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些日子刚好听了一个讲座,复旦郭晓东教授的《善与至善:朱子对〈大学〉诠释的一个向度》。从前看四书虽则用的是《四书章句集注》,但大多只关注原文,而较少认真看朱子的阐释;又兼偏好《中庸》而忽视《大学》,是以虽然背了,也并未十分着意体会。听讲座时,突然意识到,未识得其妙处,也只是自己思之弗得,而非书有差等;而若不“句句字字,涵泳切己,看得透彻”,则实然是“虽多读古人书,无益”。故重看朱子《集注》,又浅略看了些《朱子语类》中大学的部分。读后感中,乃引朱子言语以为证。
【纲目】
某要人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以立其根本;次读孟子,以观其发越;次读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处。
须先识得外面一个规模如此大了,而内做工夫以实之。所谓规模之大,凡人为学,便当以“明明德,新民,止于至善”,及“明明德于天下”为事,不成只要独善其身便了。
(《朱子语类》卷十四,大学一,纲领)
《大学》有三纲,有八目。前者是明明德、新民、止于至善,后者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三纲,正是所止处;八目,正是用功处。
儒家总是有种要“动而世为天下道”的气魄,开口就是天地万世。《大学》也正是如此,一开篇就告诉人,要自明明德还不够,还要明明德于天下;修身齐家还不够,还要治国平天下——即使没有这个能力与可能,也至少要怀着这样的愿望。比如那种“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极,为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正在我辈人承当”的使命感与责任感,大概就是出自此。本来啊,止于至善对普通人而言,就几乎只能是个愿望。但即使知道难以达到,也该去试着无限趋近;而非一看目标太高,索性放弃:这样就太不可爱了。但这种“规模之大”又绝非空谈,而是落实于日常之中的。记诵辞章而不践行,无用;整天叫着要为万世开太平而不践行,无用 ……总之是要笃行。所以需要八目,以为次第。
可我毕竟不是个儒者,明明德于天下和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不想干的,只求做到心正身修近于至善。毕竟“有诸己而后求诸人”——自己还是个凡人,就别成天想着拯救世界了,先拯救自己吧。
【明明德与止于至善】
其良知、良能,本自有之,只为私欲所蔽,故暗而不明。所谓"明明德"者,求所以明之也。譬如镜焉:本是个明底物,缘为尘昏,故不能照;须是磨去尘垢,然后镜复明也。
至善是个最好处。若十件事做得九件是,一件不尽,亦不是至善。
(《朱子语类》卷十四,大学一,经上)
明明德,是彰明自己本有之明德,而非从别处另寻个明德来。
说到这又想到性善性恶之辨。是先天有善,只需灭人欲之私而尽天理之极,好似拂镜上尘、出璞中玉?或是人性本恶,要后天修德为善,如艺山林、如染素丝?抛开灵魂神识之类的说法,只说一个单纯的人生之初的“性”,我以为是无善无恶,像是混沌未判;非要定个善恶,那就是善恶兼具,如同太极生两仪。“良知”固然是本有的,“私欲”也是本有的,两方皆包含于而不全等于“性”。人之为人,其性趋善也有,趋利也有;神性也有,动物性也有。非要说人性纯然是个善的——大概只有天生神圣才能如此。
人性纵使不是纯善,也必然有善,所以才能自明而诚,由格物致知中自明明德,而后止于至善。而即使不是极恶,也终究有恶,所以才需要为善去恶,将这不善一概弃了。我虽然尚未达到“如恶恶臭,如好好色”的高度,但毕竟也有些许善善恶恶之心。是以要明明德。
既明明德,便要止于至善。既是至善,就要做到极致,由此可知《论语》中轻轻一句“随心所欲不逾矩”是多么难达到的状态。为学求至真,修身求至善,道路存焉,先贤在焉。留给自己的,不过是信与不信、行与不行的抉择,那么就要勤而行之,“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才对。
【知其所止】
固是要知到尽处方好,只是未能如此,且随你知得者,只管定去。如人行路,今日行得这一条路,则此一条路便知得熟了,便有定了。其它路皆要如此知得分明。所以圣人之教,只要人只管理会将去。
知与行,工夫须著并到。知之愈明,则行之愈笃;行之愈笃,则知之益明。二者皆不可偏废。如人两足相先后行,便会渐渐行得到。若一边软了,便一步也进不得。然又须先知得,方行得。所以大学先说致知,中庸说知先於仁、勇,而孔子先说“知及之”。然学问、慎思、明辨、力行,皆不可阙一。
(《朱子语类》卷十四,大学一,经上)
盛德至善,所止之处;道学自修,所安之道;恂慄威仪,所止之像。
知其所止并非易事。在遵道得路之前,往往心犹豫而狐疑。当此之时,行止无依,去住难期,终不能定而后安。不过,也宁愿这样犹疑反复,好过轻易认了一条道,只管行将去:即使“道并行而不相悖”,也总要正道直行才是。“大道甚夷,而人好径”,走小路总是更容易呢。
而要“知到尽处”,就必要行到尽处。明辨道路,又要笃行,才可谓真知。正要知行相顾,学思相成,才能定静安虑,终有所得。如读书见到一个道理,晓得是好的,想要做到,这只是萌蘖;唯有真正思之行之,夙夜存之,才能最终结出果来。
知“止于至善”,正要有道学自修的行。
【格物致知与诚意正心】
人之一心,本自光明。常提撕他起,莫为物欲所蔽,便将这个做本领,然后去格物、致知。
问:“知至到意诚之间,意自不联属。须是别识得天理人欲分明,尽去人欲,全是天理,方诚。”曰:“固是。这事不易言。须是格物精熟,方到此。居常无事,天理实然,有纤毫私欲,便能识破他,自来点检惯了。譬有贼来,便识得,便捉得他。不曾用工底,与贼同眠同食也不知!”
(《朱子语类》卷十四,大学二,经下)
“道不远人”,是以能格之知之。格物致知之后,自然善善恶恶。
人既有情有欲,就常常因之背德远善。又或者在众人面前都能表现出最好的行状,但心底总不免存些暗处。对他人不得诛心,但对自己则尽可诛心,直将利欲私情一概抹去,才能“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才能“发而皆中节”。唯仁人为能好人恶人,正以其无私故。而我,即使有着看似或正义或人道的判断,也难免会受到自身利益的驱使作出判断,是以不得其正。
治国以至于平天下不论,正在于我之眼界观点早已为阶层、识见、利益所惑,必不能当时合理而是非之。“局外之訾议,不悉局中之艰难”,其事多矣;“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虑成”,其理明矣。我但知不要暴政,不要独裁,不要民粹,不要种种不好……但治国当如何,平天下当如何,却终非纸上谈兵所可虑之。国家每有大事,键盘侠开口灭某国,闭口杀嫌犯,或不合时势,或不合法度,发泄情绪而已;又或利益攸关,一争私欲而已。“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具体实行的事,能知之行之者才足道之,作为旁观者,我终究只能空谈,不如不谈。
若偏要谈——先按次第做来,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去。
题外话。相较于四书章句,语录里的朱子瞬间活了起来,举例子也是生气盎然,吃饭吃酒吃果子都用上了,十分可爱。论语里孔子也是,不端架子,有为出言而落到实处,也可爱。
这样看先贤都好可爱啊(⊙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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