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仰望我,却不知我,我就在人们看得见却永远触碰不到的地方。我出现在无数文人墨客的诗词中。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我倒是极喜欢这阙词。
因为他写进了我的内心,我很想告诉他我也不知道我是何时出现的。
千百年来,我看尽了世人的情感。世人总是对着我表达思念之情,仿佛那样就能传达。
其实我本名唤拾心,不知怎么我就唤作明月,高耸入云的明月。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岁了,我只知道我享受着世人所说的长生不老,容颜永驻。
就如苏东坡所说的高处不胜寒,我日日在月宫里日日忍受着冰冷寂寞,过着寒冷如冰的日子,没有人陪伴我,我每日能做的便是看着无数人对我倾诉,他们的仕途有多么穷困潦倒,他们有多思念远方的亲人,他们有多渴望情人。
我无法逃离这冰冷的地方,仿佛生来就被囚禁于此,我几乎每夜都照亮着这个大地。我没有父母亲人朋友爱人,我如此伶聘。我羡慕世人的自由自在,亦是想尝试人世间的情爱。有一天我终于无法忍受这种寒冰一样的痛苦,施法逃出了这座牢笼。
那一年我初涉尘世,欲踏遍世间所有的地方,看尽人间烟火,那年,行至安阳便遇见了一人,他浑身是血的躺在那破落村落的屋子里,我掐指一算,算到他是未来的天下之主,却垂死之际还念念不忘一个女子,便起了玩弄之心,我带走了他。
红颜未老恩先断,最是无情帝王家。
我看便了人间世世代代妃子唾骂帝王无情,他又怎么能例外?
我幻化了一座山为医仙谷,我治好了他的伤势,却故意抹去了他的记忆,如若他的心够坚定,我的法术也自然会被破解。
他是个俊美无俦的男人,在凡尘里,数一数二。我与他朝夕共处了一段时日,他果然对我生出欢喜之情。很快我与他堕入爱河,山盟海誓。
你看人世间的情,就是如此凉薄。
可是九天却不像凡尘男子一般会吻心爱的女子,他从不吻我,最多做些小物与我,我问他,他只说对我理应认真对待,我便没有多想,直到她出现了,我才发现我真的大错特错,他所爱之人仍然是她。
他的爱人清洛始终出现在我眼前,我没有想过这个女子如此坚韧,竟能不惜一切寻他,最终中了那洛神之毒,我将她带了回来。
她醒来之时便询问九天,我对她说他是我未来的夫君,不会随她去的。
她竟赖着不走,我倒想看看她能玩出什么把戏,她竟总来捣乱,我也不声不响。其实我是有些醋意的,当九天同意她的七日之约,却也好奇他究竟会不会觉醒。
我每日都窥看他们都做些什么,却也发现就算九天失去了记忆,也是爱着清洛的。
当第七日清洛在我面前离去,九天见不到他时,他的紧张,担忧那样显而易见,他很焦虑,表面对我好,却依然心事重重。终于在一个月后,他想起了一切。
语重心长的告诉我,他要离去寻他的皇后。他从未爱上过我,只是因为我太美太好,世间男子皆会心动。他变回了高高在上的天下之主!却对我说作为朋友他与清洛随时欢迎我来孤城,因为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终究放过了他,他终究是不同于从古至今的无情帝王。我虽失落,却也觉得欣慰,天下之主也能如此专情。倒应验了那句无情之人最有情。
我想我也该回月宫看看了,我怕我的离开被天宫里的人发现,虽然我那地方从来无人问津。
我又回到了天宫,过着日日如履薄冰的日子,寒冷孤寂,神也无法忍受的寒冰刺骨,大抵是我前世造孽了。
却不想,天宫那帮人派了一只玉兔与我为伴。
他倒是不怕寒冷,我也没那么无聊了。
他说他叫容怀,是刚飞升的仙,他与我论起孤城的一切,我颇是震惊原来他竟是孤城的国师,因被皇女齐淑所救为了报恩这才飞升,他说他还曾圆过九天的梦。
说起九天,我确是有些想他了,却不是男女之爱。我想去他所说的孤城看看,容怀口中的孤城那么热闹非凡。
我问他,甘心呆在这寒冰之地吗?
