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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缓缓睁开双眼的那一刻,我瞥见了一片惨白的“天空”,那无边无际的苍白仿佛是为我余生的孤独和无奈画下的永恒。冷风如冰箭般急速射来,刺破了我的眼眸,让我无法看清这片白。
“你醒了?感觉还好吗?能否听到我说话?”一阵急促中带着一丝关切的声音飘入我的耳中,如同春风拂过枝头,带着一丝温暖。我本能地想要转头看她,却发现,压在后颈下的颈椎像脱缰的野马,不听使唤。我想张开嘴巴,向她道个歉,让她原谅我的无力,却发现做不到。我转动着眼珠子,想要将她的模样映入我的眼帘,但我的余光只能瞥见她衣角处的白。
周围的一切忽然变得寂静起来,我只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呼吸和心跳声。我看着那惨白的天空,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恐惧,仿佛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儿。我开始感到惶恐不安,除了能感受到后背紧贴着床单带来的压迫感,我无法感受到四肢以及身体其他部位的联动。这时,我突然联想到了一个词:植物人。
在这无尽的惶恐和悲凉中,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一个无法行动、无法言语、无法下咽的未来。绝望和无助感顿时如同巨石般压在我的心头,让我无法喘息。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食指和拇指抵在我的眼皮上,稍用力,就撑开一条缝隙。一束刺眼的灯光照进来,我下意识地想要闭上眼睛,那一束光却在电光火石之间移动到了另一只眼上,我还未来得及反应,那束光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眼皮也没了压力,无力地耷拉着。
“身体恢复得不错,再过两天情况稳定就可以转出ICU了,到时候在普通病房就要考虑做康复了,他目前来看意识还算清醒,但是身体机能跟不上,不能动不能说。”
我不知道她在和谁说话,但从她说的话里边,我约摸知道了我的情况。我突然在想,我是怎么进来的呢?谁送我进来的呢?
我无妻无儿女,独自一人度过了漫长的八十载光阴。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孤独作伴,没有亲人作陪,没有朋友关怀。我曾无数次孤独地走过人生的春夏秋冬,承受着生活的喜怒哀乐。我想起老母亲逝世的时候,我坐在她的床前,看着她那瘦弱的身躯在被子下微微起伏。我知道,今日她和我说的话许是最后一句话,我听得格外认真,不敢打断,更不敢说不。她用那双曾经慈爱而现在被病痛折磨得憔悴的双眼看着我,声音微弱而颤抖:“儿啊,你一个人这么多年,年纪也大了,我想让你在晚年找个伴,不要挑剔,两人若是在一起了,记得一起在我的坟前烧柱香。”
如今想来,心里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悲凉。我早该听她的话,找个伴侣,不至于现在无人可唤。只有我独自一人面对这冰冷的病房和无情的岁月。我闭上眼睛,让泪水在皱纹中悄悄滑落。
我努力回想倒下那天发生的事情,不知道怎么自己突然觉得头晕目眩,随之而来的是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着。我用手支撑着墙,想要掏出手机打电话,颤颤巍巍的手还没来得及放进裤兜里,我就倒了下去。那一刻,天旋地转,两眼昏花,我的世界似乎崩塌了。
究竟是谁送我来的呢?我躺在床上,望着眼里唯一的风景——白色“天空”苦思冥想。我性格孤僻,很少有朋友,平常很少出门,左右的邻居并不认识几个,更别说有人会关注自己。当时门关得紧紧的,若不是有人特意来找,根本不会发现我晕倒在家。我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筛查可能送我来医院的人,但毫无收获。
转到普通病房的时候,空气变得好受了一些,那些弥漫在空气里的消毒水的味道淡了,多了些飘在空气里的饭香及果香。我也算是个吃货,没倒下之前,常常自己一个人,寻找各式美食。在生活上我可以没有伴侣,但我不能没有这些美食带来的味蕾上的刺激。可是现在的我,嗅觉尚在,味觉似乎也在,因为我能感觉到我嘴巴里的苦涩。但我没了吞咽咀嚼之力,更是连嘴巴都难以张开,又如何去品尝世间美味。
