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雪之亡
“我是谁?”
……
“我这是在哪里?”
“……”
寒风呼啸而过,地面,雪有一尺之深,直至膝盖且有余,暴雪渐掩天地尘埃与喧闹里,归于雪之冰寒的寂静。此地,为街衢,行行干枯榉木,不见半点绿意,陈旧枯木楼,坐落有序,却被是深厚雪埃遮掩而下,终不可见天日,寒风依旧,凌冽冰寒,雪霜化冰,垫积于木檐之上,摇摇欲坠,可行之路,已然不见,唯有及膝之雪覆盖。
天地,一片裸白,银装素裹。
榉木枯枝靠沿,有雪堆积,天地已不见生气残余,枯枝颤动,积雪滑落。
“咚!”轻微,细腻声响回荡,被呼啸之声所撕裂,消散。
“呼~”矍然,似是一道喘息之声,细细望去,白雾弥漫,雾化白粒,融雪之中,不见了踪影。
死气,微有驱散。
白昼,希光散漫,注目,视线不过十几米远近,白幕遮拦,不见天地之形,耳廓充斥雪之悲殇,空若悲歌之声,点滴渗入。
“呵!我为何还未死?似乎还活着。”犄角旮旯之所,雪若冰晶,如若鳞甲,披戴其上,趁着雪日雾气朦胧望去,似是一人模样。
衣衫褴褛,破旧且参差尾角,棉麻布衣长袍,却撕扯成碎片模样,却依然拥有衣物之形,被那人穿着,面色惨白,血色尽无,粗糙油腻长发竟至腰间,手中破旧瓷盆端坐,手已紫黑,冰冻至肿胀,却丝毫不知疼觉,另一手中,紧握四尺木棍,手有四指,断指之处,方才结痂,血迹斑驳而暗黑。
突兀,暴雪之意,稍有削减,视线渐增,再而注目,那人,竟,面目扭曲至无法看清其五观模样,样貌,亦不可得知,狂风掠过,枯燥长发,随之飞舞,遮掩其丑陋模样。
狂风渐弱,发自然落去,再而细看模样,依有五观,不过无法看清,其嘴唇之上,宛若被割裂,口齿皆露,鼻失一侧,凹陷入骨,隐约可见猩红之色,眼有一盲,呈灰白瞳,不见其眸。
行往之人,皆无视,甚有人唾弃,唾沫飞溅至其脸,可依然无动于衷,待人离去,唾沫化冰,粘附在上。
偶有一精妆小童游来,亦不视之,却嗤笑,寒空有雾气弥漫,似写道,“除夕更阑人不睡,厌禳钝滞迫新岁;小儿呼叫走长街,云有痴呆召人卖。”
蓦然,枯坐人影颤动,已然枯竭的他,竟有些许生气蔓延,那嬉戏小童,面色仓惶,遽尔离去。
“痴吗?呆吗?”
“我是谁?冬日吗?好熟悉,这是第几个了……”
人影起身,瘦若枯木的双腿,竟逐迈出,直入那雪之深,脚陷一尺,拔出费力,便拖拉离去,雪深,竟有沟壑悄然显露,划开,这道天地白幕,此人,便将其一分为二。
呼啸撕裂虚空,世界陷入混沌,模糊却又浑浊,宛淤泥之地,昏暗而令人窒息的粘稠,而他正是准备远离此地,远离这喧嚣的凡世,浮华的世事,远离这已然追寻不到生机的庸俗之所。
生死云云而不知刹那。
“好饿,我想吃东西……好饿…”
“我想活下去,我还不想死……”
“这里,到底是哪里?我现在乞讨到了何地?”
人影停顿,喃喃自语,突兀又有人言,令其震惊而失色,古镜无波面容,竟掀起丝丝波纹。
“你记不起来了吗,这里是你曾经出生的地方!”
“你生来便无名?又有何名?”
