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回魂梦与君同
“思雨,听说你们今天来了位新老师,还是留洋回来的?”郑源一边打量着思雨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说话。
“嗯,可不是呢,人老帅啦,哎呀,我跟你讲,人家的那英文真的就跟洋人讲的一模一样”思雨说起新来的英文老师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郑源“哼”了一声:“这小子放在以前就是个卖国贼,也就你们学生稀罕。”
思雨白了郑源一眼:“呦呦呦,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啦,人家就是好。”思雨仿佛为了气郑源故意把“好”字加强了语气。
郑源眯着眼看了思雨一会儿:“思雨,你是我的,除了我谁要是敢娶你,我就杀了他。”
思雨望着郑源,看到他说起杀人二字来得意洋洋,心里不禁生出一阵恶寒:“你真让我恶心,郑源。你放心,我就算一辈子不嫁,我也不会嫁给你。”思雨气鼓鼓的收拾着书包赶往学校,一刻也不想与郑源多待。
郑源是郑局长的公子,思雨的父亲在郑源父亲手下当差,经常出入郑局长的府邸,有时会带着思雨去郑局长家做客,思雨长得小小的,眼睛大而有神,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加上粉雕玉琢的皮肤,颇似东洋的洋娃娃。郑局长一家因为只有郑源一个儿子,一直想要女儿,无奈郑夫人身体不太好,一直再也没有生育,见到思雨这么可爱的女娃,自然喜爱的不得了,于是思雨顺理成章的认了郑夫人为干妈。郑源周围全是男孩子,遇到思雨这么个像洋娃娃的女孩子,自然也是稀罕的不得了,他比思雨大一岁,可是思雨人小鬼大,鬼机灵的狠,遇到郑源这个妹控,反而不受他的束缚,每每气的郑源抓耳挠腮,欲罢不能。
两人打打闹闹这么多年,郑源因为家里宠着,跟人闹起来没轻没重,没少让思雨受了苦头,有次郑源挥鞭子吓唬思雨让她服软,谁知道这小妮子天不怕地不怕的不肯屈服,郑源一个没收住真的一鞭子抽到思雨的手臂上,顿时红通通的一大片,上面的血珠子从雪白的皮肤渗出来显得格外的刺眼,郑源不是第一次让她受伤,但伤她皮肉也着实下了一跳。反倒思雨一声不吭,只是冷冰冰的望着他。郑源更是冷汗涔涔,但是他郑大公子又怕什么,自然也是很快回过神来,叫了大夫给思雨包扎。当时只有两个人在场,没有惊动大人,彼此心照不宣没有提及此事,只是思雨自那以后便很少穿露手腕的衣服了。
是什么时候让郑源产生了别样的情愫呢?大概是那天舞会穿惯秀服的思雨突然换上了得体的洋装,洋装衬托的思雨的身材凹凸有致,郑源站在思雨的侧边,他看到思雨盘起了秀发露出了洁白光滑的脖颈,中间几缕发丝慵懒的垂下来,风吹过来,发丝跟着飘荡,直荡到郑源的心里,思雨回过头看到他,轻轻一笑,酒窝就在她脸上绽放出光彩来。“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郑源的心里只此一句。从那以后郑源便突然对身边的胭脂俗粉没了兴趣,反而时时围着思雨转。思雨本来当他是小时的玩伴,没动过别的心思,当她知道郑源的心思以后更是时时躲着他,郑源也不急,只是派人时时盯着思雨,并且为她清除了几个桃花,思雨并不在意,反而落得清净。
郑源不是真的不心急,每每望着思雨,他的心痒痒的,有时候这种痒生出来的时候能烧出心中的火来。他的女人不少,可那也只是玩物,多了便会丧志。在郑家堡这个地方还真没有跟他郑家过不去的人,所有的人都知道思雨是他们郑家公子看上的。思雨的父亲母亲眼看女儿到了嫁人的年纪,却没人敢于提亲,女儿又死活不肯嫁到郑家,碍着郑父的威严,也只能敢怒不敢言。郑家虽认了思雨作干女儿,可是儿子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也不过像自家养的金丝雀般逗逗乐子罢了。
“杨老师,外国真有你说的那么开放吗?”思雨见过几次洋人,可是从杨靖晔口中听得的世界,还是让她下了一跳。
“嗯,洋人在沙滩上只穿一条短裤,全身赤条条的,这跟咱们国家大不一样,咱们怕是不敢那么穿。”杨靖晔看思雨对外面的世界这么向往,把外面所见所闻一股脑讲给了思雨听。
“呀!果然洋人跟咱们不一样,怪不得有人叫他们蛮人呢”思雨用手捂着通红的脸蛋,她自认为自己性格蛮像个男孩子了,可是杨靖晔跟她讲到这些还是让她羞红了脸。
杨靖晔没有注意到这些,还在自顾自的讲外面的事。“蛮人?是有点野蛮,不过人家确实有咱们需要学习的地方啊。”杨靖晔眼神望着窗外,仿佛喃喃自语:“中国要变一变了了。”
思雨望着杨靖晔,她的眼中写满了钦佩与爱慕。讲英文的杨老师,拉梵婀玲的杨老师,甚至经常救助贫困学生的杨老师,他的一举一动都让思雨为他着迷。
杨靖晔回过头来看到思雨望着她,不禁笑出声来:“怎么,老师脸上有东西吗?”
