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梦里听到雷声,昨夜的雨下得好大。这是今年第三次打雷了,第二次是昨天上午我上课的时候,第一次是春分的夜晚。
以为父亲可以活到这个时节,所以让他在ICU住着,想着监护室里保险一些,过了年接他回家——让他躺在自己床上,过完最后一个春天安安心心地走。当初看他还是很有精神,其其占卦时也说:“能熬过这个年,应该在春雷响起的时候走。”何曾想到何曾想到呢,是平安夜!
过几天就是清明节了,要去给他和妈妈上坟。
真想回到小时候的清明啊!那时候在芳村,这个时节的田野必定是长满了叶如丛羽的青蓬的,经过春风的梳理暖阳的恩泽雨水的滋润,它们长得生机勃勃,葱翠摇曳。我随奶妈釆一大篮子回来,到井边洗干净。奶妈将它们倒锅里焯一焯放进石臼里舂成绿泥,揉进糯米粉里做成粿皮,然后包上芝麻糖揉成团块,然后就可以一个一个摁进印板里了——这个活我会做也特别喜欢做,拿起青团子,揉一揉,放进印板轻轻一压,打开印板上页,手指点一点,清清爽爽的印着花朵或福禄寿喜的清明粿便落进我的手心,我一个一个把它们排在“蒲篮”里,不久就绕成了一圈又一圈。蒸煮时,满屋子的清香。刚出笼的清明粿特别软特别香,咬一口,糍糍糯糯缠缠绵绵,恋恋不舍地吞下去仿佛可以把整个江南都融化进肚子里。和清明粿一起包的还有纯白的糯米粉做的酱粿、大饺子状的边如鸡冠的鸡头包和搓得小小的圆溜溜的清明蕾(应该叫清明泪吧)。奶妈把第一拨蒸好的粿装进最漂亮的竹篮,让我带回家给我爸爸妈妈姐姐弟弟吃。
清明节,爸爸肯定是要回家——那时他在新昌工作。夕阳落到西山的时候,远远的天桥在辉光里格外的美丽,小河蜿蜒,新生的田野笼着轻纱。我和弟弟去西门马路边等他,远远地看见天桥下有一抹影子飘过,不久大坞篷大樟树下便骑过来一辆自行车,弟弟高兴得像只小麻雀。爸爸快到我们身边的时候车速慢下来,弟弟便“嗖”地跳上他自行车后座,他们在田间马路上骑出老远老远再骑回来,夕阳把他们和车子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弟弟乐得像花一样。回到家时,妈妈已经用山茶油把各种粿子煎得香喷喷金灿灿了,腊肉煮春笋、青蛳、香椿炒鸡蛋、野蘑菇煮豆腐、地衣炒雪菜……都热气腾腾地等着我们。
这一晃已经多少年了?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隐约有丝丝淡淡的清香,细品,是樟树的香气。
这些天,满地都是樟树的叶子。樟树真是很奇妙的树,它四季常青根深叶茂枝叶婆娑,每年这个时节,它一边飘落着红红黄黄的旧叶一边又细细密密生长着嫩嫩绿绿的新叶。
清明也很特别,你看它一面是细雨绵绵,烟柳垂泪,行人断魂,缅怀逝者,祭拜天地;一面又天清地明,惠风和畅,万物蓬勃,倾城踏青,物我同春,欢庆新生。像太极的阴阳鱼,黑白分明互相依存首尾缠绕。想起庄子的话:“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出生的时候就是死亡的开始,死的时候就是出生的开始;死生存亡原本就是一体的——人与万物都在自然大化生生不息的流动之中。据说考古界已经发现地质历史上曾发生过几次特大的文明灭绝,人类文明有着周期轮回的特点。今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彭罗斯在他的论文中阐述了宇宙生生不息,无限循环的道理,他说宇宙从这一个到下一个也会和人类一样经历死亡重生的过程。
好啊,死亡便是重生!爸爸妈妈摆脱了冗沉病痛的身躯获得了新生,我应该像庄子那样鼓盆而歌,而且爸爸是在平安夜走的,我应该为他庆祝向他致敬。
我想去采一篮青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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