“饿吗?又不是第一次了,这是第三十二个冬日了,我知道你记得,只是你不想承认罢了。”“不过这个冬日……你活不下去了!当然我也是。”
话语声消散,同样音调,熟悉磁音。
“你是谁?谁在跟我说话?我才不会死,我不想死,我要活下去!”佝偻人影抱头,嘶吼,摇头,誓不认同。
“我不是谁!我是你啊!你忘记了吗?”更为怪异的话语声,回荡。
“你是我吗?你是我?呵,我不信,我不信!不信……”
“我不信!”话语声遽然回响,竟未被狂风撕裂,说罢,依稀,一道泪珠滚动,滴落,瞬凝冰花。
“哈哈哈!你是我?怎么可能!我是你,别开玩笑了!哈哈哈……”
“呼呼~”狂风急速掠过,暴雪再次降临,遮掩天地之色,却依稀可见那道疯狂撕笑之影,欲疯欲狂,跌跌撞撞,涌入那雪森之中。
视线,冰雪混淆,有些模糊,可依然足以笃定,此地,唯有他一人……
人影消散,离去远方,此行之路,遥遥漫长,亦不知他能走到何方?
第二幕忆之惘
黑暗遮挡,世间昏暗,视线变的模糊,皆变得囫囵不堪,光获得暗淡,惨白随即剩余晶莹所有,清澈的白雪飘舞,黑暗世界,幽如深渊,令人恐惧而却步,风徐徐而来,却未有白雪继而浮落。
这冬日,白雪,已停。
地面竟不知几尺,遮天蔽日之云,皆是突兀散去,露出天之棱角,繁星却散,唯有幽幽月光,煞白落下,略显凄清,带几分幽怨,周旁微弱之物,露出大致模样,方圆百里之内,只见白山连脉,若锁龙之骨,凹凸有秩,此骨宛若披有狐貂之纹,脉络之上,亦有如翎毛般枯木蔓延。
“这是哪里?”
……
“我是在哪里?天国吗?我是已经死了吗?”
平缓雪地,坦而蔓延,直至远方,待视线尽头之地,雪深至树枝分叉之处。
隐约望去,如廖无人烟之地。
遽尔,平坦雪面,凹陷,只见一人影轮廓模样露出,冬日冰寒月光扫射而过,模糊,可见,一人,此人便是白昼之时,那离去之人。
而此刻,竟刹露身形,而他亦是装束未改,生机消散殆尽模样,恣意横躺于软绵雪沙,四肢麻木而无丝毫知觉,不求任何暖意,令身躯归于天地间,浑然一体罢。
生死度之天地之外。
似身躯干涸,已不知寒暖何在耶;似身躯疲倦,已不知腹饥几时也;似身躯坠落,殊不知方位所在处。
唇干涸发皮,依见暗紫之色,可即便如此,却依然有话语声涌出,“这里好熟悉啊!似乎曾经来过,呵,死在此处,也算是有所归属。”
“是吗?时间到了,我现在真的要死了吧!”微弱话语声荡漾而出,夜深,寂静,低声细语,皆是放大。
“呵~”似自嘲,似庆幸,犹如融化的冰雪,融入双耳,亦不知何情绪,随紧闭双眼,接受并承认这命运的制裁。
蓦地,又是熟悉话语声响起,同样音调,同样嗓音。
“对啊,是很熟悉,你还记得吗?这里是你的记忆初始之地啊!”
紧闭双眼微微睁开,“是吗?这里是我被抛弃的地方吗?”
