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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皆因你开始,因爱永恒她是一朵盛开在时间里的玫瑰。
她自诩是“有着军人的铿锵却缺乏文人的唯美、细腻和飘逸的女汉子”。还是在旧年的初夏,她读了我的散文《八月照相馆》后,写下了这段话。去年深秋的某日,她来上海,约我见面,相谈之中,她又提及自己是个“女汉子”,与她面对面坐着的我不禁莞尔,在她身上,我怎么就看不到一点“女汉子”的影子。
昨日,读她写给已故文友张霖的散文,内心咯噔了一小下,只过了几秒钟,眼前便已模糊一片,直到看不清屏幕前的字。这篇散文是证实了当日对她的印象。即便是“女汉子”,也有柔情的一面。她以一个诗意的带着淡淡忧伤的名字行走网络江湖,从来便是外表看似风风火火,内心却有着水样的柔软。
回到她的文章里,便被一种湿哒哒的感伤包围。这是一篇写于2006年初夏的祭文,悼念“榕树下”已故文友张霖,网名“久下的雨”。
久下的雨,落在她的心头,如一个人的手指敲击在黑白琴键上发出的声响,那种空茫不请自来,那种惆怅接踵而至——有的人来了,又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离开,那些看得见的身影在流逝的时光中渐渐变得模糊,记住的,无法遗忘的便是曾经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交付的真心,给予的温情和永生的注目。
关于她和“久下的雨”之间的那次初遇,涌入我视线的时候,便有了童话般的意味。就像一首熟悉但久远的歌谣,从遍地堆叠的柴垛里纷纷涌出。此刻,我确信,在那个春天的午后,我必然是站在某个地方,在不远处望向她们的那个人——看着她们在人群中找到彼此的身影,而后相见相谈相拥相别。
这不得不让我想起和她之间的那次初见。灯影闪烁下的上海闹市区街道,车影晃动,人流如织。我走向她,经过一个拐角,我便远远地看到了她。她站在路灯下,身着长裙,头戴橘色贝雷帽,笑容可人。而那个时候,她也一眼认出了我,轻声唤我的名字,亲切得仿若相交多年的老友,丝毫没有生疏之感。我们都特别享受见面时的过程,一起分享着盘中的大闸蟹,谈笑,合影……以至于在临近分别时,心中自有不舍。她执意要将我送到地铁站,我明了她的心意便没有推脱,挽着她的手一起走到了地铁站,拥抱,挥手……我缓缓走向地铁站,一回头,看到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夜幕中。
她常给人以阳光般的温润。就像她带给张霖的暖,只为文友的那一句“她需要阳光”,便去探望一位素昧平生的网络病友,那样的女子该有怎样的佛心和仁爱?那一次的探望,注入在“久下的雨”的世界里是怎样的明朗,我们可以在张霖的遗作中读到。她在描写自己亲眼所见的张霖时,用的是极为平和的语言,寥寥数笔便将一个身形瘦弱,头发枯黄,容颜憔悴但依然面带笑容,坚强乐观的女子带到我们面前。她描写与张霖坐在潮湿阴暗的时不时散发着霉味的家中说话的场景,用了并不明显的对比手法——大声说话大声笑着的张霖,紧张地打着腹稿想给予对方安慰的自己……这样的描写衬托了张霖在面对死神时的坦荡。
在这篇文中有这样一段描写:
“忽然想到,张霖同意我们来看她,却不容我们多说,略显夸张地大声说大声笑,很可能也不是她的性格。她或许只是想以这样的方式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不要为她担心!后来想到,要让一个病人来舒缓我们的紧张,可见我们当时给她的感觉有多糟糕。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她不需要同情和怜悯,她有足够的坚强可以让自己直面命运的打击,笑到最后。显然,她成功了。我和“平凡”相视一笑,如释重负。起身跟她道别时,我打开《女检察官手记》,在扉页上写了一句话:“扼住命运的咽喉!”然后递给张霖,说,送给你,我们共勉。“哦,扼住命运的咽喉!贝多芬的名言!我喜欢!”张霖合上书,连连点头说谢谢,阳光在她的眼眸里闪闪发光,我们再次紧紧拥抱在一起……”
我的目光在这段只有317个字的文字上停留了许久。那一个个字,一组组词语,在这个初冬的早晨涌向我的时候,在某一个时间点放射出强劲的电流,又像是在暗夜里,经过反复的思想梳理后才有的豁然觉醒。这一刻,我突然明悟,原来文学确实是能带给人力量的神物,当我们选择文学作为灵魂伴侣时,所有潜伏在体内的不为人知的东西被唤醒,那是因为文学的神性。
张霖成功了,正如她在文中所写,张霖不需要同情和怜悯,有足够的坚强可以让自己直面命运的打击,笑到最后。而她写在《女检察官手记》扉页上的那句贝多芬的名言“扼住命运的咽喉!”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她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而后告别。
但我们又不得不正视一点,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不怕死的,记得影片《非诚勿扰》中李香山的一句话:“死就像是在走夜路,敲黑门,你不知道后面是五彩世界还是万丈深渊,怕一脚踩空,怕不是结束而是开始。”而对于一个被疾病折磨多年并明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女人来说,面对死亡时,是文学让张霖的内心愈发地强大起来。
病中的张霖在读着陆幼青的《死亡日记》时,何尝不是在读自己?同样是癌症患者,他们便有着同样的生命体悟。漫长的岁月里,张霖将一本《死亡日记》看“薄”了,在迎接死神时亦可以变得从容淡定,不畏惧死亡,不薄待活着的每一天,以至于让她原本打好的腹稿,想要说出的劝慰在张霖的乐观笑容前瞬间遁形。
今天的阳光有着昨日一样的煦暖。我坐在空空的房间里,喝完一杯咖啡,喝光一杯杯水。我似乎也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日子。面对她在文中写到的那个已去世多年的女子,我问自己:
换作是我呢?