思雨有点不好意思,急忙说到:“老师,我想跟你一起学梵婀玲,成吗?”
杨靖晔笑了笑:“可以,只不过我只有周一晚上有时间,你要是学便那个时候来找我。还有不是梵婀玲。”他站起来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串英文,他的手指白而细长,笔在他手里显得格外娇小。“老师,你的字真好看,我也要写成这样啊。”思雨有些羡慕,同时又有点嫉妒杨靖晔手中的那只笔,杨靖晔把笔放到思雨手中,自己捉住思雨的手一笔一笔教她写,他写一笔就发一个音,认认真真。他们两个靠的那么近,脸几乎要挨着脸,彼此的呼吸都仿佛触的到。思雨无心思考,只是机械性的跟着杨靖晔读写,心扑通扑通的乱跳,仿佛要跳到嗓子眼。
郑源来接思雨恰好看到这一幕,他走过去一把把杨靖晔推开:“不要脸,你一个老师在做什么?”杨靖晔因为在国外受了些熏陶,又跟国外的女同学亲密惯了,所以在国内有些不拘小节,郑源这个反应落在他眼里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但是他深知中国人一时半会还真的接受不了这种行为,自己的确有些唐突,连忙解释一通,落在郑源眼里却又是不负责任的表现,他望了望思雨通红的脸蛋,不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郑源虽是个公子哥,但从小也学过防身术,又长得人高马大,所以出拳有些力气。杨靖晔和他个头差不多,却只学过西洋的剑术,反应倒是灵敏,堪堪躲过了一拳,可是第二拳到的时候避不过正正打在了鼻子上,顿时鲜血直流。思雨惊呼一声,飞扑过来:“郑源,你不能,他……”思雨将杨靖晔护到身后,眼底泪花闪烁。郑源望着她护着杨靖晔,心里更是怒火冲天。他正要不管不顾,心里打定了要给杨靖晔一个的教训。思雨不知从哪拿出一把刀来,冲着郑源说:“郑源,你要是乱来,我就死给你看。”她说到做到,竟真把刀往自己脖子上横,刀锋擦着脖子很是锋利,隐隐的血印子便落了下来。郑源又气又急,刚想过去夺刀,思雨便把刀嵌的更厉害,他连连退后:“我不打他,你把刀放下,出来,不然就算你再护着他,我还是要打死他”。他走到门口,一拳打到门上,生生将门打出了一个口子,门上的刺勾破了他的手,血流了下来他也不管不顾,他背对着思雨,一动不动。
思雨把刀放下,眼里满是关切的望着杨靖晔,杨靖晔摆摆手笑了笑,“不要紧,只是留了点血,不要担心。倒是你,思雨,你要是不愿意就不要去。”思雨检查了下杨靖晔的伤口,渐渐放下心来:“不要紧,杨老师,我们自幼熟识,没事的,我明天再来看你”说完便朝着门口走去。
郑源在后面跟着她,脸阴沉到了极点,路上几个和郑源相熟的狐朋狗友看着郑源怒气冲冲,纷纷闭上了嘴讪讪的躲得远远的。“上车!”郑源冲思雨说到,思雨仿佛没有听到,自顾自往家里面走。郑源走过去拉着思雨上了车,思雨坐在车里,面无表情。郑源坐在里面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才说到:“出发,去湖东府邸。 ”
“我不去,我要回家。”思雨听到湖东府邸四个字转过脸来怔怔的看着郑源:“你让我回家好不好,我不想去,不要去。”郑源心烦意乱,冷着脸不管不顾。思雨泪眼婆娑:“郑源,你知道的,你放过我,我从来……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我从小相识,我不过把你当做哥哥,我……”