“对啊,还真是讽刺啊,生于何所,死于何地。”
“怎么?你累了吗?想睡下吗?”沧桑冰冷话语竟带有丝丝循循善诱之意。
“累了,我想休息了。”微睁双眼归于沉寂。
“不如我们两聊会天吧,说不定一会儿就睡着了呢,还免得你一会儿睡前依然痛苦。”
“好啊,反正我现在还精神,还能勉强说话呢,不过我想闭着双眼睡,这样兴许会快一些。”
“嗯。”冰冷中竟带有点点暖意。
“今年,是民国三十二年,别说,时日竟有如此长远了罢。”
嵌入雪坑之人,并未言语,静静听之。
“还记得,一九一二年,民国第一年吗?清灭,民国生,而这一年恰恰,是你我被抛弃之日。”
“多么熟悉的冬日,那一日,你被抛弃于此地呢!你因为容貌丑陋,且生于兵荒马乱年代,鉴于各种原因,被摒弃于此地,生死不管不顾。”
“这是你生下来,遭遇的第一件重要之事呢。”
人影未言,却身形有些许颤抖。
“亦是那一年,被山间一野狼带走,哺乳至六岁尚可行走之时,母狼被饿死山间,无奈下,食狼肉,活下,走出深林,初入俗世。”
“不知你还记得养育你六年之余的母狼之肉的滋味!那令人痛彻心扉的血腥之气,以及那口中酸涩的冰雪之肉,我觉得你无法忘记,也忘记不了。”话语激烈,人影颤抖加剧。
“民国六年,清朝已亡,却四处纷乱,战斗四处迸发。”
“你长相丑陋,面容不堪,亦无人敢靠近你六分,无法言语,望人皆躲,人亦躲你,视你为忌讳,视你为杂种,四方唾弃,更别说收留你,长年流浪,拾他人丢弃残渣之物,果腹而存活至十一岁有余。”
“何来尊严?何来不食嗟来之食之勇?何来生路可言?为了活下,而忍受一切。”
“我相信,你皆不会忘记!这一切的一切,如同活生生的画面,在你脑海里不断闪烁。”
人影拳头紧握,似欲将残余之力用尽,向死而去。
“这些也就罢了,民国十二年,被人收留,身为奴隶,虽每日艰辛至极,却能有一柴火房,稻草木板入睡之地,且勉强能以僵硬馒头及发骚青菜为食,你觉得如此活到死的那一天,兴许会有多么幸福,人生如此,便是足以。”
“即便在收留之所,受到侮辱,受到谩骂,受到毒打,都无丝毫抵抗,如此苟活,直至一九二七年,民国十六年,云南政变,而你所在之地,便是被战火所蔓延,所停留的最后居所,荡然无存。”
“你的生活再次恢复到浪流漂泊,以乞讨为生,战火纷飞的年代,倭寇,外敌渗入,竟纵横霸道无边,竟凌驾于华人之首,更别说,你这种,华夏之人的底端存在,被外人围辱,毒打,唾弃,蔑视,跟别说你这丑陋模样,我觉应是天创造的残次品。”
“兴许,你不该活在世界上,兴许,你生而有罪,你活着便是为了赎罪。”
“呵~对啊,我应不属这世界,我应该死于那生下之日,即便是此地。”似叹气,微弱赞同声飘出。
“民国十八年,看似平和,国民政府却强行征兵,而你,便是被强行纳入中的一员。”
“你以为参军便是会受到同等对待?你以为参军便是能饭饱?你以为参军便能摆脱以往乞讨生活?活的有尊严?活的有骨气?活的有模样?哈哈哈~真是异想天开啊!”
狰狞的笑容回荡,那被缓缓飘下的落雪,渐渐掩盖,模糊已渐不见身形,颤抖停止,仿佛,他已然放弃抵抗,矍然,雪面之上,只见一道瘘道显露,似有丝丝蒸腾雾气,从其脸庞浮现,融化了双眼推积的冰寒之雪。
“残酷的军营生活,应受到平等对待的你,却被摒弃于外界,无住处,熟悉的饭菜味道,熟悉的生活气息,却又有过度的体力透支,不知,你还记得你浮肿的大腿,那一年都未有消肿的痕迹吗?”
“兴许,你会说你不记得了,但是我记得。”叹气声回响,似回忆里的叹息。
“别说了!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这些,我没有经历过。”疯狂咆哮声,怒意喷发,雷霆若钧!