那些没有味道的日子里,我以为我会死去。但那一根连接在我鼻子里的细长的软管,源源不断地为我的身体提供能量,虽没有味道,但不会让我觉得饿,我依旧能活着。
我想着,活着就活着吧,好歹让我知道是谁送我来医院的,哪怕说不了道谢的话,但我的眼睛可以传递我最真诚的谢意。可是,在医院住了这么久,我除了见到日日照顾我的护工,谁也不曾见过。
我日日躺着,眼之所及,皆是那片白色天空。那一面冰冷的墙透着寒凉刺骨的冷意,刺痛我的眼眸,使我的眼泪不自主地流。我从前,从未想过能透过一张墙去看见什么。如今,我死死盯着它,到希望真的能看见不一样的色彩出来。或者说看见那墙角上勤勤恳恳编织着一方世界的蜘蛛,看见偶尔出来觅食的壁虎,看见那污染洁白墙面的灰。可这些在这里都没有,医院里连空气都是干净的,自然容不下脏灰灰的墙,更容不下死寂沉沉的我。
我能遇见的只有没日没夜照顾我的护工,日日来教我康复的医生,以及每天踏着清晨的一束阳光进来的主治医生。他会将听诊器放在我胸前,听我那微弱的心跳和呼吸声,来证明我还活着。他会和我讲一讲我的基本情况,会给我加油打气,只是,多余的话也不会多说。
我的身体似乎已经不再属于我,它成了一座牢笼,囚禁着我的灵魂,却养护不了我的五脏六腑。我可以听到心脏疲惫的跳动,像是一首挽歌,唱着此刻的悲哀。我可以感受到肝脏无法排泄体内聚集的毒液,正在一点一点地变了颜色。我可以感觉到胃部在痉挛,仿佛是在向我诉说着它对食物的渴望。
最痛苦的时候,身上满身疼痛,千疮百孔,我却没有办法诉说。医生只是遵循检查结果,给我相应的治疗。我能感受到压在床面的背部皮肤被一点一点啃噬,如千万只蚂蚁,爬在身上,一口一口地咬,一口一口地吃。若是我还能动,必定会有一双大手,疯狂地抓挠,直至将这些磨人的侵略者灭绝,让它们滚出我的领地。我知道这是两败俱伤式的报复行为,但好过这般,躺着任它们鱼肉宰割。我的皮肤溃烂了,它们却更猖狂了。
我自认为定力还不错,可是在这接连几天的较量下来,我要举手投降了。上天剥夺了我的行动能力,却让我的五感异常敏锐,背部连带着臀部,那些被压着看不见日光,终日陷在黑暗中的地方,终于溃不成军,散发阵阵糜臭。这些让人作呕的腐臭冲刺进我的鼻腔里,直达胃里,搅得它翻江倒海。我却无力起来,疯狂吐上一吐。但这些呕吐物不会放过我,自有办法从我的嘴角,从我的鼻腔里溢出来。
护工看到了会给我清理,但我不愿看到他那嫌弃的神情,只得默默闭上眼睛,让自己陷入短暂的黑暗当中。虽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得到,他用冰凉的毛巾搓洗我的嘴角、鼻孔、以及脏物流淌过的地方。护工确实很尽责,他将我的头抬起来,用力搓洗,我相信此时的我很干净,闻不到一点臭味,但我很痛。
我身上的痛感并没有消失,那些粗爆摩擦过的肌肤,还在隐隐作痛,我不知道医生给我输的液体里,有没有所谓的止疼药,或许根本没有。因为摔伤的那些骨头,正在到处作乱,它们求生欲很强,似乎也在极力愈合,虽然口子没合上,但能连在暴力强行长在一起,痛彻心扉。
哪怕这般折磨,活得这般艰难,我还是很怕死。我依旧眷恋着记忆里的那口饭,那些芬香四溢,令人口水流涎的人间烟火。
康复的医生很好,教我一下,便鼓舞我动一下。我直勾勾地盯着他,认真催动着大脑,跟上他的脚步练习。四下无人的时候,我会试着让声音发出来。虽然嘴巴张得并没有多开,但勉勉强强有缝隙,若是能运气将声音从胸腔肺部发出,直击咽喉,那我便有了和世界交流的希望。
我默默练了好久,直到身上这些疼痛、瘙痒我的神经,导致我整日整夜睡不着觉,我绝望了,想到了放弃。
原来心死了,就真的很难再活下去。我日渐衰弱,连呼吸都变得微弱,整日昏昏沉沉,眼皮也变得沉重,我连睁开的力气也没有了。
医生又将我送到了重症监护室,给我插上了呼吸机。我想要拒绝,我想要抗拒,我想要大声告诉他们,不要擅自为我续命!也许我的情绪太激动,也许是我呼吸困难,我长大了嘴巴,拼命喘息。我感觉有一股气,从我的胸腔里流窜,抵达肺部,直冲咽喉,我叫唤了一声。周围的人愣住了,我也惊住了。我又试了一下,“啊,啊!”的声响,虽小但清晰可闻。我张大了嘴巴,想要呼喊出来,却又什么也喊不出来。只是哭泣着,哭泣着,像一个刚出的婴儿一样。
这是我留在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我没有说话,只一直哭一直哭,眼泪顺着眼角涌出,浸湿了双眼,模糊了视线。我眯着眼缝,最后望了一眼那个白色的“天空”,它竟有些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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