思雨一句话没说完,郑源便钳住她的头,铺天盖地的吻过来,思雨拼命挣扎,郑源却越吻越深,两个人的牙齿相碰,嘴唇上磕出了血,眼泪夹杂着血味并存,郑源只是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要拥有她,不能再等了,不然他迟早会失去思雨。思雨像是溺在了水里,周围空空如也,在挣扎无果后,心连着身体本越坠越深,仿佛要坠到深渊去,头发散落垂下,原先插在后边的簪子却不偏不倚落在了手边,她拿起来毫不犹豫一把刺了过去。
郑源没料到思雨会刺他,这把簪子刺在他下腹,虽然簪子很细,但刺破了肚子,鲜血汩汩而流。思雨拿起簪子仿佛生死看破,拿起簪子就要往自己胸口刺去,郑源急忙抓住她的手生生将簪子夺下丢在车外。“你不准死,你死了,你爱的人都给你陪葬。”郑源怒火中烧,他不明白,多少女人想要得到的爱,偏偏到了思雨这全然行不通。他自认自己对她做的很好,可是再好也仿佛不是她想要的。
郑源到了府邸,安排了下人封锁消息,大夫过来很快止住了血,只是流血过多,需要静养。思雨站在床边,头发散乱,浑身血迹斑斑,身体仿佛要摇摇欲坠。郑源皱着眉头吩咐下人:“带赵小姐梳洗一下。”李妈妈拉着思雨走向旁边的庭院,思雨经过了刚才变故惊魂未定,又因为压抑着自己的性子,一路上被李妈妈牵着走浑然未知,直到进了热水池子才缓过神来,又因为觉得受了极大的侮辱,不禁痛哭起来。
郑源的伤虽无大碍,但中间恢复的过程有些感染,引发了高烧,期间几次迷迷糊糊的。他仿佛做了无数次的梦,梦见思雨过来给他擦拭额头,喂他喝水。等他醒过来,床边空空如也。应该是烧糊涂了,她想着让他死,又怎么肯照顾他。郑源苦笑的摇摇头。他不明白思雨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等到思雨再去上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多天,杨靖晔把她叫进办公室询问她是不是需要帮助,思雨也只是摇头,她对杨靖晔也没了往常的热情,只是躲他躲得远远的。有时候看到杨靖晔一个人的时候,有好几次她都想冲过去解释,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杨靖晔不过把她作为学生,只是她自己当了真,动了情。
“思雨,听说杨老师要走了。”刘晓玲叫住思雨。“谁说的,为什么走?”思雨以为听错了。“昨天去办公室,杨老师说的,他准备这两天告诉大家呢!”。思雨还没等到刘晓玲说完,便发了疯的向办公室跑去。
她气喘呼呼的跑到办公室,杨老师还在备课,见她气喘吁吁的,给她倒了杯水,让她坐下。“杨老师,你要走了?”思雨话刚出口,泪便落了下来。
“别哭,别哭,是要走了,北边需要我,我要去那边帮忙。以后还会来看你们”杨靖晔拿出手绢给思雨擦泪。
“杨老师,你带我走吧,我……我不想留在这了。”思雨仿佛怕杨靖晔不答应,把自己的委屈一股脑告诉了杨靖晔。
“北边很苦,你要有心理准备,我可以带你走,但是你要考虑好,也要跟你父母讲一下。至于郑源自然会有人收拾他。”思雨见杨靖晔答应了她,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思雨回到家里面,把去北边的事跟父母商量了一下,虽说父母都很舍不得,可是还是希望思雨过得幸福。杨靖晔告诉思雨有一部分同志会来,到时一起走。每天每天,思雨都在计算离开的日子。
那一天街上出现了许多拿枪的人,冲进了郑家府邸,府里反抗的人都被一枪打死,不多时郑家老爷便饮弹自尽,郑家夫人也随老爷而去,外面的人一拥而上抢了郑家府邸。至此郑家府邸再也没了往日的威风,郑家少爷不知所踪。
当晚接应的船开了过来,杨靖晔把其他人安排上船,思雨望了望身后,杨靖晔说:“郑家不在了,你可以考虑下跟不跟我们走,未来的路还有很长,打倒的军阀恶霸还有很多,很辛苦的。”思雨的盯着杨靖晔,她的眼睛如繁星闪烁,璀璨迷人:“杨老师,我不走了,等我再处理些事,我去找你们,成吗?”
