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一天

今年已经30余岁的我，生命里有着太多难忘的一天。难忘获大奖、升学的日子；难忘定婚、出嫁的日子；难忘怀孕、生子的日子；难忘孩子牙牙学语、读书识字的日子；难忘和亲人、朋友们举杯庆祝的日子......

难忘的日子太多，以至于总觉得有一片五彩斑斓的幸福。如今回忆起来，最难忘的却是十年前的一天。

那时候通信远没有今天发达。我出嫁后就远赴上海，父母亲在河南老家生活。没有电话，也没有手机，互相牵念时，他们就去村头唯一的电话机旁，说上几句话。我们的通讯其实很少。

那一天，把女儿送去幼儿园，才几个月的儿子躺在床上睡着了，我在低头用手搓洗衣服。电话铃突然响了，母亲在遥远的那边低泣着说：“......有个事让你知道一下，你爸急性肠穿孔大出血，正在县医院里抢救......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我听出母亲崩溃又压抑的哭泣声，这是她用医院的电话打来的，不到万不得已，母亲不会告诉我的。他们总体谅我带孩子不容易，又远在千里之外，不会轻易使我牵挂。

我急忙安慰母亲别哭，父亲一定会没事的。挂断电话，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父亲此刻正在急救，生死未卜，怎么办？怎么办？！我有两个年幼的孩子，加上路途遥远，无法一下子就回到他们身边。我多想此时有一双翅膀，立刻飞到他们身边，抱一抱母亲，与她一起守护父亲醒来。可是我没有翅膀。即便坐车，十几个小时到家，如果发生不测，只怕也难以和父亲说上最后一次话。

我在房间里焦急地走来走去，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为父亲做一点儿什么？父亲是那么疼爱我。我作为家中的长女，他的掌上明珠，如今却不能守候在身边，在他性命忧关的时刻，我甚至不能再看他一眼......恐惧渐渐地攥住了我的心，我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客厅里不停地踱来踱去。

卧室里传来“哇”地一声，儿子的啼哭声，把我拉回了现实。万般无奈之下，我想到了一个笨方法。想起父亲讲过的陈州神话故事、上古神话传说、精卫填海的故事......我心里在默念：苍天啊，请看在我这小小女子，也有一片孝心的份上，请对父亲网开一面吧！我用颤抖的手，点燃几支香，怀抱幼儿，双膝跪地，轻轻地祈祷：苍天啊，请您救救可怜的父亲吧。做女儿的无能为力，我愿折寿十年，请您让父亲继续活下来吧......父亲何时醒来，我愿何时起身。我的孩子这么小，他甚至还不认识外公......

世界第一次这样安静，墙壁上挂钟的秒针啪嗒啪嗒地走着，除了儿子偶尔的轻声啼哭，我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声。时间一秒一秒地走过，我无助地跪地祈祷，焦急地等待着父亲醒来的消息。

我的脑海里闪过一幕一幕。父亲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他一生辛劳，娶妻生子，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地把我们几个孩子养大。风雨中，父亲撑着伞送我去上学；风雪里，父亲下厨，做好手擀面，一碗又一碗地端给被窝里怕冷的我们；春天里，父亲像老黄牛一样地拉犁翻地；骄阳下，父亲在田野里挥舞着镰刀割麦子......

父亲不是生意人，我们家没有大富大贵，他却也通过勤劳的双手，让我们衣食无忧。父亲特别羡慕文化人，他说砸锅卖铁也要供我读书，希望我将来能做一名医生或教师，过文化人的日子，受人尊敬。

无论做什么事，父亲总是鼓励我，支持我。然而最后，家里实在供不起学杂费，我偷偷藏起成绩单，辍学去工作。父亲偷偷地哭得像个孩子，他觉得对不起我。而我觉得：父亲养育了我，给我一个温暖的家，已经在精神上非常富足。我想告诉父亲却还没有表达：我从没有后悔生在这样一个家庭，他是我最敬爱的父亲，做他的女儿我很骄傲！

恐惧让我浑身发抖。既想快快地接到平安的消息，又害怕电话那头，母亲打过来是一片哭泣声。父亲一向是朴实、巍峨的小山，是全家人的依靠。有什么困难，找他就能解决。无论我做什么事情，心里都是有底气的。我一直觉得，走遍天下都不怕，因为有父亲呢。

而此刻我才知道，父亲也会老，甚至也会死。他若就此倒下，母亲和我们怎么办呢？他若就此倒下，养育之恩，我还点滴未报，怎样痛彻心扉呢？父亲勤劳凄苦一生，我很想好好奋斗，让他老人家以后也享享清福呀。

一个小时过去了，我又冷又饿，抱着孩子，膝盖麻木，依然浑身发抖，却不敢站起身来。尽管我一向相信科学，此时却毫无办法，只能凭借佛学精神的力量，祈祷四方神灵，带给我父亲一些幸运的护佑。我从没有如此害怕过，原来在我心里，父亲就是最大的依靠。虽然成家立业，却依然害怕父亲倒下。父亲就像我们的天空，撑起小小的、温暖的家庭。我不敢想象，如果失去父亲，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电话响了，母亲喜极而泣的声音传来：“好了，好了，你爸醒过来了......”我听不清母亲接下去说了什么，只知道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喊：好了好了，父亲活下来了！我抱着孩子瘫软在地，麻木的膝盖，久久无法站起身来。我在心里默默地感谢苍天大地，我的父亲，一个朴实善良的农村老人，请让他长寿吧，让我们几个孩子，对他略尽孝心吧。

那天接下来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在那一天，父亲在千里之外抢救时，两个多小时的生死时速里，我的脑子飞速地运转，像放电影一样地，把这几十年的时光一一回想。那是我目前为止，最害怕的一天，也是最难忘的一天。

幸运的是，父亲如今虽然偶有小恙，却还健康，依然在河南老家生活。我们经常通电话，听到老人家在手机那一端缓缓地说笑，心里面感到温暖又幸福。

爱默生说：家庭是父亲的王国，母亲的世界，儿童的乐园。在父亲面前，我永远是个孩子。我知道，有父亲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那是我的根之所在，教会我不畏世间艰难，勇往直前。

那难忘的一天，我永远都记得。也记得我曾经跪地许下的诺言：是的，请让父亲健康长寿地生活吧！如果需要，我愿意拿自己的生命来换。就像父亲拼了命，也会护我周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