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闹钟响了。下午两点。
Vina闭着眼睛，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这才勉强撑开眼皮，解锁屏幕。
闹铃不响了，但她仍然没有起来。
手机又响了。这回是电话。
Vina闭着眼睛接起来，但是说话有气无力：“喂?”
听出来是模特公司的刘总监，她赶忙挣扎着坐起来，尽量调整声音到正常状态。
“拍平面没问题，好的，五点公司见。”
挂断电话，顺便再看其它消息。康思源，那个戴着墨镜的耍帅头像，有个小红圈在右上角。他说：“我来上海了。”声音年轻而沉稳。还有其他粉丝的留言。
这不是他第一次要求见面，只不过这次是直接的暗示，给了她无形的压力，因为没法装作不知道，他此时已来到这座城。
2
她一只手刷牙，一边单手飞快打字，回复所有的粉丝。手机进信息的提示声不绝于耳。当然，抽空也回了康思源一句：“你在上海呆几天？”
洗漱完毕，人也就暂时清醒了。
很重的黑眼圈，只有靠遮瑕膏遮掩。最近脸上还冒出了几个雀斑，粉底也得打厚点。化妆已是熟手，这点小问题难不倒她。但Vina很明白，化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想要好皮肤，还是得早睡早起，过有规律的生活。
她左照右照， 又补了点散粉和腮红，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呢？”看着镜子里明艳动人的自己，Vina自语到。
手机响了一声。“三天。”是康思源的回复。紧接着是等不及的开门见山：“美女，能见个面不？”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复。网友见光死，是默认的常识，所以她很少见他们。
3
她一进公司，就被前台小姑娘叫住了。
“Vina，”姑娘突然压低了声音，“我帮侬刚啊，那个富二代又来了唉！”
“别提了，刚才就在门外拦着我了，我说我还要工作，他就说在外面等我。我都说不见了，又来！”Vina皱着眉说。
“人家锲而不舍呀！老有毅力的唉！”姑娘捂嘴笑了下，然后一摆手，“哎，人家拿着保时捷的车钥匙唉！看到了伐？钻石王老五唉！”
“是不是王老五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钻石！我是在直播的时候说过我最喜欢开保时捷的男人，”Vina翻了翻白眼，“但肯定不是开着保时捷的丑男人！”
“噢哟，要求蛮高的嘛！我怎么没看出来人家哪里丑啦？”
“又矮又瘦，又黑又土，还不叫丑啊？”她看了眼手机：“呀，到点了！工作啦，下次聊！”一边快步向里间的摄影棚走去。
4
“脸往右偏一点，过了，再回来一点。左脚再往前一点，好——很好——就这样！”
摄影师调整着Vina的姿势，“咔咔”声和“嘀”声不断，闪光灯也随之明灭。
地上的背景布旁边，摆着Vina的粉红色手机。她正在直播自己工作的全过程。
摄影师一说中场休息，她就跑过去和大家互动。没有椅子，就蹲在地上，一句句小声念出粉丝们的评论，再一一回复。
“Vina，你长得太美了！”她念出来，笑得合不拢嘴。对方说完，立刻送了一束“花”。Vina说了谢谢。
“当模特是不是赚钱很轻松啊？”她又念道。这是刚进来的新人问的。
“一点也不轻松！”Vina一脸认真地回答：“一站几个小时，各种摆姿势，还得穿高跟鞋走来走去。为了保持身材需要健身，也不能乱吃东西。太多辛苦，说都说不完。例如冬天穿裙子拍摄就是家常便饭。再说吧，这一行，水也很深的……”
她讳莫如深地打住了话头，想想又补充了一句：“干哪行容易呢，是吧？”
“Vina，能跟你见面吗？”又有人问。
她依旧陪着笑脸：“不见哦，要见我的人太多了，见不过来了都！”
“窈窕淑女，君子那什么，给个机会呗！”康思源也跟着起哄。
Vina假装没看见，只是放送一下招牌笑容。按理，想要做个好主播，就得每条评论都及时回复，面面俱到，才能啥人也得罪。