杨靖晔从未见过这样的思雨,一时看的痴了,他看到思雨语气坚定,顿了顿说:“好,我给你一个地址,以后你如果去,就按照这个地址找我吧。”他上了船,思雨在岸上冲他挥手道别,他没有进舱,站在甲板上望着思雨急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思雨走进郑家府邸,她走到郑家的一个小破房子,这里很隐蔽,也很破旧,很少有人会来,她的心惴惴不安,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里面黑漆漆一片,她从包裹里掏出一个火钳子点燃,“啊!”思雨吓了一跳,不禁叫出了声,随机她好像意识到什么,用手捂住了嘴。郑源就在火钳子一明一暗的残光中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只不过他就躺在墙角的小破床上,她的心怦怦直跳,手里沁出了汗来,她把包裹放下,小心的拿着火钳子慢慢的走到郑源身边,伸出手来在郑源的鼻息探了探。“呼……”突然她舒了口气,全身放松了下来。郑源被父母灌了药,怕是保不住最后的血脉,把他送到了这个地方,又怕他意气用事,骗他喝了药度了劫。
思雨轻声唤他,郑源还是没有醒,她叹了口气,郑家遭此变故,即使郑源醒来,又怎么度过余生?她虽然不喜欢他,甚至厌恶他,可是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怨。她十三岁那年无意发现娉婷袅袅的表姐被郑家老爷威逼利诱做了不耻之事,舅舅舅妈碍着脸面全然不顾表姐的死活,十七岁的姐姐就这样香消玉损了。自那时起,思雨便对郑家恶心至极,连带着郑源,也让她觉得恶心透顶。可是为什么回来?她也说不清,也许从小郑源对她不错,他虽然坏,但罪不至死,如今只剩他一个人,思雨总要来看看他,跟他做最后的道别。
她走出房门,坐在院子的角落,月落星稀,残败的庭院异常的萧条,曾经的繁华不复存在,荣华富贵不过一夕之间,人又为何顺从了欲望而摈弃了良知呢。她小心的把杨靖晔给她的地址拿出来,指腹反复摸索上面的字,仿佛有些温度温暖此刻的心。
后面的门突然打开,她赶忙站起来,郑源突然看到她,仿佛看到一丝光亮:“思雨,你还在?”他仿佛不太相信,走过来,又好像自己出现了幻觉喃喃自语:“不会的,她那么讨厌我……”。
思雨走过去,将他的脸掰过来面相自己:“郑源,你爹娘他们……”
郑源的表情变得极为痛苦:“我知道,我不该喝那碗茶的,早就有人报了信说有事发生,我太大意了,我真不孝,我不孝……”
“你改变不了的,人太多,你们势单力薄,大势已去了。”思雨其实明白郑家的败局已定,天如若不惩治恶人,也自会有人收拾他。郑家保住了郑源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你以后不要像你父亲,好好生活吧。想必你的旁系亲属也会赶来带你走,这些日子你不要出去,其余的事情交给我去办。既然你父母拼了全力留住你,你可不要做傻事”思雨好似还不放心,一遍遍叮嘱郑源,直到郑源点了点头。她拿了包裹往门外走。
“你去哪,不要走,思雨,求你了。”郑源急急走过来,仿佛怕思雨离开。
“我不走,我去准备些东西给你,你等我,我去去就来。”她冲郑源笑了笑。郑源点了点头,望着思雨离开。
过了一会儿,思雨带了个人来:“郑少爷,我是九爷的管家,九爷让我来接您来了。”那个人一见郑源便给了郑源一封信,郑源看了信,脸上凝重起来,他冲管家点了点头:“你让我准备一下,告诉九爷,我会过去。”管家没有多加停留,留了个地址给郑源,让他动身时去找送他的人。郑源道了谢,送走了管家。
“思雨,跟我走,好吗?”他有些不确定,望着思雨。
“不,我不能,我没有想过,我也不愿意。”思雨把脸别过去,不去看郑源。她留下来也只是同情,没有其他的。
郑源仿佛有些失望,眼中的光亮突然暗了下来:“好,你走吧,我马上也要离开了,你好好照顾自己,找个好人家……”他说不下去,只是走回屋里,把房门关上。
思雨的心沉甸甸的,是的,她留下来陪的了郑源一时,不可能陪他一世,有人接他自然是最好的,那么她在这也没有意义了。她望了望关着的们,慢慢像院外走去。
郑源透过窗口看到思雨消失在了门口,攥起拳头慢慢松开,到底忍住了不去留她,不去也好,他落得清净,九爷的信里清清楚楚:“贤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吾欲助汝一臂之力。”他的儿女情长从此烟消云散。
从此以后他与思雨再无瓜葛,十七岁的少年见到了十六岁的思雨,以为从此便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乱世浮沉,他再也不是那个可以给出承诺的少年,也从未真正的护过思雨一丝周全。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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