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走了他的江湖

他带走了他的江湖

他带走了他的江湖（随笔）

文：茶心

·

小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江湖”。后来读金庸先生的小说，开始对“江湖“有了些概念，但这个概念是模糊的。

再后来，查阅了许多有关资料，才知“江湖”一词的来源：江湖两字拆开是指地理上的三江五湖，它的本意是指广阔的江河、湖泊。后来，在古代春秋时期道家哲学将“江湖”两字合成一对词，衍生出了与河流、湖泊并无关系外的多重含义。如《庄子·大宗师》：“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中的江湖指的即是广阔逍遥的适性之处；北宋范仲淹《岳阳楼记》：“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江湖则用来指远离朝廷与统治阶层的民间，因为高人隐士不甘于受朝廷指挥控制，鄙弃仕途，以睥睨傲然之情，逍遥于适性之所。

后来也泛指不接受当权控制指挥和法律约束而适性所为的社会环境。因此，江湖一词逐渐演变成较为多面或特定的用语。就如道家哲学说，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是江湖。而现在所说的社会就是江湖。

·

我们爱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是无奈。

这个时候，金庸出现了，他给我们带来了不一样的江湖。

他的江湖刀光剑影，他的江湖豪气冲天，他的江湖悲天下苍生，他的江湖叹英雄气短，他的江湖让人壮志凌云，激昂澎湃，柔情万种。

他的江湖正是我们所向往的江湖：背一把琴，一柄剑，一壶酒，就可以策马啸西风，昂首走天涯。西风飒飒中，落叶横扫，飞花满天，纵饮着香烈的美酒一阵狂歌，醉意挥舞着幻妙的剑段身姿，一笑一哭，纵情恣意、洒脱妄为，真是痛快。在江湖里，可以和爱侣双剑合璧，共奏一曲《沧海一声笑》；也可以凭着自己的绝顶聪明，找寻传说中的秘籍《九阴真经》，练就绝世的武功；或者开山收徒，成为受人景仰的宗师；也可以打一把锋利的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成为传说中的孤独剑客……

·

他用一支笔，创造了一个有血有肉的江湖。在十五部作品中，他的笔下诞生一千四百多个江湖儿女，将江湖造得热热闹闹。

有包藏宇宙之机，胸怀天地之志，豪气干云，疾恶如仇，忠孝两全，义气当先．面对家恨，血性男儿，敢做敢当。面对国仇，以一人之性命换取天下苍生，大智大勇，唯夫敢当的萧峰；

有沧海争云，寒梅傲雪，何为道德，何为恩怨，唯我愤青，弃右手而反出天地，持精钢铁剑除恶安良，持无锋重剑扬名而起，持无名木剑横扫天下，偕子之手，与子天涯的杨过；

有懵懂少年，闯荡江湖；勤而有获，厚积薄发；初暴安良，行侠仗义；华山论剑，一名惊人！偕妻之手，守土安疆，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郭靖；

有天下江湖，唯我至尊！隐逸半生，只为论剑，失子而疯，痴武而疯，人活在世，只为第一的欧阳锋；

有小僧一生，不为佛法，只为武学，然上苍弄人，失武之后，悔此半生，终于领悟，佛创武学，意在佛法，至此之后，双手之中只有木鱼，双眼之中，只有苍生，阿弥陀佛的鸠魔智；

有天降我于人世，不识先祖，也罢，人生在世，只为功名利禄，只为风流快活，然取大义，而粪土功名，与妻妾游戏人间，不妄此生的韦小宝；

有用竹棒退去三千大军的阿青；有正义机智、却又生性贪吃的洪七公；有天性纯真、不拘小节的周伯通；洒脱豪气的令狐冲，有优柔寡断的张无忌；有痴情专一的段誉……

在金庸的笔下，也不乏诸多女中豪杰美女。

如黄蓉，“肌肤胜雪，娇美无比，容色绝丽，不可逼视。”这位古灵精怪、冰雪聪明、艳绝天下的女子，是金庸武侠中最受人喜爱的女主，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厨艺还非常了得。最关键的是，还有着一身绝世武功可以辅佐夫君，令人艳羡不已。