“我记得!”咆哮回应,喘着粗气,话语声渐弱。
“民国十九年,中原之战,你冲入前锋,身中流弹,却无一人救助,就连那屡次掠过你的医务兵均是见死不救,兴许,他也认为,你本不该存活与世上。”
“可,似乎你命不该绝,还记得,那一战斗,历时七天七夜,而你虽未被击中要害,却无法轻易动弹。”
“凭借着尸体腐烂之肉,干涸之脓血,苟且偷生。”
“那种滋味,那种腐烂肉糜,那种腥臭脓液,那种磅礴尸群,我更是无法忘记,那里的点点滴滴。”
“不知何时,枪击之处,痛感不强,勉强能以行走之时,你毅然离开,因为你宁愿过上乞讨的生活,都比在那里活的快乐,活的自在……”
“求你了,别说了,我都知道,可是我不想听,不要告诉我!我现在只想安静的睡会儿,睡会儿……希望我睡下,不会再醒……”似祈求,似祷告,似救赎。
喘息渐终,疲惫和无力,话语微弱。
“既然你如此难受,还不如让你难受的睡去,这些过往,就让他随风而去,你乞讨数三十载有余,如今……你便是要和我一同沉寂于此地,而今日,便是你我离去之时……”
“谢谢…谢…”话语减弱,直至消散,双眼再闭。
“呼呼~”熟悉之音,乃风,再起。
“哒哒~”微弱坠落,乃雪,再舞。
“嗒嗒~”冰雪化水,乃泪,再流。
“咔咔~”白睫颤动,乃眼,再闭。
“谢谢~”话语渐弱,乃声,再散。
世间,暴雪掩埋,殊不知有一人曾停留此地,那人昏昏沉沉竟毫无生机。
第三幕血之生
“嗒嗒嗒~”急促脚步声响起,暴雪之下的狂啸无法掩盖。脚步陷入雪地而略显轻柔却依然被敏感的将死之人所闻,而那人几乎被雪掩盖于地下,若不细看,难以发现,那处竟有一人。
夜幕深沉,无法看清,凭借隐约散光,依稀可见,那急促之人,乃是一中年妇人。
那妇人手中有一婴儿,面色红润,未曾哭闹,生来乖巧,细长睫毛,带有荧光,可爱模样,令人爱不释手。
妇人,面色暗紫,仓皇快步奔走,婴儿粗糙布衣裹身,竟未感到周身冰寒。突兀,妇人脚踏雪中人身躯之上,如若惊蛰,面色恐惧。那妇人将厚雪踢去,露出一人身影,粗糙布衣,面色宛若死尸,且丑陋不堪,如若恶鬼般令人恐惧却步。
妇人眼神泛白,面露惧色,连忙退去。惊惧之中,一晃身形摔倒,而手中婴儿亦落于雪地之中。然婴儿却未曾哭啼,反伸出稚嫩手掌,握住那坠落之雪,面生欢喜之意,似对外界所发生的一切,欣喜若然,妇人慌乱起身,望之那僵硬尸体,不知其是否还有生气。
细而观之,那似是被冻僵于此地的尸首。妇人骇然,竟枉顾那婴儿于雪地,惊恐,尖叫着原路奔去,似那婴儿本就该抛弃,无非是寻之无地罢了。
场面寂静,那人丝毫不知外界发生之事。此地人迹罕见,常年被人遗忘,前来此地之人,稀少至极,且此地,常年死气盘绕,有狼等凶兽出没,故久作为抛弃尸首及婴幼之地,无需担忧,婴幼存活,此地早已充满罪孽,空气中弥漫的皆是死亡的煞气,不知有多少生命葬送于此。
那年,他乃是幸运之人,被一慈心母狼救走,而养育至六岁。
此处,知晓之人,皆称。
“鬼地!”
雪中显露之人,亦有生气,并不知有婴儿坠落,自以是那妇人焦急,有何周身之物掉落,并未关注。
空气寂静而冰寒,不知时间多久,只知,夜深难见事物。
婴儿甜甜睡去,且不知外界冰寒及人心之寒。将死之人,亦是睡去,不顾外界。
风呼啸,冰寒之地,未曾有变。
兀然,将死之人,惊醒,耳边传来与暴雪呼啸全然不同之音,怪异至极。
似一婴儿哭啼之声,显得额外多余。
熟悉话语声响起,微弱而近乎消散,“你听见了吗?”