他说,他此生助了所爱之人完成心愿,原来兔子也有情。他说他别无他求,只愿在这月宫庇佑她一生一世。
他的到来,使月宫不再那么寒冷,他种了一棵玉树,每日灌溉,颇得我喜爱。又教我做人间的小点心,是只温暖的兔子。
我却始终心恋凡尘,他对我说,去吧,这里有我,他说若我不去体验真正的情爱,我终究心有不甘,抱憾终生。
我说我已经活了许久了,却什么也不记得。
他说,兴许我会找到命定之人,就不再如此清冷。
我被他说得有些心动,决定前往孤城。
我到孤城的这一日,是凡间的上元节,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男女互送花灯,传达爱意。
我刚到孤城,人们的目光便投射到我身上,甚至许多陌生男子询问我是哪家的小姐,甚至有小贩描绘我的模样于花灯上,买的人络绎不绝。
我想起那时清洛低估的那句,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但是我并没有觉得自己美丽非凡,兴许是我太清冷逼人,让她以为我自视过高。
我对那些人置之不理,只想去到宫中见到久违的故人。
我终于明白,九天与清洛所说的我的容颜在世人眼里如此讨喜。
很快我来到了宫中,他们很是惊讶我是如何进来的。
我说,山人自有妙计。
九天便说看来这宫中的守卫得加强了,清洛与我相视一笑。
化敌为友。
她说,既是来了便安心住下。
他们说我的容貌足以倾城,宫外传言有一美人,宛如仙子下凡,引得无数女子妒恨,男子心慕,说得定是我。
我存了游戏人间的心,便住了下来。
翌日,我终于见到了容怀口中的惠然郡主。彼时她已身怀有孕,倚在一清风朗月的男子怀中,想必那就是她的九皇叔,她的爱人崇绥。她虽有孕,却挡不住那沉鱼落雁之貌和那一身与生俱来高贵典雅的皇女气质,这是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却甘愿忍受世俗的舆论嫁给他的九皇叔,我敬佩她,亦是有些羡慕她的幸福模样。
她见到我,亦是震惊,想是想不到这孤城还会出现与她容颜匹比的女子,她是那么高傲的人儿阿。
我偷偷告诉她,我是容怀的故人。
她心下了然,问我他可好,我说他被我使唤来使唤去,辛苦的很。
她噗嗤一笑,笑得花容失色。
九天因为心愧于我,唤来所有王孙贵族,势要为我选一良人,任我挑选。
那些贵族子弟皆沉迷于我的美貌。
只一人对我视若无睹,我生了玩心,却没想过他是我的劫数。
我心想孤城不愧皇都,那些男儿皆各有千秋,人中翘楚。
我对九天说,“我就要他。”
那人回过神来,却是推辞。
九天便大手一挥,“明月姑娘如此美貌,难道配不上你!”
那人却恭恭敬敬,“臣不敢!”
“你既不敢,那便陪明月姑娘一些时日。”
“臣遵旨。”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陪我。
我却有一种得逞的快感。
我窥探了他的内心,发现他的心里有一名叫绸绮的女子,那女子如今红颜白发远在云间,却与她的夫君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我在心中唾骂,笨男人,人家都一家三口神仙眷侣,你还惦记啥!
从那日起,我势要他爱上我。
这日,他正陪着我赏月,孤男寡女,我心想好时机阿!
“桓之,你说明月美吗?”
我指了指月宫,预给他下套。
他想了想,“美。”
臭男人又在想那绸绮。
我便心有不甘地说,“你既说我美,为何不愿与我相好?”
他定是从未见过我这样直接的女子,有些手足无措,中规中矩的说一句,“姑娘犹如天上弦月,只可远观,桓之与姑娘云泥之别,怎可高攀。”
我知他是故意如此,也不生气,“你这呆子!可我就是中意你。”
“桓之恐无福消受。”他一本正经。
我却也不气馁,“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我们喝酒吧!”
他摆了摆手,“桓之不胜酒力。”
我说无碍,你陪着我即可。他终是从我。
我从未尝过酒的滋味,却只知道酒是个好东西。
我的法术在凡尘太久便有些失灵,于是我命人去拿酒。
我一尝,觉得甘美无比,对酒当歌,唱起,“今夕何夕,见此良人!”来表达我对他的情意。
一壶下肚,我已不胜酒力,原来神仙也会醉酒的。我借酒撒泼,要他背我回去。
他无奈之下,将我背起,我却乘胜追击,偷偷啄他面孔。
我说,“蓝桓之,为何别人都对我另眼相看,唯独你对我不理不睬。”
他说,“桓之心有所属,纵使那人远在天边,但看着她幸福,我亦幸福。”
我说,“她已嫁与他人,且生一女,你又何必苦了自己。”
他说,“许是时候未到,桓之还未释怀。”
我抱紧他,感觉到他的紧张,心想他应从未碰过女子。
真是书呆子,他越是一本正经,我便放肆。
他终于忍不住说道,“明月姑娘请自重。”
“好一个正人君子!”
