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喜得癌了,这种事情在村子里传得最快。
年轻人把它当成一件八卦,惊讶完了也就完了。年老的人则一边惊讶着,一边庆幸着,一边害怕着。
见着老喜的面,大家都十分的得体,只有小孩子才会一直的盯着他看,大人们就装作什么也看不见,但又都想和老喜多说几句话:干什么活去了?刚从县里回来?不过老喜表现得更是得体,还是老模样的憨厚,笑起来眼睛眯成一道缝。这模样竟让大家愈发的同情,就连他的仇人仿佛都没有那么恨他了,唉,他都得癌了。
老喜的辈分大,村里大多数人都管他叫爷,虽然他才五十来岁。可能就因为这声“爷”,他得表现的像个“爷”。所以,从我记事起他就是个老头子,现在他仍然是个老头子。但没人喊他老婆“奶奶”,因为她只有高兴的时候才笑,笑起来也总不是那么回事儿。
老喜怕老婆,全村人都知道的。住在同一条街上的人,能听到她老婆时不时的骂街声,有时骂老喜,有时也骂别人。骂老喜的时候她毫无顾虑,似乎想把自己的男人骂进棺材里,她喊:你赶紧死了吧。老喜不敢还嘴,也不敢躲,有时她在后边骂,他在前边走,看见了熟人,他还是笑呵呵的。
大家说他软,人一软,看上去都像好人。可这个好人却得了癌。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他跟人说,自己的肝上长满了瘤子,已经不能造血了。医生说不用再治了,最多三个月,回家等着吧。他老婆连眼泪都没掉一滴,但是脸色比死人都难看。
大家可能因为同情老喜,所以连带着也想同情他老婆,路上碰了面,都喊一声“奶奶”。可这“奶奶”对谁也不笑了,不管心情好坏。她也许再也没有心情好的时候了。
有人在县城遇见老喜,骑着电动三轮车,隔三岔五跑一趟。原来他去输血了。他跟人说:我也不想死,能活一天是一天。不过,老喜很快就不去了。因为他老婆开骂了:你已经是个死人了,为啥要把俺娘仨拖下水。
输血太贵了。
老喜有一儿一女,儿子三十出头了,没有成家,他继承了父亲的“软”,打游戏把眼睛毁坏了,架副眼镜,逢人就笑,是个好人,却没能找到个媳妇儿。老喜家的房子是新盖的,但看上去已经又旧了,屋子里是毛坯刷的白灰,家具是从小瓦房里挪进去的,还有车,也没买呢。女儿还好,上高中了,她倒不像父亲的“软”,只是不爱说话,见了谁也不吭声,瘦得像个骨头,村里人家有长大的闺女,经常把穿不上的衣服给她送过去。
老喜再不去输血了,他老婆却更像个泼妇了。她的短发终日的乱散着,脸也再没洗过,农活太忙,老喜只剩个架子,已经指望不上了。可她骂人的气势却减了,他似乎不敢骂别人了,声音里没了底气,眼睛也不敢看着敌人挑衅了。她只骂老喜,骂他怎么还不死。
老喜不死,他一天天得熬着,在街上转转,跟人聊聊。有时好几天不见他,大家以为他可能要死了,但他又出来了,只是一次比一次的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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