将死之人扭动已无知觉的颈脖,轻轻哼道,“嗯。”
“和你一样,被抛弃至此地的一婴儿呢!”话罢,那人身形颤抖。
旋即,那人如同虫蛹蠕动而去,直奔那婴儿哭泣之地。
雪地沟壑,显露而出,乃那人僵硬无觉双腿所勾勒。
百息有余,人影攒动,终归停下。
喘息而疲惫,气力已尽,面色稍有红润,似有生气涌动,他亦知晓,无非回光返照罢了。
“怎么?看着他,感觉很熟悉?”话语声再次响起。
“像!真的像!”微弱绵细之音,几乎不存,横躺之躯,在婴幼儿旁,伸出紫红肿胀手掌。触之,却被他哭声所惊吓,而连忙痛苦收回手去。
“你当初,不也是一样?被抛弃于此地,而仅仅是运气稍好,被一母狼相救,不过你觉得,他会有这样的运气吗?”
“你觉得,他会活过今天晚上吗?”
“你觉得,他会被那离去的妇人寻回吗?”
人影再次颤动,胸腔有火在烧,目中有泪在涌,他并不想让泪涌出,年已三十二,泪,这些东西,早已涌尽。可真的涌尽了吗?他吃力摇头,想否认内心想法,想拒绝内心产生的一切怪异情绪。
他不敢承认,也不想承认。
可他也不敢拒绝,因为这些,构成了现在这块真实的冰雪之地,真实得让人皮肤冰寒,真实得让人躯体颤动,真实得让人面露恐惧。
他再次伸出手去,艰难而痛苦,触摸泪花结冰之处,心中一颤,刺痛传来,强烈的骤缩感袭击,他的心很痛。
“呵~你竟然会心痛?你竟还会有泪?”
人影并不作答,眸有荧光。
“他明明必死于此地,你何须犹豫?”
人影颤抖,话语声继续传出,“你食亲养母狼,喝之涩血,食之苦肉,不就是为了活下?”
“为什么要犹豫,既知他必死,为何不吃掉他的肉,喝掉他的血,趁这些都还是带有温度的食物?”
人影依然未作答,唯见其颤抖加剧,呜咽声传出。
“怎么,你还在犹豫?”
“你可曾记得,食他人丢弃之物时,那散发糜烂腐臭气息,带有怪异不知味觉的糟粕之物,且有不知名寄虫穿梭其中,你当时,可是毫不犹豫吞入腹中?”
“你是否还记得,当年一战,你苟活于死人堆中,撕下腐烂发溃的人尸吗?那酸涩的滋味!”
“你可曾记得,无水之时,唯饮尸体中残余血液,喝那躯体膀胱中残余之尿吗?还有那发脓之处的泛白之流吗?”
“你为了活下来,什么没吃过?什么没做过?什么侮辱未受过?”
“现在你告诉我你下不了手?请收回你的伪善!你如此不堪而卑微的伪善!”
“真是嘲讽啊!你当初的狠毒,你当初的决然,你当初的疯狂!”
“不要犹豫,吃啊!吃掉他的肉,喝掉他的血,然后活下去!”
“你要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因为我还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快啊!快!”
身影颤抖停止,突兀疯狂嘶笑,“对啊,我为了活下去,什么没做过,为什么要犹豫?我想要活下去,我不想死!”
“既然如此,你被抛弃于此地,乃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我为什么要犹豫呢?”
丝丝狰狞,显露,青筋乍现,兀然,目中有泪滚动,原本死亡前清澈双眼瞬间浑浊如恶魔之眼。
“哈哈哈,我可以活下去了,我想要活下去。”泪滴坠落,化为浑浊冰花,悄然盛开。
残余气力涌动,望着那哭泣婴儿,面色疯狂,伸出双手疯狂朝着他颈脖掐去,气力涌动,而未有丝毫犹豫。
原为世人怜悯模样,无非是生的一恶魔相貌,本性无害,而现在,恶魔模样伴有恶鬼之心,残余善意荡然无存,乃是恶魔。
“对啊,这才是你啊!这才是你原本的模样啊!杀了他,活下去。不能死!”