他缄默不语,加快脚步。
到了拦月殿,他便匆匆离去,脸上还带着我的胭脂,可爱至极。
终有一日,我会拾了你的心。
我从未想过我想要俘虏他的心,却丢了自己的心。
这日午后,清洛来寻我,我与她吃着绵细甜腻的吃食,她很好奇我从未吃过糕点。
我说,“我一向不食人间吃食。”
她不明所以,只当我是玩笑。
她说我变得没那么清冷了,可是桓之改变了我。
我只笑不语,我无非想尝试下人间的情爱。
她说为何我总是穿得如此单薄。
我说我向来如此,从未改变,有何不妥。
她说天凉,小心着凉。
我点了点头,我没有说起蓝桓之,却惦念着他,听说他读书破万卷,是难得的谦谦君子,我便想着向他探讨学问,他定是不会拒绝的。
我与清洛寒暄了几句,便回了揽月殿,我满脑子都是如何讨他欢喜,我变得不像以前的明月,不再冷冷清清。
当我想使用仙术时,我才发现我的法术大不如前,我透过镜子传音容怀,我问他,为何我的法术会失灵。
他缄默数久,告知我,我在人间越久,法力便越弱,身子也会变得虚弱无力,因为我是明月,悬挂高空的明月,天上是要在那九重寒冰之地的。他说让我在月圆之夜务必回来。
我的日子所剩无几,可我只想得到蓝桓之的心,因为只有他,在我心中那么纯粹。
或许得不到的东西,总是让人特别渴求。
蓝桓之,你会对我动情吗。
过了几日,我随一位贵公子游湖,我只想刺激一下这个书呆子。我知他那日也会与三五好友游湖吟诗作对。
人们皆羡慕那男子,他看见我,却只与我点头示意。
我便使了心眼,坠入湖中,有些不折手段。
不出所料他果真跳湖救我,我假佯昏厥,他带我回了他在外的湖心小筑。
我不怕冰冷,他却冻得直打哆嗦,我有些心疼。
“明月,日后切勿任性。”他看穿了我,那么入骨。
我盯着他看,他长得虽不比九天,却是剑眉星眸。
我说,“蓝桓之,今日你我肌肤相亲,日后你不从也得从。”
他义正严辞,“情急之下,若有冒犯,请明月姑娘赎罪。”
我欺他实诚。“我不管,我就要你负责,那么多人看见了。”
他无计可施,虽知我乃存心,又无法推脱于我,女子的名节如此重要。
我笑魇如花,他却若有所思,我无法再用法术窥探。
我不明白,他为何不被我的美貌吸引,趁他走神,我大胆的吻了他的唇。
他被我的行为惊得目瞪口呆,果然是书呆子。
我说,“蓝桓之,你逃不了的。”
他无奈,却也不像从前那样拒我千里之外。
时光飞逝,春天转眼到来,我变得有些乏力虚弱。
自那日后,我便求九天赐婚。
我想他不敢不从,我对他说,“娶我,对你家人也有个交代,你若真不喜我,日后可休。”
我在人间的日子所剩无几,而我只想感受嫁做人妻的滋味,蓝桓之,你是我最好的选择。
大红的花娇,嫁衣,一切都是喜气洋洋的,人人羡慕他娶了天仙一般的美人儿,他的脸却无悲无喜,诚然这桩婚事只是因为君命不可违。
蓝桓之,我只做你几月的妻子,以后定不会再纠缠于你,我心想。
后来的日子,我却为这件事郁郁寡欢。
新婚之夜,他挑起我的红盖头,让我早些休息。我却不依。
“我已是你的妻,新婚之夜你便要冷落我吗?”
他皱起眉头,“我陪你。月儿。”
这是他第一次唤我月儿,我的心中充盈着喜悦之情,却止不住咳嗽,我的身体大不如前。
他拍了拍我的背,问我怎如此虚弱?
