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围成一圈，有的唏嘘，有的感叹，有的嘲弄。人群中心是一具用蓝布盖着的尸体。
警车和救护车停在一旁。警察拉上一道警示线，禁止人群靠近。
人们马上又围成一道圈，被围在中间的，是我的爸爸妈妈。
我看到妈妈满脸的泪水，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撕心累肺的吼声，可我听不清她吼的是什么。
不一会儿，她晕过去了。
爸爸拼命想从人群中挣脱出来，他要去马路中间找一辆疾驰的汽车撞上去。他也想自杀。
我和那群看客一样，旁观着这一切。
可我最想看的，是我的尸体。
死之前来不及照镜子，能最后看一眼我死掉的样子也是好的。
但我又不想看了。从十三楼跳下来，我大概能猜到现在的我是副什么模样。说不定连模样都没了，只是一堆血肉模糊的固体罢了。
算了算了，何必给自己添堵，我一向都厌恶血腥的。把自己变成曾经厌恶的样子，我也无可奈何啊。
看《摆渡人》的时候我就在想，我死后会不会也遇到一个摆渡人？他会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是我自己的样子？
我找了个角落缩着，静静地等待着摆渡人的出现。
不过……是黑白无常也说不准呢……毕竟这是在中国，摆渡人是英国的。
早知道我去英国死。
突然，一声声刺耳的声音打破了我对摆渡人美好的幻想。仔细一听，是我妈妈的声音。
她说：“你怎么这么狠心！我们养你十多年，你怎么能就这样抛下我们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情你怎么干得出来，你怎么忍心……”
“不，不是她的错，是我的错，我不该和她说那些话，都是我的错，我该死，我该死，躺在那儿的该是我！”
这是爸爸的声音。
是啊，我确实太狠心了。我擅自抛下了我的亲人，擅自逃离了这个世界。
不，我不狠心。我没有权利选择我是否来到这个世界，难道也没有权利选择是否待在这个世界吗？
爸爸，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你说：“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你还要我们怎么做，要全家跟着你去跳楼吗？”
不用，真的不用，跳楼这种痛苦的事情，我一个人来就好了。
我一直犹犹豫豫纠纠结结到底要不要离开，谢谢你让我坚定了我离开的决心，我是该离开了，我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只是请你们原谅我，我没有报答你们的恩情抛下所有的责任走了。
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我的离开让你们避免了很多很多的麻烦，这对你们的未来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吗。
我没有办法偿还过去欠下的债了，我永远都还不清的。我只能阻止自己继续犯错。对不起，但我以后再也不会对不起任何人了。
我解脱了。
但心中好像还存着一些执念。
为什么我得的不是癌症呢？
妈妈曾经说：“你得的是癌症就好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一下好一下坏。”
我不是像她这样想的，但我同样埋怨自己得的为什么不是癌症。
假如我因癌症而死去，也许他们便会屈服于命运，因为癌症必死无疑。并且看客们只会惋惜一个年轻生命的陨落，而不是嘲笑一个“脆弱”孩子的悲哀。也不嘲笑我父母的无能和不幸。
也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我的父母根本不爱我。
他们好像比我自己更加埋怨我。他们受不了我的所作所为，受不了我没日没夜的眼泪，受不了我满身的伤痕，受不了随时都会失去我的煎熬……
他们很爱我，比谁都爱。
只是他们的爱太过沉重，沉重到变成一味慢性毒药死死地积压在我身体里，久而久之我患上了顽疾，然后我病入膏肓，最后我撒手人寰与世长辞。
我自杀了。
我亲手杀了我自己。
也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我根本不爱我的父母。
我怎么舍得离开他们呢？
不，我爱他们，我好爱他们。
我不能让他们继续煎熬地残喘着，这样的生活该是个头了。
你说，我自杀的勇气是从哪里来的呢？求死欲有多强，求生欲就有多强。你知道杀掉自己有多难吗？
可是，我做到了。我成功地杀死自己了。我在死亡的最后一刻都没有做出反抗，我的勇气是巨大的。
你猜这么巨大的勇气来源于哪儿？
是恨吗？
不，是爱。
是爸爸妈妈十多年对我无微不至的爱，是我十多年对爸爸妈妈依赖又体恤的爱。
我看到自己渐渐变得透明了。
他们看到的是我的尸体，而我看到的，是我的灵魂。
那么黑白无常什么时候来？
我想跟黑白无常去地狱，然后下辈子做一只无忧无虑的猫。
我不想见到摆渡人了，我不想回到从前的家了。
看不清自己了。
走了。
网友评论