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时没有一粒雪花是无辜的。
好像每一个村里总会有一个疯子,他们发疯的原因各不相同,结局大都一样。
男人在没疯前,家境殷实修了一栋漂亮的青砖瓦房,老婆贤惠,儿女听话。仅仅在他疯掉的第二年整个家就散了。
他为什么会疯,一场工地事故,男人从两米高的地方摔下来,砸到脑壳,万幸人没事,不幸人没事。
如果他那个时候死了,可能在孩子老婆眼里还能落个好。他活着成了一家人的负担,成了一个耻辱。
他老婆受不了男人前后的落差,在一个雨夜悄悄离开了,说去外面打工挣钱。女儿送到了镇上朋友家寄人篱下,小儿子被爷爷奶奶接走。
留下痴傻的男人,空荡荡的房子。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生活的,独自一个人像游魂一样的生活了十来年。
其实我对他的观感不差,他没疯的时候很热心,看见谁家小孩在外面玩总会催促孩子快回家,看见老人搬重物也会热心帮忙。
他发疯的时候就变了一个人,会喋喋不休的说谁谁谁是他认识的人,说自己被伟人任命为军委书记,说要去北京开会,喊我们好好学习以后去北京当官。
有次我在门口磨刀,他看见问我干嘛,我说磨刀杀鸡,他说帮我磨,我把刀给他就跑去看电视了。他磨好了刀给我奶还一直说不要让小孩拿刀。
他发疯的时候,拦着问我话我没甩他,他很激动说要把我记在小本本上,以后去中央告发我。我心情很不好,骂他神神叨叨的一把年纪不干活天天瞎混,活该老婆跑了儿女不要他。他那次气坏了,眼睛都红了。拼命想打我,幸好爸爸正好回来把他拦下了。
爸爸狠狠的骂了我,“他是疯子,你也是傻子吗?跟他一般见识,他杀人不会坐牢的,你以后少去搭理他记住了吗?”那是爸爸第一次骂我,我记得很牢,他是疯子我不要当傻子。
他屋门口有一棵樱桃树,我最喜欢吃樱桃了。我家里没有种樱桃,妈妈说樱桃酸得很不好吃。樱桃红了,我眼馋的盯着他门口的樱桃树,想着趁他出去摘点来吃。
他把樱桃树照顾得很好,樱桃红了的时候还扎了稻草人放在树上赶麻雀。骗得了麻雀骗不了我。趁他出去打牌我几下就爬到了树上一边摘一边吃心里美滋滋的。
我打算带点回去接着吃,没注意树下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我开心的把樱桃小心的一颗颗放进水瓶里,直到瓶子装得满满当当实在放不下了。突然听到了一声咳嗽,我向下看见一个黑影吓得手一松直接摔了下去,幸好落在了树下的污泥凼凼里,吃了一嘴泥当场就吓得大哭起来。
老妈气冲冲把我拎回去,她明面上没有骂我还吼他吓小孩儿心坏透了。回到家直接一顿笋子炒肉伺候我,一边打一边骂“你个泥扣儿,吃饱了撑的,去偷人家恩桃儿!我看你就是想挨打,你一天不惹事就皮子痒是不是?老娘真的遇得到你,你这回是运气好没绊死,下次呢要把你妈吓死啊?老娘迟早要被你个泥口儿气死。恩桃儿这辈子老娘都不得给你买。让你长个记性!听到没有你能不能听话点!”
记性是没长多少,皮子是真的痛安逸了。看见他都绕道走,有一天他拦着我小心翼翼的递过来一捧樱桃。冲我笑“二娃,恩桃儿你吃。”他一直把樱桃往我手里塞“下次直接来我给你摘,你别爬树了,你妈说得没错小孩儿爬树很危险。”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就长大了。
在老妈的碎碎念中,我拉上行李箱头也不回的坐上火车去了北方。故乡的风景在后视镜中倒退,恍惚间好像看见穿军装的男人,坐在麻将馆兴高采烈的讲述着自己被任命为军委书记的事。
长大的生活枯燥乏味,教室,食堂,宿舍,操场。考不完的试,背不完的题,看不完的书。偶尔会跟老妈视频,她变胖了脾气也变温和了。
老妈喜欢讲些家长里短的事,无意间提到了他。说他疯得更厉害了,家里的地完全荒了,以前我姨他老婆过年还会回来看他一两眼,现在完全不回来了。听说她在成都重新组建了家庭,日子不好不坏。
几年时间弹指间,我毕业了被老妈念烦了还是回了老家在成都找工作。
找工作一直不顺,胡乱投简历,去做网购模特被骗一千三,在春熙路被人拉到发廊骗了五百,拮据的时候甚至吃饭十块钱都摸不出来。不甘于屈服打击又开始投简历,做过游戏主播,去平安买过保险,还去了养老院当护士。
养老院的那段日子我的心境逐渐平和了。认识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婆婆,她劝我重新找工作,不要混日子了。
养老院安逸的生活无异于自杀。
一月两千,天天睡到自然醒,熬夜打游戏,上班刷抖音,下班逛古镇。一天唯一的工作就是陪老奶奶些摆龙门阵,偶尔给她们测个血压量量体温。
干了三个月疫情爆发了,我辞职了。回老家待着,那一年的春节可热闹了,一大家人因为未知的疫情被困在乡下。
天天和姐妹们一起爬山找野菜,打牌,钓鱼,日子过得美滋滋的。冬天快过年的时候,有一天老妈突然说“好长时间没见疯子出来耍了”,她小声说“要不去他家看看吧,今年冬天这么冷他一个人,万一……就不好了。”
叫了村里几个闲汉翻墙进去他家,男人们垂着头出来“赶紧通知他家里人吧,已经硬了。”从大人们七嘴八舌的谈论中复原了他的结局,应该是夜里太冷不知他是疯病犯了还是起来上厕所,打着个光叉叉没迈过堂屋的门槛摔了一跤,人趴着倒在地上被发现已经凉了。
他家里人倒是回来得快,从来没看见过这么多人聚在他破败的屋子里,儿子女儿,苍老风韵的女人。
他们没怎么谈论他,嘴里说着要重新翻修老房子,买多少水泥和火砖。他的坟墓就在后山,小小的一堆,和他的人生一样潦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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