我半真半假的说我恐怕命不久矣。
他说新婚之夜,月儿切莫胡言乱语。
我说,“夫君,让我做你真正的妻子可好。”我褪下我的红嫁衣。露出里衣。
他的脸有些坨红,我拉过他的手放在我胸前,有些梨花带雨,“夫君,月儿只想做你一夜的妻子。”
他说,“你会长命百岁,蓝府永远是你的家。”
他终究扭不过我,他笨拙却小心翼翼的对我,这一夜我终于成了他真正的妻子。
嫁给他以后,我才发现,他日日夜夜翻阅古籍只为寻找乌发之法,我的丈夫始终心心念念那位早有夫君的女子却也不愿多陪我些时日。
这一日,我缠着他为我作画,离我飞升的日子已经不远,已是人间的四月天了。
我如寻常女子一般央求他,“夫君可为我作画?”
我只想他记住我的模样,只想我的画像永存于他的书房之内,我只想他记得有一个女子曾经是他的妻子。我始终爱上了他,他却始终初心不改。
自新婚之夜,他对我相敬如宾,却从未拒绝我的要求,我只是他的责任。
他为我作完画,说,“月儿之美,真真天上地下绝无。为夫何其有幸,将其独有。”
他似乎颇满意为我作的画,连连夸奖我。
我瞧了瞧,他画的的确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他提了一行小字,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他只赞我美,却丝毫没有半分柔情蜜意。
我说,“夫君,望你将此画留作纪念。”
他说,“月儿如今已为我妻,为夫何须睹物思人?”
我执意如此,没有告知他缘由,他扭不过我,终是县在他的书房。
我走后,你会想起吗?
情之一事,果然由不得人,难怪世人皆醉。
我很想对他说,夫君,你若想我便仰天望明月。可是这句话我至始至终也没有说出口。
有一日,他心情颇佳,终是寻到那乌发之法,寄予书信于那女子。
却不料被我发现,他似做错事的孩童,不知如何向我解释。
我说,我都明白。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发现,他对我早已付之真情,真心相待,只是他羞于表达。
我与他过着平凡的日子,他始终醉心书本挑灯夜读,而我总是为他红袖添香。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月圆之夜就快来临,意味着我在他身边的日子不久了。
我不准备与他道别,免得徒添伤感,我只留下书信。
此去,恐是今生再无相见之日。
勿念,望你今生能再寻觅佳人。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我有些肝肠寸断,几行情泪,神仙又如何,也逃不脱情之一字,他是我的劫。
我只是怕我舍不得。
临月夕之日将近,我为他日日在厨房做点心,那是容怀教与我的,我做了些改良,唤它月饼。
月夕前一日,我拿于他品尝,他赞不绝口。
他却担心起我的身子,“你身子不好,怎如此操劳。”
我说明天便是月夕,便想着做此饼于他共同品尝,我仍然为他红袖添香,却执意陪他夜读,他拿我无法,便嘱我累了便去歇息。
月夕当日,我终究飞升而起,容怀前来接应我。
但愿我走后,他能寻觅佳人相伴,不再执着。
如若我不回去,我将灰飞烟灭,世间也再无明月,我不忍世人失去月光。
我留下一把石头,月宫里的石头,我唤它月光石。
后被世人称作恋人之石。
我又回到那冰冷之地,却终日做着月饼,从不望向人间。
容怀只是陪着我,他知我心中苦痛,也不戳穿我。
转眼人间已经三年,我终忍不住思念之情,望向人间,就是这一望,我才知晓蓝桓之并无再娶,齐淑告诉了他我的真实身份,说我已经回到属于我的地方。他便每夜都看向我,可望而不可及。
他说,月儿,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他对月痴痴的念,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蓝桓之,原来你是挂念我的。原来我不是一厢情愿。
容怀说,去找他吧,他已帮我寻到破解之法。
我却没有想到,他吸取了我的明月之光,把自己永远的留在了那冰冷之地。
他说他这一生,能够守着齐淑便够了,希望我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也功德圆满,从此他成了月神,永远代替明月。
我亦唤回拾心。
我回到了蓝府,从此与蓝桓之过着恩爱两不疑的幸福生活。
我对他说,我又何尝不是对他日思夜想。
我说唤我拾心。
他说,心儿,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我与他两相对望,无语凝噎。
我终究寻到了我的良人,拾了他的心。
全文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