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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到我这的时候总是一语不发，还时不时盯着一个地方发呆，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什么都没有，只有冷冰冰的石墙和泛着金光的封印。
这会儿，雀仙在我头上唤个不停，催促我赶紧准备好秋天的风。我算着日子，明天就是立秋了，该是月明风清的时候了。
算着算着，我想起了已经有好些时日没见云曦了。
“翎儿，你别叽叽喳喳的烦我了，我知道了。你快去准备准备，我去见见云曦，一会就回来筹备。”
“我的山神大人呦，你见云曦仙子事缓缓吧，你可别又把活都推给我，我法力有限，赶不及的！”
“行了，行了，我真的一会儿就回来啦！”
想想云曦被囚禁在我这儿已有一百多年了。
她现在可不像初到我这那般阴郁低沉，前段时间还总是提起云华仙女和三圣母，总想着哪天也有个人为她劈开我这攸缘山，我听后真是哭笑不得。
她也只是提了几天就没了音，只是期间碎碎念了几次，她传不下显圣真君的本事，也没能留下可唤名“沉香”的孩子。
那之后她又忧郁起来，竟约我一个月内不用来打扰她。
一整个七月已经过去，我该来看看你了。
1、
“梦馨，我这般境况，是渡劫还是命数。”
“云曦，劫与命又有何妨，说到底我管辖这攸缘山也已快千年，时间越久我饶是以为我这座山的时间已经停滞了。我怎觉得不如你在人间活的那十余载痛快。”
“罢了，这些不重要，只希望你别去应我这劫或命。落下这没有尽头的孤寂。”
云曦最喜欢对梦馨说“别走她的道”之类的话，好像说多了她就能弥补些什么。
“话说回来，天界犯事女仙，多是为情。梦馨不明，天道莽莽，为何竟容不下一个情字？”
“梦馨，你终会知道的，所谓天罚，从来不是因为情字，而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云曦，你是悟了对吗？”
云曦仙子叹了一口气。
“梦馨，你且记得我们现在的身份，看守者和被囚者之间隔着双方被约束的自由。将来你在拿捏自由的时候请权衡下你我之间这层身份，还是那句，莫轻易踏上我的道。”
话落，云曦仙子张开结界，竟是断了梦馨这与外界唯一的关联。
“云曦这是甘心承受天罚了吗？”
2、
梦馨安排好立秋的第一片黄叶和晚霞消尽前的一缕清风，满意的看了一眼无云的星夜。
“翎儿，你也该启程了。”
雀仙顿了顿翅膀，飞上了的夜空。
梦馨送走了山里最后一位雀仙后飞到了攸缘山的最南端的高崖边上，那儿离翎儿近，离天河近。
“七夕！云曦怎就没能如此，她不该也有此一遭吗？”
3、
攸缘山是东海仙地，自是一座山也是一座岛，远离人间烟火。
时至今日，攸缘山的一草一木，梦馨熟悉到腻，山中的小仙侍奉她皆是毕恭毕敬，时间久了梦馨自觉无趣，只有翎儿还能与她聊上几句俏皮话。
所以当云曦仙子被关押在此时，梦馨反而算多了一个伴。
仙家的事她早也道听途说了许多，唯有这人间事少闻，所以梦馨总是喜欢听云曦讲述她那十几年的人间事儿。
一百年过去，云曦还没讲完，梦馨也没听够。特别是云曦讲到有关她和凌枫之事的时候，总是在最后戛然而止，然后那一会儿云曦就没有了神仙样，她的脸上喜怒哀乐杂糅在一起活脱脱成了一副鬼怪模样。
她很想知道云曦常常提到的那句：“有种‘活了’的感觉！”是什么感觉。
而今云曦不再见她，梦馨倒是觉得她和云曦变得一样，只不过一个在外头一个在里头。
4、
攸缘山偶尔会来一些凡人，梦馨总是会隐去身形偷偷在一边瞧瞧。这些人都是出远海的渔民，他们在此小歇继而又消失在汪洋大海中。
梦馨零零碎碎的听着他们的故事，久了她发现他们的故事大同小异，以至于她觉得这些人都只是一个人或是一种人罢了。
梦馨渐渐觉得无味，便也不在关注。
那日梦馨在南崖上赏晚霞，她手里握着云曦给她的紫色香囊，这是人间物也是梦馨的稀罕物。
她闻着香囊，想起云曦提的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她饶有兴致的把海鸥与孤鹜联想成一个东西。
雀仙突然飞到她面前叽叽喳喳。
“梦馨、梦馨，东岸上有个人受了好重的伤你快过去看看吧！”
“受重伤的人？”
梦馨想起了云曦，她当初为了因受重伤而在生死边徘徊的凌枫偷偷溜进了地府，想改命数，结果却迎来了自己的天罚。
“人的命都是有定数的，那是他的命！”
“可是……”
梦馨一挥手，隐匿在被晚霞染的彤红的海天一线之间。
5、
她蹲在男人身边，看着他身上的几个血窟窿，当真是伤得很重。
突然她感觉到杀气重重，她隐去身迹，在一旁观望。