“啊!”疯狂咆哮回荡,天地崩裂,风在苦号,雪在哭泣。
“哒哒哒~”泪水坠落,却丝毫不知,滴至婴儿脸庞。
原因冰寒而猛烈哭泣的婴儿,倏地停止,虽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气息不稳,却有笑意纯纯绽放,伸出弱小手掌,触摸那人缺陷之脸,眼神纯洁而无暇,摩挲其眼角,不顾肮脏与否,不顾此人那一对恶魔之眼。
竟触之亲昵,温柔而带有丝丝笑意。
温柔,令一切停止,让冰寒散去,让疯狂停歇,让气力疲惫,让肮脏洗涤殆尽,让身形再次颤抖。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又犹豫了?为什么不敢下手?”
强烈呜咽声传出,男子干涸的泪,再度涌出,终究还是流之不尽,难以停歇。
“我下不了手!下不了!”人影颤抖,在咆哮,似回应那话语声。
“你为什么下不了手?你难道忘记了以前吗?”
“我没有!我没有忘记!”男子疯狂,横躺在地,面露憔悴,脸上狰狞疯狂消散,唯留悲伤。
“我不会忘记那种滋味,那令人痛彻心扉的一切!”
“也不会忘记,我所经历的一切,我所遭遇的一切!”
“可是,我就是下不了手!”
“更何况,万一他活下来了呢?”男子泪冰覆盖,脱落在地,伸出手来,将婴儿移至周身,望着那笑意盎然的脸庞,紧紧地望着他的稚嫩脸庞,和娇嫩身躯,一把将其拖入怀中,用仅有的温度,去保护他,温暖他。
“即便他能活下来,难道你想他和你一样经历这一切吗?经历这世界的丑陋,这世界的肮脏,这世界的斑驳和不堪?”话语声带有疲惫,仿佛他也累了。
“我也不知道他的未来会如何?也不知他会经历些什么,也不知他所面对的究竟是这世界的丑陋还是卑微的善良。”
“可是…可是……我下不了手。”
“那你为什么要犹豫?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他不是我啊!他没有我这样丑陋的面容,没有我这样疯狂的内心,没有我这样面对一切事物的悲伤。况且,他是一活生生的命啊,我不能将我的一切,强加于他,我背负的罪恶,我自己承当。毕竟,他不是我啊!”
“你看,他在对我笑呢!”男子面露久久未有的笑容,却掺和着泪,混着肮脏的鼻涕,涌入口中,咸味兀生,却有丝丝甜意涌上心头。
“这世间太丑恶,太肮脏,你真的想让它面对和你一样的事情吗?”
“兴许,人生而有罪,不如就让他生下之时,用生命去赎罪,免得遭受磨难,悲惨活过一生,活成你这幅模样。”
“兴许吧,也许,正如你所说,人生而有罪,可是这些罪,是无辜之罪,你看,他还小,如此纯真,如此无邪,是多么美妙的生命,他生之便是遭受无辜之罪,被人摒弃,作为同样背负罪恶的人,不应该互相帮助吗?若是我不给于其救赎,你说,还有会有谁呢?”
“就让他所遭受的无辜之罪,让我救赎罢,让我来承担。”
另一声音久而未答,终传出沉重叹息。
“你真的想好了吗?你既知自己会死,还要救这几乎没有未来的生命吗?”
“嗯,想好了。”
“哈哈,这么多年了,三十二年来,第一次!这是第一次,你没有听我的话,也罢,死亡面前,你这偶尔的叛逆兴许是必须的。”
“我也该离去了,我自己。”
“嗯~”唯留一声再无其他。
“没有什么还想说的吗?就这些吗?我自己?”
男子发愣,突兀一笑,便是说道,“谢谢,若不是你,我也活不到现在。”
“哈哈哈,真奇怪啊,被自己所道谢,还真是……”
话语声消散,再无声响。
外界,此地,并无他人,唯有他一人自言自语罢,直到此时,这二者的对话,结束。
风雪已停,世间寂静,深夜散去,天空白云皆是显露身形,晨曦降临,不远处微光闪烁,似是晨光。
男子呢喃,望面前婴儿,笑意顿生,眸有希翼,“希望你,你能活下去,吃的好,穿的暖。”
轻微抚摸婴儿铁青即将失去生命的脸庞。
“替我,看一看,这世间的美好。”
“替我,寻一寻,这世间的善良。”
“替我,探一探,这世间的亲情。”
“对啊,我的母亲,又是谁呢?”