如小龙女，金庸形容小龙女“秀美绝俗”。年纪轻轻武功高强，姿容绝世，尤其是争夺武林盟主处对小龙女的刻画可以说是入木三分。终南山下，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她冰清玉洁、不谙世事，一生爱穿白衣，如风拂玉树，仿佛神仙一般的她有着绝世的容貌，并得古墓派真传。与至爱杨过一同成就名扬天下的“神雕侠侣”！

如李莫愁，金庸对她的描述是：“只见她清丽秀雅，容色极美，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她话声轻柔婉转，神态娇媚，加之明眸皓齿，肤色白腻，实是个出色的美人。然一纸婚约，两情生变，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如王语嫣，金庸这样描述她的“只见一个身穿藕色纱衫的女郎,脸朝着花树,身形苗条,长发披向背心,用一根银色丝带轻轻挽住.段誉望着她的背影,只觉这女郎身旁似有烟霞轻笼,当真非尘世中人。”然而，王语嫣除了神仙姐姐般的美貌，除了一肚子武学学问，她缺乏个性，也毫无主见和自己的思想，实在有些可悲。

如任盈盈，容貌绝色，如仙人白玉，秀丽绝伦，明艳绝伦，娇美不可方物。冰雪聪明，行事果决，颇有心计，玲珑心，智计巧，果断狠辣，聪慧沉静，又极擅音律，因琴与令狐冲相识成为知音，终成伴侣。

……这么多人物中，总有一个是心里的自己。

在江湖，我们都喜欢做侠客，做像萧峰那样的侠客。

萧峰身上汇集了郭靖之正，段誉之义，石破天之良，令狐冲之快，张无忌之仁，周伯通之真，陈家洛之雅，黄药师之捷，扫地僧之大，杨过之情，胡斐之警。这样的一个人物，有阔处，有义处，有正处，有良处，有仁处，有真处，有雅处，有捷处，有大处。他拥有三种武功，少林龙爪手、打狗棒法、降龙十八掌。他是金庸笔下唯一没有奇遇的男主角，却仍然是天下无敌。不像张无忌因为奇遇遇到了白猿，得到了九阳真经，治疗好了身上的寒毒，并练成了九阳神功，后来在墓室又得到了乾坤大挪移，成为一流高手；不像杨过因为奇遇遇到了雕兄，学到了玄铁剑法；不像石破天因为奇遇学到了太玄经；不像虚竹因为奇遇学到了逍遥三老的武功；不像陈家洛学到了庖丁解牛；不像段誉奇遇不断，先是无意中得到逍遥派的北冥神功和凌波微步，接着又吸了不少内力学会六脉神剑，最后还得到了鸠摩智的一身内力，内力烁古震今。

·

我们也渴望金庸笔下的唯美爱情。

像郭靖和黄蓉的爱情，遇到的第一眼就预定了对方的余生，一起从青葱岁月走到霜染白鬓，只要有彼此在，生活处处都是清喜的水泽。

当然，爱情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像段誉与王语嫣的爱情，倘若段誉在追求无果下决定放弃，倘若王语嫣对慕容复依旧死心塌地，这段感情将无疾而终，但幸运的是，段誉的不离不弃让他最终抱得美人归，可又有多少人如段誉一样执着，换来的是自己的遍体鳞伤？

还有杨过和小龙女的爱情，虽然最后堪称完美，但他们的爱情经历了种种磨难。如，小龙女在绝情谷中了情花之毒，杨过说“你如不在，我何独生”，足以感天动地；小龙女为了救杨过，不惜在断肠崖跳入绝情深谷，就是想绝了杨过的念想。而杨过又能在绝情谷痴等小龙女十六年，绝望之下也跳下断肠崖追随小龙女而去，凄美的爱情感动了上苍，他们在绝情谷底相见了，十六年的等待，十六年的期盼，终于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可生活中，爱情往往是不能从一而终的。像李莫愁和陆展元的爱情，曾你侬我侬，曾私定终身，对未来充满遐想，他们深爱过，视彼此为唯一，奈何人心易变，陆展元的离开让李莫愁因爱生恨，最后只留下一句“问世间，情是何物”？

世间，唯有爱才能感到一切美好。

金庸在他的小说里留有许多经典的爱情语录。如《天龙八部》里的：“你样样都好，样样比她强，你只有一个缺点，你不是她。”如《笑傲江湖》里的“相遇不能相知是痛，相知而不能相爱也是痛；我知道，可能有一天你会忘了我，你会海阔天空、云淡风轻；但我做不到，我只会万箭穿心。”如《天龙八部》里的“我既误杀了阿朱，此生终不再娶。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就只有一个阿朱。”如《雪山飞狐》里的“世上最宝贵之物，乃是两心相悦，决非价值连城的宝藏。”等，让我们深深感动。