红树林里窜出了一群略显矮小的蒙面人。原本躺在地上的男人突然睁开眼，竖起了手中的长刀勉勉强强站直了身。
刀光剑影中受伤的男子显然招架不住，不一会就又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男子大吼：“将军，末将死后亦是戚家军的魂！”
黑衣人中走出了一位带着长刀的，他把刀举过头顶，刀尖瞄向了男子的胸口。
长刀刺向男子心间的时候，那男人突然看向梦馨所在的方向，就好像他知道她在一样，眼睛和她直直对上。
“这也是命数吗？”
梦馨出了手，她把那群人弄晕之后，把男子带到了西滩，她施法治愈着男子的伤，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出手。
她治好了男子的伤后，没等他醒来就回到了南崖，她想继续看晚霞，可是总感觉红彤彤的晚霞没了味，她觉得刚刚的一切是她这千年以来情绪波动的最异常最热烈的一次。
她的心竟然静不下来，她仿佛能感觉到云曦常提到的那句：“有种‘活了’的感觉！”
“翎儿，你把刚刚上岛的那些人都遣回去，西滩那男子记得别和那伙人混一起了，分开遣送。”
“什么？你刚刚不是还说人各有命都是定数吗？怎么一会儿功夫就连人都救完了！”
“就你多嘴，快去办事！”
6、
两年后，攸缘山来了一位男子，男子腰间配着一把长刀，手里握着一个紫色香囊。
他来到了自己当初倒下的东岸，他坐在礁石上背对大海，他朝着山里大声喊道。
“你还在吗？”
偌大的攸缘山，他的声音没有传到山里就被海浪声给淹没了。
男子看着手里的香囊，眼里满是忧郁。
他自言自语着：“自古以来，大丈夫都应先国后家，驱除倭寇是我那时的使命，现在我为你而来，我知道你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因为你蹲在我身旁的时候我看清了你的脸。”
梦馨此刻就东岸，就隐匿在他身旁。她听着这些话觉得情绪波动的厉害，心神不定，她有些仓促的回到了常在的南崖。
其实那之后，梦馨见不着了云曦，在闲歇的时候，她总会在东岸走走，她以前可少来这边，因为这边看不到她喜欢的云霞。
7、
那之后那个男子就住在了东岸，每天从早到晚，朝着攸缘山喊着：“你还在吗？”
梦馨从来不现身，可也没办法忽视这个人的存在。她时常在男子身边观察他，她按着云曦对凡人的描述和这个男人进行对比，她觉得这男子有很多云曦描述的凡人的优点，几乎比得上云曦心心念念的凌枫。
只不过在样貌上男子显然比不过凌枫，更可以说是长得有些丑了，因为他的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伤痕。
雀仙每次跟梦馨来的时候总是在他头上盘旋，叽叽喳喳的，得亏凡人听不懂鸟语，要不然梦馨会被气死。
“翎儿，你都说些什么呢，我对他可不是你说的那样，甚至半点暧昧情愫都没有！”
久了之后，男子看着头上的喜鹊，总会不自觉露出笑颜。
后来男子突然就从东岸消失了。
几天后，梦馨施法感知了一下，发现攸缘山又是她以前的攸缘山了，因为那男子已经不在这了。
8、
雀仙嘴里叼着一个紫色香囊，梦馨接过。
“他又来了？”
“是的，但是他又回去了。”
“他有留话给你。”
“快说！”
他说：“当初既然出手相救，缘已结成，又何故视而不见。在攸缘山十年，未寻得你一面。我来寻你求的是缘不是果，我知道你非凡类，但至少我想亲手还你香囊，和你道声谢，做个别。”
“翎儿，他不是来见我的吗，怎得又立马走了呢？”
雀仙沉默了一会，回了句：“不知道！”，也没再说什么就飞走了。
梦馨失语，她望着攸缘山的山顶。
“云曦，我该找你说说话了！”
9、
云曦仙子没和她见面，却还是留给了梦馨一句话。
“缘虽天定，果得自食。”
梦馨第一次觉得云曦神神道道。
“她难不成真悟了？不，她说的也不过是屁话！这话谁不会说，反正已经撇清了自己的责任，回头还能说着：‘看哪，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与我无关！’这就是凡间的婊！”
稍时，梦馨自觉失态，可她觉得刚刚从男子那里听来的“屁话”和“婊”用的真TM舒服！
“真TM……？，哈哈哈！”
梦馨正笑得开心，她猛然一惊。
“活了，活了，这就是活了！”
梦馨紧紧的握着手里的香囊，她能感觉到他十年之间的温度。她有了她的选择，她也要尝上一口“不可为而为之”的滋味。
梦馨施法开了天眼，她迫切的搜寻着男子的踪迹，她看到了他，也看到了她自己……
10、
一转眼过了十余载。
梦馨在南崖和编织云霞的仙子谈论着能否将晚霞留些披到东岸。
“云瑶，你当真不允？”