“女神，你笑起来好漂亮哦！”有人奉上一部“豪车”，几百块的大手笔。
康思源也不甘示弱地开了价值999元的“守护”。之前他也开过好几次了。
“Vina，开始了。”摄影师叫她。
“又要工作啦！拜拜！”她对着屏幕做了个飞吻。
立刻又是刷屏的“玫瑰花”和“钻戒”，非常炫目。领头的还是康思源。
5
“杂志拍好啦？”前台小姑娘打了个招呼，然后又压低声说：“哎，人家上来问了好几次呢，怕是急死特了。”满脸堆笑像是要等着看一场好戏。
“哎呀，你倒提醒我了！不能走大楼的正门！”
“哎哟，”看着Vina急匆匆出逃的背影，小姑娘咕哝着：“送上门还不要唻！我哪能碰不到一个有钱宁呢？”
6
已是华灯初上。从房间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黄浦江，视野极佳。
虽然新搬来的这个房子，房租要花掉她工资的三分之一，但至少住得舒服、自由。Vina是个不愿意委屈自己的人。何况她月均2万的收入，在模特行业里已令很多新人艳羡。要说还有什么想要而买不到的，那就是房子了，虽然她很想在这座城市里安个家。
草草吃了泡面，补了妆，拗好造型，她就马不停蹄地开始了直播。做模特这行，本来吃得就很少，一天只吃一两顿对她并非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今晚先给大家跳支舞吧！”职业模特最大的优势就是身材了。她自然不忘展示。不过为了防止大家审美疲劳，每天的服装、发型、妆容、才艺表演都要尽量换花样。
跳完舞又有粉丝要求她唱歌。
“我不太会唱歌，会跑调的哦！到时候把大家都吓跑就不好了！”她笑道。
“女神，你这么说我更想听了！”“给你玫瑰花，唱吧！”“唱吧唱吧，我的心脏很强壮。”“哥从小就是被吓大的，天不怕地不怕！”……各种回应，一边倒地要求她开唱。
Vina只好硬着头皮上了。那陶醉的表情，摸不着调的歌声，偶尔忘词的小迷糊，反而显得十分可爱，引来一片善意的喝倒彩。直播室里很欢乐，也有人送着小礼物。
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个土豪，突然为她开了“守护”。但是收下后就得满足对方的一个愿望。
“闭嘴吧，太难听了，不要再唱了！”土豪说。
Vina一时语塞，脸憋得通红，眼圈一热，差点要哭出来。
马上有粉丝骂了土豪。
“兄弟，过分了啊。”康思源也很快回应，“人姑娘唱得不好，你可以说啊，但拿钱来侮辱人就不厚道了是不是？”
一边还来安慰Vina：“中国太大，什么人都有，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就是有钱，愿意花，怎么了？”土豪说。
康思源也没客气，用他一贯的含蓄回击：“兄弟，你穷得只剩下钱了吧？”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真不知道羞耻！”“你妈没教你懂礼貌啊？”“是不是别的主播派来拆台的？”还有直接骂脏话的。群情激愤。一看成了众矢之的，土豪无趣地退出了房间。
Vina也气消了，不住地感谢。那天她直播结束的比往常早。虽然有那么多网友拔刀相助，但心里解不开的疙瘩，更需要靠睡眠来遗忘和安慰。
临睡前，她给康思源发了条消息：“什么时候的飞机？我去送你。”
直奔送别的主题，可以省掉中间很多不必要的纠结。送别的氛围，也意味着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清清白白。她不禁赞叹自己的小聪明。
7
机场大厅虽然人很多，但仍显得空阔。
机场的咖啡厅，零星坐着几个旅客。
Vina双手捂上咖啡杯取暖。她觉得那些教导女人穿衣如何温度和风度兼顾的时尚文章都是骗人的。想要穿得好看，一定不能穿得太多。穿一件臃肿的拖地长羽绒服，自然不会冷，但也永远别想和时髦搭上边。
康思源呷了一口咖啡，说：“你看起来和网上有点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Vina微笑着说。