金庸之所以能写出那么动人的爱情，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情痴。女作家三毛曾说，金庸小说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其写出了一个人类至今仍捉摸不透的、既可让人上天堂又可让人下地狱的“情”字。

金庸与夏梦，相互欣赏，相互迷恋，可那时夏梦已与商人林葆诚订婚。金庸只得将心中埋藏的感情变成最多情的文字，将内心对夏梦的痴爱，化为笔下的人物，黄蓉的聪明机灵、小龙女的遥不可及，无不含着他对夏梦的感情。2016年10月30日夏梦去世，巧的是，2年后的同一天金庸也去世。金庸爱了她一辈子，愿他们在天堂从此不分。

·

金庸笔下的江湖，除了爱，更多的是打打杀杀。

而武功是整个江湖丛林中唯一可以被共同承认的硬法则，所谓的江湖，就是以武论道。这个法则不论出身、不论门第，也不论从书本上掌握了多少绝学，一招制胜，则天下臣服。如果有人在十几秒里可以击败某个掌门，他自然可以得到江湖的敬仰，而不必担心有什么组织构。

如“万里独行”田伯光，他的逻辑很简单，他能揍过令狐冲，令狐冲就得听他的，就得把仪琳小师父叫出来，或者跟他喝唱酒。你一招“ 有 凤 来 仪”，我一 招“ 刀光剑影”，你一招“拖泥带水”，我一招“黑虎掏心”，谁趴下就听谁的。可恰恰是令狐冲把这个之前死也打不过的大色鬼打败了。于是，田伯光很懂规矩，二话不说，悻悻地下了山。又如华山论剑定“五绝”排位，也就是“中神通、东邪西毒，南帝北丐”的排名。在五岳剑派的盟主大会上，无论左冷禅多么霸气，或者嵩山坐拥主场之利，可一旦左冷禅在武力上败给了岳不群，“君子剑”自然就成为名正言顺的五岳派的掌门。

但在末部小说《鹿鼎记》里，金庸改变了这个格局，那就是在江湖中取胜，并不一定用武功。

韦小宝，仅仅只会三脚猫功夫，但他能在多个势力之间同时做到游刃有余:在鞑子皇帝康照面前一遍遍的“鸟舜鱼汤”，弄得康熙开怀大笑；在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面前，他真心诚意地侍奉着自己的师父；在尼姑九难面前，他很懂得这位前明公主的性格，便投其所好获得其信任；在神龙教主洪安通面前，假装会蝌料文的韦小宝硬是把无字天书上的东西读成了“洪教主寿与天齐”，混得了神龙教的白龙使位子。可韦小宝绝不是一个谄臣，他自己虽不善军事和治理，但他很能知人善用。在平吴三桂之前，他向康熙举荐了对自己出言不逊的赵良栋和被平西王排挤的王进宝。事实证明，赵、王等人正是日后平息三潘之乱的功臣。在收复台湾的事情上，也正是这位韦爵爷看重了不得志的施琅，让这位后来的水师提督一举攻破郑家的海上防线。在江湖上，韦小宝同时担任天地会青木堂堂主、神龙教的白龙使、少林寺仅次于方丈地位的慧明禅师，他调配一流高手为其所用，击败了桑结喇嘛和噶尔丹刺杀顺治老皇帝的阴谋。由此可见，韦小宝尽管没有任何背景，只会一丝武功，但足以诛杀像冯锡范、洪安通这样的顶尖高手。

或许，金庸在《鹿鼎记》中，想通过韦小宝这样的角色告诉我们，在门阔和武功之外，还有另一个江湖——政治的江湖。

·

昨天，金庸走了，带着他的江湖走了。

我们是不是该从他虚幻的江湖中醒来了？

因为，我们的江湖远比金庸笔下的江湖更凶险，更丑恶，随时会有血雨腥风。

没有萧峰，没有郭靖，没有杨过……没有什么大侠来解救我们。

我们唯有学会圆滑，学会机智，学会察言观色，学会见风使舵，像韦小宝一样，在江湖才有立足之地。

·

写于2018/10/31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