们那些爹妈不在身边管教的孩子，能考上个二本已经很不错了。”
“就咱老家那教学水平，有几个孩子能考上一本的？”
“李叔，孩子上大学花销肯定不小，上赶着挣钱吧！”
“爸！爸！我上高中那阵，调皮捣蛋不好好学习，你怎么不管管我呢？”长得像朱亚文的帅小伙问他的爸。
“我在工地上一个汗珠摔八瓣，给你哥挣娶媳妇、盖新房的钱，给你和你妹挣学费，我怎么管你？”他的爸回答他。
“你就不能抽空回家狠狠地揍我一顿吗？”小伙子问他的爸。
他的爸咕咚咕咚地喝酒，不搭理他。
“嘿，我看建刚是不愿干咱这活了，建刚想老婆了吧！哈哈哈。”一个人打趣小伙子。
“等干满签的合同，结下工钱，你就到广州进厂，找你老婆去。”另一个人说。
“对，进厂虽然工资少点，但活轻快，还能早点和老婆生个大胖小子！”大家七嘴八舌。
“生个大胖小子，没时间管教，让他也像我这么长大吗？再像我一样做苦力吗？”建刚闷声闷气地问。
大家沉默了下来，没有人回答建刚的发问。
建刚一仰脖，一气灌下一瓶啤酒。建刚又开了两瓶啤酒，递给他爸一瓶：“爸，走一个。爸，我没有怨您！”
建刚的爸看一眼建刚，一言不发，也一仰脖，一气灌下建刚给他的啤酒。
“走，咱们包车去海边，看海去！车费我来出！都来这大半年了，光给他们盖高楼，还没看过他们的海！”建刚结完账，咋咋呼呼地招呼他的父，他的兄，他的叔，他的伯，他的弟。
“都什么时候了，还去看海！我看你是喝多了，走！回工地睡觉去！明天还得早起干活。”
建刚的爸推搡着建刚，一伙人打着酒嗝，带着汗渍走回他们的工地。
3
我，一个餐馆的老板娘，静静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一幅壮美的图画！那由一个个高大的、瘦小的、挺拔的、佝偻的铁骨脊梁，组合成的，壮美的铁血图画！
我多么希望，那个叫着建刚的帅气农民工眼中痛苦的火苗，能催生出理想的花来，并由这理想杀出一条血路，不向生活缴械投降，不再复制他父辈的人生。
我的餐馆就是一个小小的舞台。今天，我为这群背井离乡，在烈日酷暑下建造高楼，没有时间去看海，没有时间管教孩子的男子汉们，鼓掌、喝彩！
可是，我又深深地知道，他们不需要莫名其妙地鼓掌与喝彩。他们需要的是无所不能的孙悟空，身着金甲铁衣，踏着五彩祥云来真真切切、痛痛快快地解决他们的尴尬和无奈。
4
我，一个叫着建刚的农民工，我今夜醉了。醉了的我更加想念我的新娘，更加想看一看大海。
我可不可以用酒作掩护，肆无忌惮地大喊：我宁愿我的土地荒芜百年，也不愿我的女人荒睡一晚！
全世界你听着，我，建刚，我宁愿我的土地荒芜百年，也不愿我的女人荒睡一晚！
我建的高楼为证，我从没见过的大海为证，孙悟空为证，我建刚的人生从此只有一个方向：不让我的女人荒睡！不让我的孩子荒长！不让我的父母劳累一辈子，到老迈体弱时还要荒养！
我，建刚，我今夜醉了，但我没有在说酒话，我更没有在发酒疯！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是的，我无比清醒！
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