某一日,若我也被病魔死神召见,我是不是会有这样的勇气,平静地去会见它们?
我又会怎样去控制自己,在书写人生中最后一篇散文的时候不加进太多的杂乱与激情?
我能不能和张霖一样,闭上眼睛,把活着时的场景,往事,故人在脑子里过一遍,然后写入文字,完成生命的绝笔书?
我会发出低语吗?我能否带着梦和幻觉,坠入到生命的谷底?
我能带着身上所有的器官,不被剖开,不被切除,完好如初地与这个世界告别,与所有人告别吗?在那一刻,我是否还能用明晰的简约的文字写出我内心的颤动?
……
当我饮尽杯中的最后一滴水,黄昏来了。一枚银杏叶遗落了自己的前生,靠一缕残存的枯黄濡染旧光阴。它似乎是在拼尽最后的力量发出生命的绝响。我看着这枚叶子,想从依然轻盈的姿态中寻求生命落幕时的绝美。
我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只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也渴望在死后能接收到这样一封无法投递的信——就像她饱蘸着泪写给张霖的信,她朝着黄昏里的最后一道斜阳发出的思念——所有的这些会令死去的肉身,不死的灵魂依然朝着远方的星光前行,永不停息。
写了那么多年的文字,遇见了一些写字的人。突然有一日,有人告诉你,那个人走了。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无助地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让那些无法言说的痛,在时光的光束中渐渐沉落,让这些高贵的灵魂在写下的文字里永生。
“这些年,我们送走了一个个在网络文学中相遇的友人。”
“是啊,他们都是很好很善良的人,可惜都走得那么早……”
这是那天晚上我们相见时的对话。我说到刚刚离开的古渡先生,她提及走了一年半之久的“碎月岁月”老师,我看到了闪动在她眼眶里的泪,那一刻我知道,我与她,她与我,在心灵上是共通的。
在写这篇文的时候,我找到存在网络收藏夹里一个帖子——2016年4月1日发出的那篇《碎了的月亮依然星光闪烁》,我看到碎月老师脸上的那一抹微笑,他的四周有蓝色的星空,莹白的月亮,还有那些永不褪去的光华。
此刻,重读她写给张霖的信,重读张霖的遗作,字字句句扣人心弦,那些无处不在的悲凉,丝毫不曾削减生命的浓度,反而有了向上的信仰,同时支撑起这篇散文的深度与力度。张霖的遗作是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她将遗作收录在这篇文中,全景式地呈现了张霖的心路历程。她写给张霖的那一封无法投递的书信,语句哀婉,那一声声呼唤,如一枚枚钉子,敲入读者的心。
写这样一封书信的女子,便是一个真性情的人,与生俱来的悲悯让她从不吝惜温暖的怀抱,带着一颗向暖向善的心,关爱素昧平生的友人。如此,便有了这篇散文,便有了这如同阳光一般的温软。
阅读此文的感觉,不同于往日里读过的那些令人心生悲凄的同题材散文。同样是悼文,同样是在悲伤的季节里悲伤地怀念一个逝去的友人,这篇《携一缕阳光步入天堂》传递的是爱、温暖和力量。她将原本悲情的意象做了恰当的选择与叠加,犹如将上好的茶叶,经过细心的筛选,用最适度的水温泡制,而做到这些确实是需要功力的。
这篇散文,我视作是“向内”的书写,她以自身独有的特质为写作根本,将人性的无限性得以温润的呈现。在这篇文中,除了向上的元素,你还可以发现自己精神世界中的某种缺憾,从而完成一次心灵的拷问和生命的探寻。同时,这篇散文,还有很多潜在的可以挖掘的东西。
此刻,阳光正好,我愿意抛却心中时不时涌动的感伤,和她一起步入记忆丛林,一起怀念曾经飘落在岁月里的“久下的雨”,经年之后,往事重现,愿她在天堂安好,有阳光,空气,健康和自由。
一切皆因你而开始,一切皆因爱而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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