“说不上来。”
“没有网上漂亮吗？”她故作不介意，其实来之前特意精心化了妆。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康思源连忙否认，但也并未解释更多。
气氛变得有点尴尬。
“啊，”Vina突然轻声叫了一声，“忘了拍照了！”
只见她立刻掏出手机，对着喝过一口的咖啡杯对焦，熟练拍好并上传到了朋友圈。耐心等她把手机放到桌上，康思源才说：“我第一个给你点了赞。”
“你冷不冷？”他又问。
“不冷。”毫不犹豫的违心话。一个穿着入时的女孩，谁会轻易承认自己冷呢？
康思源嘴角上扬，似乎看穿了Vina的小心思。他站起来，脱下外套，绕到她这一边，为她披上。
“行了，别嘴硬了，穿着吧，暖和点。你们这些女孩啊，为了好看能豁出命来！”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意识地把宽大的夹克又往身上拉紧了点。
8
康思源的飞机晚点了。这样他可以和Vina多聊一会。
她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没戴墨镜的他的确是个标准帅哥，而且和网上一样，伶牙俐齿，温柔体贴，开玩笑很懂分寸。
可能因为有了网络上的熟识，因此现实中也像久未见面的老朋友。说说笑笑，气氛融洽，但也默契地没有过多追问对方的生活。不知不觉几个小时就过去了，他也该去安检登机了。
空气有些凝固流不动，两人突然重新变回尴尬。Vina缄默了一会，有一搭没一搭地作临别赠言：“这次来事情办好了吧？”
“最主要的已经办好了。”
“最主要的？”她有口无心地问道，不料康思源却回了一句：“对啊，主要是来见你的。”回答得太溜，以至于令她怀疑是不是真心话，但她还是有点脸红了。
说完这句，他对她扬了扬手：“我先走了，以后再联系！”转身朝检票口走去。
她见他回头，就笑着挥了挥手，作为响应。这个手势不代表任何意思。
Vina突然想起，追上去说：“哎！你的衣服！”
“你留着吧！”康思源回头喊了一句。今天的确有点冷。
目送他离开，Vina想了很多：虽然他没有说得很明确，但不可能对她没什么想法。这个男人，值得托付吗？要不要跟随他去他的城市？要不要放弃现在的一切？会幸福吗？也许吧……
但她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太主动。谁先认真，谁就输了。
9
之后与康思源的联络仍然延续先前的暧昧。
他甚至有好几次打来视频电话。但是Vina不敢接。高清的视频通话是女主播的大忌。而且他说不定也觉得她没有网上漂亮，没有网上优雅聪慧，没有网上放得开……只是没有直说罢了。
因此，她总能找到各种理由推脱。
然而几次一拒绝，康思源的热情明显在消减。这并非Vina的本意，但却不能露出自己的情绪。
刚开始，她的确有些纠结。他越来越少发消息了。直播室里也很少再见他说话，甚至也很少再来。要不要主动找他呢？要不要找个借口去他的城市看他呢？
她拿起手机，点开他的头像，然后又熄灭了屏幕。如果他还惦记她，又怎会不主动联系？
10
Vina的主播事业虽然还在坚持，但是每次结束得却越来越早。后来又变成了隔几天才上麦，直到最后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连着一星期都忘了直播。也许是因为这一周模特那边接的活比较多，也许因为直播室里粉丝越来越少，也许因为康思源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拿起手机，想去找他的头像，却发现怎么也找不着了。这才惊觉，他已经默默地，毫无痕迹地消失了，似乎原本就没有光顾过她的生活。
那周之后，Vina一直没有再做女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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