“梦馨，你又说笑了，几百年来我都把西边的晚霞往你这南边靠了，你且知足吧。日出升于东落于西，怎得晚霞搬到东边呢，这可是违背天规的事，天罚可不是开玩笑的，做不得！你忘了云曦了吗？”
“天罚，云曦……”
梦馨无意的附了一句，若有所思。
“罢了，要不是自己织的云霞已经早早知了味，我怎会麻烦上你。云瑶，你再和我说说显圣真君当年怎劈得那桃山的……”
她们在南崖上衬着紫色的晚霞留下了一副流动的剪影。
云曦在山顶看着，想起了八百年前在东岸，也有过如此景象。
那时，梦馨在她忙着编织朝霞的时候找上了她，对她倾诉有多么喜欢云霞，不论朝夕，喜欢的如痴如醉。
梦馨每天都和云曦谈着自己的观后感，云曦惊讶于梦馨天马行空的想象，她之前编织云霞的时候可没想过有这样那样，这些那些的假设和幻象。
她觉得自己编织的朝霞不再是为了冷冰冰的天命。现在，它有了生命，她对自己有了期待。
“梦馨，你等着，我会在明日给你最梦幻的朝霞！”
11、
五更天就快到了，云曦准备了整整一晚，她看着天梭边上满是流动的云霞满意的笑了。
天命传下：升朝霞。
云曦施法要把这些心意高高挂在天边，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仙力不足，竟是升不起她为梦馨筹备了整整一年那满满当当的心意。
那天梦馨在东岸没有看到朝霞，也没找到云曦。
云曦违了天规，被贬下凡成了花仙子。
之后就是近七百年雷打不动的花开花败，以及和凌枫十余载的情缘。
12、
梦馨得神谕要去往凡间带回犯了天规的小仙。
梦馨不徐不疾，甚至她先到的地方是云曦常提起的庐山，那是她和凌枫相遇的地方。
梦馨遇到了个执念鬼，听说他不知喝了多少碗孟婆汤也清不了阳世记忆。
梦馨觉得那一定是个可歌可泣的故事。
梦馨歇停下来，听着执念鬼把他的故事一字一句，娓娓道来。
梦馨在这儿停了一月，她每夜都听着执念鬼重复着那个故事。
可每次梦馨总是不觉落泪。
“我以为你的故事只应有一个人，没想到国仇家恨，儿女私情你一件也忘不了。你果然是个执念鬼，不过你记得就好，记得就好！”
13、
房间里，梦馨见到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她。
“翎儿不悔！”
“那就随我回去领罚吧。”
“梦馨，求你一件事！”
“言！”
“让他忘了我！”
“这是何故？”
“当初他言下那些话后，我起了念，幻化成了你的模样劫走了你的缘，我瞒了你也骗了他。而今事已至此，他只是个凡人，我希望他余生不要因我而忧愁。”
梦馨没有回应，法力涌动间雀仙变回了喜鹊模样。
“我施了法，你这幅模样才能暂避天罚。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迟些时日交差亦非不可。”
梦馨脚下生烟，消散在房间里。
此后，人世间多了一位到死都在和喜鹊自言自语的单身男人。
14、
攸缘山的生灵皆被梦馨移到了九州大陆。
此时，整个攸缘山都在颤动，继而地面震的厉害，慢慢开裂，一声声轰隆隆的巨响盖过了周围汹涌的浪涛，下一瞬，梦馨拿着在灌江口显圣真君那偷来的劈山斧，再次凌空劈向攸缘山的仙脉，断了攸缘山的仙根，梦馨亦从半空中直直的坠落狠狠地砸在东岸边上。
梦馨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喘着粗气。
“果……然，作为山神，我与这……这……攸缘山同根……共命。”
攸缘山失了仙力，山顶顿时炸裂开来，云曦冲破封印，抱起了梦馨。
“梦馨，你在发什么疯！我几时说过我还想出来了！”
“你这是做什么啊！”
“你……”
“云曦，你不……不见我，却在修仙固法，暗冲封印，何故是……不愿出来？”
“梦馨，你……”
“我……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冲破这封印，你想寻……寻死！”
“终究是瞒不过你。”
“我明白……的很，你快动手吧，我知……知道你出来要干什么。”
云曦直冲云霄，寻得云瑶。
“妹妹，我留给你保管的东西还在吗？”
“一直好好的留在织库中。”
整个攸缘山弥漫着七彩云霞，流动的霞光不时的打在梦馨的脸上，从她脸上透到云曦的身上。
梦馨手往天上一指。
“云曦，你看，那像不像我们当初一起纺的云霞，上面还印着你我的模样。”
云曦看着梦馨几乎透明的手指指向的方向。
“可不是就是那朵嘛……”
15、
梦馨化作一缕云烟，散在云曦身旁，留下了一个紫色香囊。
香囊里传来一男子的哽咽声。
“云……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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