话语作罢,便是面露狰狞,扭动身躯,咬破手腕鲜肉,一息,献血喷涌而出,涌入婴儿暗紫唇中。
男子轻抚婴儿脸庞,望着渐渐回复红润的脸庞,感受到源自手腕处的吸吮之力,微微一笑,望着那不远处散出的微光,暖意顿生。
云雾散开,万物回春,暖意归来,冰寒融化,天地复苏。
不过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面露满意微笑,轻声言语道,
“雪之亡,忆之惘,血之生。”
话罢,抬举手臂坠落,人影跌坠,陷入即将融化之冰雪中,血流干涸。
东方,紫意涌来,一抹暖黄之光,照射而下,落在他脸庞,照亮纹路,照亮他的模样,照亮他此刻的善,让这世界记住他的模样。
原应浑浊眸中,那灰白之意,散尽,清澈灰黑,仿若旋涡,让人陷进。
冬有腊梅,正月十二开,在不过百米远处,昨日狂风呼啸,均未掉落。
然而,此时,待男子逝去,突兀颤抖,花瓣漂浮,随着微风荡漾,竟飘至那男子身旁,虽不知花名,兴许还能闻有花香。
雪之血终
积雪融去,竟已是午时。
天气渐暖,雪已降至一尺,男子怀抱中婴儿醒来,被周身雪化之水所沾湿,有些冰凉,便是苏醒,睡意皆散,不远处一老孺徒步走来,手持一木棍,面容丑陋,且和那死去男子有些许相似。
听闻耳边哭声传来,便是心生好奇,有些惊讶,竟然还有婴儿能在如此恶劣天气之下存活下来,也算是罕见。
不过十几息罢,走近,望去,被露出景象惊吓,往后退去几步,内心喘气,方才敢靠近。
伸出手来,勾出那婴儿,而那尸体,已然冻僵,依稀可见粗糙布衣之下的赤红尸斑。
旋即摇晃手中婴儿,面露喜色,轻声说道,“好啦,睡啦,安全了,不哭了,哟~哟~”
果然,哭啼声消失,婴儿伸出手来触摸老孺脸庞,面带笑意,露出霍白荧齿,笑的甜蜜,而不知生死何意。
老孺细看那已死之人模样,心中一颤,望之竟与她颇为相似,倏然,似想起三十二年前,民国一年之时,一时冲动所丢弃之婴,亦是在此地,后走不过半个时辰,内心后悔万分,寻他之时,却已被野狼叼走,因那雪地之中,留有一狼的蹄爪痕迹。
故此,她再也未寻到他孩子尸首,自认为孩子,已死,望面前中年男子模样,和他竟然像是一个模子刻出,生的一模一样。
竟有片刻,以为他便是自家孩儿,可错觉终究是错觉,他知道,他回不来了,故此,每年这日,他便是会归来此地,祭奠孩儿。
而面前的男子,应该也不是他的孩儿。
微微叹气,看来怀中婴儿能活下,应当是他用自己的鲜血救了他,此人,乃是善人。
而这怀中的婴儿,想必是让她所犯下的罪恶得到救赎而送来的,随即内心笃定,立下毒誓,必将用尽全生心血,教导他,养育他,以报自己孩儿的在天之灵。
旋即喃喃道,“儿啊,母亲对不起你,既然你将此子送来,我必定好生对待,将我对你的思念,我对你的爱,未有给予的,全都给他,希望你在天之灵,不要记恨母亲。”浑浊老目,有泪涌动。
话罢,便将周边枯草,枯木,旧叶拾起,丢于那死亡之人身上,寻一粗壮木块,简以代表。
矗立坟前,面带忧伤。
“你算是,这孩子的恩人,放心,每年,我都回来看你的,谢谢你。”
话罢,转身离去。
独留一地萧瑟和那空气中弥漫的淡淡悲伤。
俗言:
逡巡何处,不知所寻;寥寥踪迹,淡残所取。
雪埃四迹,沉若鸿钧;死来归去,生来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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